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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一夜沒睡,即便山路再顛簸,今天在車上我們還是睡著了。一路無話。

到達市局法醫學解剖室的時候,已經接近九點,陽光普照。在車裏坐了三個多小時,我們身上已經坐暖和了,但是對昨晚山裏的寒風凜冽還是記憶猶新。綿山市是大市,即便有兩個山區小縣當累贅,經濟發展水平仍是省內前茅。綿山市公安局法醫學屍體解剖室也是省內數一數二的解剖室,可以同時進行兩具屍體的解剖。我們到達解剖室后,顧不上舟車勞頓,立即分組開始檢驗。彭科長帶着一個助手一組,大寶和仇法醫一組,而我則在兩台解剖之間跑來跑去,保持他們的信息互通。

最先開始的是對占理想的屍體解剖。占理想周身的屍僵很硬,加之其體形魁梧,我們費了不少力氣,才破壞了屍體的屍僵,進行全面的屍表檢驗。可以看得出來,不吐出舌頭的占理想還是很帥的。雖然面容可能由於繩索縊吊的緣故變得煞白,但是其身上的皮膚也同樣白皙,和一般的黝黑的山裏人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屍體上很乾凈,衣服也很乾凈。尤其是一雙手,很細膩,不像是山裏人的手,沒有老繭,白皙、修長而乾淨。我把屍體內外的衣服一件件地鋪在操作台上,逐一審視,絲毫沒有異常的線索。

而正在進行屍表檢驗的彭科長,逐一報出的檢驗結果,也都是陰性的。最後,我們的焦點都集中在他頸部的繩索和索溝上。

我們小心地把繞在占理想頸部的繩索剪斷、取下,暴露出頸部深褐色的索溝。因為頸部皮膚比較薄,如果表面有繩索壓迫導致皮膚擦傷,就很容易在索溝處形成皮革樣化。皮革樣化會把最初的索溝的形態完完整整保存下來,而且更加清晰。索溝周圍很整齊,沒有任何掙扎的痕迹。

取下的繩結,我們又用寬膠帶把斷段黏合在一起。這是用雙股線,線頭從另一端穿出形成的一個繩套,繩套里套著死者的頸部,穿出的線頭在房樑上打了個結。

屍體的屍斑都位於死者的臀部和雙下肢,符合縊死的屍斑所在。屍體還有指甲青紫、大便失禁和精液排出的現象,也符合機械性窒息的徵象。經過解剖,屍體全身器官淤血,心血不凝,顳骨岩部出血,這些徵象都證明死者死於機械性窒息。而死者四肢沒有任何抵抗傷和約束傷,除了指甲里有一些泥沙以外,沒有任何異常跡象。

最關鍵的是,死者頸部的繩索在腦後提空。這是縊死的特徵。典型縊死,繩索都會在一側提空,這是繩索四周受力不均勻的徵象,也是和勒死做區別的徵象。當然,非典型縊死可以不提空,但是一旦看到提空,則可以判斷屬於縊死無疑。

屍體的胃內容物沒有什麼異常,不像有中毒的徵象;他的顱腦也沒有任何損傷,基本可以排除他會處於昏迷狀態。所以,經過法醫檢驗,可以判斷死者占理想是自縊死亡。

整個解剖室的氣氛一下子輕鬆下來,因為可以確定一個人自殺,整個案子就明朗化了。只要能找到關聯物證,證明其他三名死者是他所殺就可以了。加之調查情況,占理想有殺人的動機,現場位置封閉,也可以排除外人的進入。

在輕鬆的氣氛中,彭科長對占理想的死亡時間進行了綜合判斷。根據屍體的屍體溫度,結合胃腸內容物的情況,基本可以判斷,死者是下午四點到五點左右死亡的。

大寶這邊的進展要慢許多。因為盧桂花身上有開放性創口,大寶對死者的衣着進行了仔細檢驗。不過,因為她頭部出血不多,加之有長發阻隔,死者身上的血跡並不太多。只有領口處可以看到一些滴落的小片血跡。

「她的衣着蠻奇怪的。」大寶說,「棉毛衫外面直接穿了個小外套,裏面的胸罩也沒有扣上。不過下身衣着基本正常。」

我和仇法醫一人站在屍體的一邊,用力掰開死者的兩條大腿。陳詩羽有些害羞,扭過頭去。

仇法醫說:「會陰部沒有損傷,閉合正常,也沒有異常分泌物。應該是沒有受到性侵。」

我說:「山裏人,自己在家,衣着有點兒異常也屬於正常情況,不能作為依據。再說了,搬動屍體時,也有可能導致內衣鬆散。」

導致這邊一組屍檢工作慢的原因,還有盧桂花的頸部繩索比較複雜。雖然複雜,但是一眼就能看得出來,繩索沒有提空,而是交叉。雖然她也是吊在窗框上,但是和占理想不同,她是死於勒死的。

在剪下電話線一樣的繩索之前,我們必須要搞清楚繩索的層次和次序,這樣才能分辨得出勒的先後順序。繩索有頭髮和血跡的干擾,分辨工作比較困難。但最終我們還是搞清楚了,盧桂花的脖子上,有兩條繩索。第一條繩索是單股線,在頸部交叉打個活結。這條繩索剪下后,暴露出來的索溝有明顯的生活反應,而且索溝周圍擦傷明顯,說明死者當時有明顯的掙扎跡象。這條索溝,也是導致死者死亡的直接原因。第二條繩索壓在第一條上面,其下索溝沒有生活反應,說明這是兇手等死者死亡后,又在其脖子上勒上一根繩索。這根繩索也是單股線,在頸部打了個活結,繩頭系在了窗框上,讓死者處於一種上半身懸吊的姿態。

「這是什麼意思?」大寶說。

我說:「說明兇手殺死盧桂花后,還有別的事情要做,比如殺小孩。那麼他害怕盧桂花沒死,又活過來,所以給她加了一道繩子,吊起來,加固她的死亡。」

這一組進展慢的原因,還在於盧桂花的屍體上損傷不少。

除了頸部複雜的索溝和繩索以外,盧桂花的頭上、雙臂和背部都有很多損傷,有些損傷很有特徵性。

比如她頭部有三條創口,是呈條形的,條形的一端有分叉,這種損傷提示致傷工具是一個條形的鈍器。經過頭顱解剖,死者頭部的創口下方並沒有顱骨骨折,說明工具不是金屬質地的,那麼極有可能是木質或者竹質的。

比如她背部的損傷,除了有兇手在勒死她的時候擠壓她的背部造成的損傷外,還發現了幾處「竹打中空」的現象。所謂「竹打中空」,又叫鐵軌樣挫傷或中空性挫傷,是指圓形棍棒狀致傷物垂直打擊在軟組織豐富的部位形成的一種特徵性挫傷。表現為兩條平行的帶狀出血,中間夾一條蒼白出血區。這種挫傷能清楚地反映致傷棍棒的寬窄、直徑或形態特徵。原理主要是棍棒打擊在平坦位置后,受力部位的毛細血管內的血液迅速向兩邊堆積,導致接觸面兩邊軟組織內毛細血管爆裂,形成兩條平行的皮下出血。根據這一特徵,說明兇器可能是一根圓柱形的棍棒,或者說,至少有一個圓弧面的棍棒。

在我們就快確定致傷工具的形態的時候,又在她上臂上發現了直角狀的挫傷。這是抵抗傷,說明兇器是有一個直角棱邊的棍棒。

那麼,什麼工具既是條形的,又有圓弧面,還有直角棱邊呢?

我們一時沒了答案。

但就在這個時候,另一台上的解剖已結束,確定死者死於自縊。這個問題暫時因為氣氛瞬間輕鬆,而放了下來。

經過對盧桂花的解剖檢驗,確定她的頭部損傷只導致少量出血,沒有顱腦損傷。死者的死因是勒死。死亡時間是下午兩點半左右。

因為盧桂花的死亡在占理想之前,這更加印證了占理想殺死盧桂花后自殺的推測。

輕鬆的氣氛並沒有維持多久。因為隨着兩個孩子的屍體被抬上解剖台,整個解剖室里的氣氛突然又凝固了。剛剛還在談笑風生的技術員們,現在一個個唉聲嘆氣。

「太殘忍了,殺孩子幹嗎?多可憐啊?」

「是啊,我最看不得小孩子被殺了。」

「你看他哪兒像死了?明明就像是睡著了。」

確實,小孩子的皮膚嫩,有光澤,即便是死後也是這樣。而且小孩子死亡后,屍斑一般都不太明顯,所以看起來就像是睡著了,和成年人的屍體一眼看上去就是不一樣。

聽他們這樣一說,我手中的手術刀都開始微微發抖,不忍落下。

再一次確定兩個孩子的屍斑和屍僵狀態,確定了兩個孩子真的死亡了,屍體檢驗工作才繼續開始。

兩個孩子都是死於勒死。女孩子占麗麗頸部的繩索和占理想自縊的繩索一致,麻繩;繩結在頸側,是兩股繩子,在一端形成繩套,套住頸部勒死的,這和占理想自縊的繩結是一樣的。男孩子佔為武頸部的繩索是塑料繩,在頸部交叉打活結勒死的。塑料繩很光滑,我甚至在活結末端看到了一絲絲血跡。

其他三名死者沒有流血,那麼這個血跡肯定是盧桂花的。

兇手殺死盧桂花后,又用沾有鮮血的手勒死了兩個可憐的孩子。

「你說,女孩子頸部的繩子為啥沒血跡?」解剖完畢后,大寶又看了看有一絲絲血跡的塑料繩,說,「這根繩子是勒男孩子的吧?」

我點點頭,說:「不知道,我猜有可能是因為麻繩不容易沾血,或者這個時候兇手手上的血跡已經幹了,畢竟塑料繩上的血跡本身也就非常少,而且死者流出來的血液很少嘛。」

解剖工作進行了整整六個小時,縫合前的最後一項工作是確定兩個孩子的死亡時間大概是下午三點到四點之間。

大家在解剖前都沒有吃多少東西,而此時已經是下午三點了。大寶有些低血糖,但仍虛弱地說:「盧桂花兩點半死,兩個小孩三點多死,占理想四點多死。完全吻合。」

「說是這樣說,但我們還是沒有找到其他三人是占理想殺死的直接證據啊。」我說。

彭科長點點頭,說:「根據林濤那邊反映回來的情況,最要命的是,現場搜索完畢,並沒有發現帶血的致傷工具。」

「我們太困了、太累了,腦子也迷糊了。」我說,「我們現在還是趕回山裏的指揮部吧。一來可以在車上好好思考一下、休息一下,二來指揮部的信息量最多,三來離現場近,可以再看看現場。」

仇法醫打了個哈欠,伸了個懶腰,說:「秦科長,你真是拚命三郎。」

我堅持要回指揮部,而不是就地在市裏找個賓館休息,是因為我心裏有無數疑問得不到解答,心裏亂得很,想去看看調查和DNA檢驗到底有沒有什麼消息。畢竟信息量掌握最多的是指揮部,而不是市局實驗室。

彭科長打電話找市局車隊調了兩個駕駛員,把熬了一夜的駕駛員和我們的駕駛員韓亮換了。兩個駕駛員開着兩輛車開過高速路,向山裏進發。

我也很快就睡著了。經過這一次經歷,我彷彿可以輕易地在山路顛簸的情況下睡着,這倒不是一件壞事。

不知道什麼時候,我突然被一陣劇烈的搖晃驚醒了。我們的車子不知為何在盤山公路上失去了方向。我驚恐地看着身側的駕駛員,駕駛員也是一臉驚恐。車輛在公路上劇烈搖晃,彷彿幾次都要衝破道旁的保護墩,衝下萬丈懸崖。

在幾次劇烈搖晃后,車輛終於在一個急彎處剎住了,車頭幾乎緊貼住隔離墩。如果再往前一點兒,我們可能就真的要葬身山谷了。

我們幾人紛紛下車,臉色煞白。

「天哪,真是撿了一條命。」我看了看爆掉的車胎,驚出了一身冷汗,說,「一般這樣的情況,說明案件有冤情哦。」

我不是迷信,而是在剛才的睡夢中,有了一些想法,想藉此事故來讓大家不要先入為主,冷靜地思考一下案件。

大家都沒說話,默不作聲地互相幫忙換上備胎。

換完備胎后,大寶拉着我躲去拐角一旁「接接地氣」,也就是去一旁僻靜處撒尿。隨地小便對於我們這些經常去荒山野嶺出現場的人來說,是常事。

解完手,我突然看見不遠處的路邊放着一捆柴火,可能是哪個山裏人臨時放在這裏的。我著了魔似的走到柴火旁邊,從中抽出一根,細細地看。這是一根把圓形木棒四等分劈開后的柴火,橫截面是一個扇形。

大寶說:「條形、木質、有弧面、有直角棱邊,全部符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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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道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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