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2 擁有自由，真好

梁主任已經把稿件審核完，送過來給了韓鶴，說：「稿件的質量還行，但是，應該注重辦報特色，突出政策性。這是一張專業性很強的報紙，其最大的特點就是激發學員的改造熱情，從而，在潛移默化中，讓大家早日走向社會，早日與家人團聚。記住這個宗旨，就沒有問題。」

梁主任沒有說太多，但是我們卻都能領會的到。也就是說，文字不一定太華麗，但是，要緊貼勞動改造這根主線，不能偏離方向。

稿件通過了，各人要把版面設計好，就可以去印刷了。可是，設計版面的工作，就有點難度了，因為根本就不懂呀，於是，我就問韓鶴，韓鶴也不會，就只有求教阿星了。

阿星說：「太簡單了，就是把所有的稿件，安排在一個版面上，計算好數字，按照需要，是放在哪一個位置，要突出哪一篇報道。弄得好看一些，合適的位置配上幾張圖片，就可以了。」他對我說：「第四版，是副刊，稿件沒有什麼頭條末條的，只要把這些稿子排列到上面，儘可能的弄得漂亮一些，就行了。」

他這一說，我就明白了。韓鶴是責編，不用具體的做這些事情，他把好稿件關最後再潤色一下，就算是完成任務了，於是，就過來幫着我畫。這也算的上是個行業術語，叫畫版。

去印刷隊送稿件的時候，韓鶴讓阿星帶路，叫着我一塊去，說要去看看印刷隊是個什麼樣子。反正在這裏也是坐着，出去看看也不錯，於是，就跟着他們去了。

印刷隊是教務處唯一一個掙錢的單位，在教務處後邊，不是在生產區，也是在獄內。他們屬於經營單位，有償服務，勞改支隊需要的各種公文、表格，各種單據，憑證都在這裏印刷，還有各大隊、中隊、小隊所需要的所有印刷品。我看到牆上還立着用三角鐵焊制的鐵架子，上面擺放着大大小小的用鉛製作的漢字，阿星就對我和韓鶴說：「這個印刷隊剛剛告別落後的鉛字印刷時代，升級成了現在的電腦印刷模式。質量可以說是突飛猛進，跟社會上賣得報紙沒有兩樣。」

我們把畫好的版面和所有的稿件交給他們，就參觀了一下出來了。其實，有這樣的一個印刷隊，是給勞改隊省了大錢。工人沒有工資，就是一點很少的投入。這要是去外面印刷，那要花老鼻子錢了。

我在想，勞改隊應該是最掙錢的，最起碼的一項，就是不用開工資。每人每個月十五塊錢的零花錢，好像國家還減免稅收什麼的，所以，幾乎全是純利潤呀。

轉了一遭，阿星說：「我帶你們去生產區看看吧？」

「不去，不就是生產服裝嗎？外面的大小服裝廠我都見過，沒有什麼好看的。」韓鶴說着，意味深長的看了一眼阿星：「如果有女學員在生產區的話，那倒是值得一看。」

阿星說：「想得美，她們在東院，有單獨的生產車間，專門生產蘿蔔褲，是供應市場的。這邊主要是生產廠服、校服、制服什麼的。如果男女混雜在一起，那還不亂了套。」

我也不敢興趣，還是回去喝茶舒服，於是，就回到了教學樓我們的編輯部。

中午吃完飯有一個半小時的休息時間，但是我們都不願意回監室，就在辦公室或著去教室，把幾張課桌排起來，或者是幾把椅子排在一起躺一會兒。我感覺教室里敞亮，涼快，就去了教室。

剛把幾張課桌排起來躺下，阿星推開門走了進來，我問道：「你怎麼也來這裏了？」

「教室大，我也願意在這裏休息。」於是，他也排了幾張課桌，和我並排的躺在了一起。我正好有個問題問他，於是就說道：「你都讀高中了，談過戀愛嗎？」

「那個時候，我就是知道學習。總感覺媽媽這一輩子不容易，我一定要考上一所好大學，受到最好的教育，畢業后找到最好的工作，掙最多的錢，然後，在城裏買上房子，把媽媽接過來，讓她好好的享福。所以，就奔著學習考大學了，沒有功夫談戀愛。」

「高中有談的嗎？」

「怎麼沒有，不過都是亂談，因為離結婚還太遙遠。一般在高中談戀愛的，男的都是家庭條件好的，純粹就是玩。因為家庭條件不好，在學校里也挺自卑的，唯一的出路，就是考大學。所以，也沒有女孩願意接近我。」阿星說着，不免就憂傷起來。

我就對他說：「十來年就能出去，那時，你也不過三十多歲，一切從頭開始，還來得及。」

他說道：「到那個時候，還不知道世界會變化成什麼樣子，我出去以後，會兩眼一抹黑的。」

我就對他說：「阿星，我在廣州有個製鞋廠，如果你出去后找不到更好的工作，可以去我那裏。我保證只要有我吃的，就不會餓死你。」

「那好呀，廣州這麼大的城市，我能落住腳，有個吃飯睡覺的地方，也就心滿意足了。反正我那個家，是不能回去了。」阿星說。

後來，在我要朦朧睡去的時候，阿星推了我一下：「大哥，你能幫我個忙嗎？」

我迷迷糊糊的問：「你說，啥忙？」

「來看你的人多，而且還能帶進裏面和你見面，關係一定不一般。你能讓她們買一個望遠鏡進來嗎？」

我一下子完全醒了，忙問道：「你要研究天文？」

「不是要研究，是愛好。閑着也沒事，看看天上星星的變化。」他說的很輕鬆自然。

我答應道：「這個絕對沒問題，不管誰來看我，我捎個信回去，就一定能買來。」

阿星就興奮的不睡了，從課桌上跳下來，去了那面的窗子跟前往外瞭望起來。我也睡不着了，躺在課桌上也很不舒服，腰疼腿酸的，於是，也下來，走到阿星那裏，坐在一張課桌上，點着一支煙抽著，也往外面看去。

外面是稻田，一眼望不到邊的，由於是中午，太陽很毒，看不見一個人。但是，雖然沒有人，那可是一個自由的空間，是一個想幹什麼就幹什麼的地方。而此刻，我們真成了關在籠子裏的鳥，有翅膀也飛不出去。

在外面的時候，誰也不珍惜生活的美好，可是一旦失去自由，才知道在外面的一切是多麼的讓人留戀。

看着外面蔥鬱的稻田，我在想，來到這裏面的，被社會上的人稱作是壞人，但是，有壞的頭上長瘡腳上流膿的，也有像阿星這樣，因為打死了壞人，被判刑進來的。還有韓鶴，他在公司里算的上是領導，可是，因為一起安全事故，他就成了責任人，被判了刑。他有妻子，有孩子，從來也沒有想過觸犯法律的事情。但是還是進來了，跟殺人的強姦的關在了一起。

我又想到了自己，壓根也沒有想違法犯罪，就是因為錢一太可恨了，想教訓他一頓，結果卻讓自己失去了自由。當然，錢一也會有法律的嚴懲，但是我付出的代價太大了。

人啊，都是在不經意間觸犯法律的，進來的目的，就是要讓你接受懲罰，從此不敢再違法犯罪。

就在我感嘆的時候，韓鶴過來喊我們：「到時間了，快點起來。」剛喊完，卻看到我們並沒有睡覺，而是都在看着外面出神，於是，也就奇怪的過來，問：「你們在看什麼呢？」

他站在窗前，也看到了那片稻田，遠處那條公路上，正有大型客車開過，韓鶴也不禁深深地吸了口氣，說道：「擁有自由，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