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二章 心虛
李之堅持晚間還來到正清文綺堂，原因在於他需要辟出一地兒，擺放來組海外的各種物件。
以東市的性質，適合這類商品，玉器行被最終設立在這裏，也是由於東市的購買力。
而且它是外籍人士集中的商業區，符合那些舶來品的主要銷售環境，儘管這些外藩人不是最主要買家。
軍方曾贈給他東市兩處門面，其中一處已留給東諸山顓孫家經營蒸汽浴室，另一雙層門面房，早就裝修好，一直未啟用，剛好派上用場。
這些舶來品涉及生活的各個方面，植物、木材、香料、藥品、紡織品、顏料、礦石、金屬製品、世俗器物、宗教器物、書籍等，舉凡生活所需、日常所用，幾乎無所不包。
尤其一些家畜、野獸、飛禽皮質，有極鮮明外域特色的社會文化、物質生活的生動彩繪圖，為認識及了解西方、西域的社會生活史和文化史提供了極有價值的參考。
而且由它們所製作出的非紙質書籍，有很多是外來事物在文學中的反映，比如人文、戰俘、奴隸、侏儒、樂人和舞伎、科技、地理、古老傳說等等。
這些都會是研究、獵奇者的關注焦點，有很多即使在原產地也算是稀有珍品，均被皇家或權貴珍藏，幾乎就是為東方人洞開了第三隻看世界、看自身的眼睛。
它比那些胡服、日用品、香料等更有收藏意義，銷售群體相對狹窄，卻往往能賣個好價錢。
每一種物品引進的背後，必定有一種稱為「文化」的東西隨之而來。
比如從異國引進器樂，必然伴隨異國樂師、音樂的相伴而來。
唐時，異國器物的引進，往往伴隨生活習俗的悄然變遷，異國的寶石、藥物，也會引起人們關於精神信仰的聯想。
每一件物品上面，都有其自身的文化符號，來自異域的魅力更容易吸引世人的注意，欣賞、模仿，甚至傳承發展。
這點在藥物、金屬製品，以及各種宗教及世俗器物方面表現尤為明顯。
正如大唐的瓷器、絲綢、古董等物，在西方被認同的原因。
這些物件來處有兩處，都是李之的戰利品，其中被封存在喜鵲島地底、被海盜搶掠來物品，就是來自於海上往來貴族們的珍藏物或是貢品、饋贈物件。
此類東西都有滋養其成長的根系，其血統純正的文化及生命力象徵往往是有限的，或消逝於歷史的變遷中，或因所屬族群的衰落而從此絕跡。
故而這類性質的珍貴性與稀缺性很惹眼，有些根本就是國外的傳承物，會是外籍人士爭相搶購之物。
在碼頭上截獲的走私船上，更多是生活所需、日常所用，以及一些珍貴獸骨、象牙類。
它們會是普通人群關注的目標，關鍵是走私來的東西，有它的獨特性與異域風格鮮明性。
三女由離其陪護著，去了東、西市鋪面，負責抽調幾位店員，前來事先熟悉一下，以便明日正式開張。
阿菲法則留在李之身邊，幫着他整理、分類，尤其是那些西域物件，她明白其具體用場，與字跡辨識。
那三十名輕騎兵被召了來，佈置店內擺設，擦拭門窗。
很快，正清文綺堂新鋪面即將營業的消息，就引來各方面關注。
如今李之名下產業已成為引導潮流的代名詞，無論商家、平準署，還是普通逛街人，很快就被燈火通明的新址招了來。
東市靠近太極宮、東內大明宮、南內興慶宮三大內，周圍坊里多皇室貴族和達官顯貴第宅，故也是四方珍奇皆所積集的上等奢侈品集中之地。
即使東市是手工業生產與商業貿易的產品集散地，市場經營商品，也多是衣、燭、餅、葯等日常生活品，也多是中高檔之物，尋常百姓還是買不起的。
就是晚間掌燈后隨隨便便的逛街者，也更多會是住在附近的高門大戶中人。
因而不同於前來打探的商家，幫着李之整理的市場門吏，那些看似閑逛的圍觀人群里，就有人在驚呼一件件已被擺設出來的珠寶、瑪瑙擺件、金屬製品。
在徵得了李之的同意后，有一些購買意向之人，就被放進來，一個個圍着各自喜愛之物，讚嘆不已。
很多有錢人就是買個稀奇，某些尋常百姓看似無用的東西，像是一塊獸皮，一角象牙，一片雕刻有文字圖樣的貝殼，就會是那些人痴迷之物。
因沒有店員，阿菲法身邊的利加雅，法圖麥就臨時充任，反正隔着寬寬的櫃枱，根據指認，去了來就是了。
這些人不會隨身攜帶大量銀子，真正購買者也只會改天前來，因而也不需要制定價位，有幾位輕騎護衛在身邊，她們足夠應付得了。
李之的一隻乾坤袋內滿滿都是此類戰利品，二層開闢出一角被當作了倉庫，其他位置只擺些異常珍貴之物。
清綺等人就是在圍觀人眾越聚越多的時候趕來，隨同而來的還有懿懿公主與封行。
顯然懿懿得知了自己被認可，再見到李之時，表情里就帶有很明顯的扭捏態。
幸好李之正忙作一團，進進出出之人也使得現場有些凌亂，讓她躲過了初時的尷尬。
龐啼踏入店中便一聲驚叫，李之很會擺設，幾乎每一個有燭火的位置，都被他安置了通雲洞內所特有的玉石質地鐘乳石。
這種多呈圓柱狀或圓錐形石筍，表面油脂般鈣化后，形成神奇的滑膩，對光亮的反射極佳。
再因石質具有不同顏色，在光亮映照下，會泛生不同奇幻色彩。
此類且滴且凝乳精物，其形態變化無方，石體上具有各種景觀圖案，渾然天成，本就是極富天然之美的觀賞石。
經由不同方位擺放，會將店內商品襯映得格外上檔次，一下就把整個店內品質拉升了很多。
那種可令人眼花繚亂的色彩斑斕里，偶爾在某一處再擺放上碩大瑪瑙，或半開口的翡翠原石，其高貴氣立時就被體現出來。
而且地面鋪就厚厚西域風格的絨毯，更令滿場平添了幾分貴氣。
一層進門位置，高供著一尊橙紅相間半透明玉髓，足有三尺寬，五尺高，內里紋理儼然似如佛陀頭像，與綠松石和青金石搭配在一起，組成一種宗教意義深遂的鎮店寶物。
僅是這樣一尊擺件，就不能以具體財物估算，屬於無價之寶，一進門就見到它，身份再是高貴者，入得門來也會變得莊重謹慎。
龐啼大讚，「便是我看到此物也變得小心謹重，就是店裏賣些針頭線腦，也不會有人認為低賤！」
她不在意身邊過往人叢，兀自站在那裏左右端詳，眼裏閃爍著亮色。
客人里多為吃過見過的主兒，更知這裏的老闆身份，見到如仙子般芳澤無加，華容婀娜的龐啼，已知此人為誰。
有如後世腦殘粉之類仰慕已久的人物，當即呆如木雞，流露出一副迷失神情，就是因炫彩襯托下的龐啼更加瑰姿艷逸。
清綺趕緊把她扯走，邊走邊埋怨，「還嫌你不夠出風頭啊，不記得當初為何正文要你臉上垂塊面紗了？沒看到身邊都有人流口水了？」
看似不經意的一幅畫面，卻在外面圍觀人的宣揚下，店內出現仙女的消息不脛而走。
不多時，就有人在源源不斷地趕來，算是今晚中的一個小插曲，卻在側面說明了那尊幻彩玉髓的恐怖影響力。
等李之忙過了一陣子，來到二層見到躲在那裏的幾位女人，這才關注到正一臉羞怯的懿懿公主。
他可是與懿懿相熟日久，忍不住調侃道：「懿懿，你之前可是有個綽號叫做小魔女，怎地今晚一身端莊秀娟模樣，與我印象里的你嚴重不符啊！」
話說出口，他才猛然記起，此女已被納入後宮了，很是懊惱自己的口不擇言，因為這樣會讓懿懿很是尷尬，而且是在幾位夫人面前。
主要是因為他與她之間實在熟得不能再熟，一向言語攻擊慣了，李之忙得頭昏腦漲之下，竟是一時間沒頓會過來。
誰料想懿懿竟是沒有惱怒，居然在靜靜望着李之的某一刻后，忽然嚶嚶低泣起來。
幾女趕忙上前勸撫，她們知道，近一年裏，她戀李之戀得很苦，既不想招來個撬閨蜜牆角的惡名，又難抑心頭相思，還要努力在旁人面前擺出大咧姿態，內里酸楚很折磨人的。
堂堂公主身價，屈尊與市井行些買賣事，且為他人聘僱形式，如無徹骨愛慕，何人能默默一人相守這麼長時間。
李之倒退著慢慢逃離，剛要轉身之際，不知女人們說了些什麼，一陣大笑聲起，伴隨着懿懿破涕而樂，李之還是決定留下來。
原因是樓下以及院內院外，早已人滿為患，也就二層尚未對外開放，難得的一處清閑地，他實在無處可去了。
懿懿年方二十，比清綺還小一歲，但這個年紀在大唐已屬於晚婚晚育了。
今晚在得到清綺三女帶去的消息后，那一刻她似乎覺得是在做夢，也不知接下來旁人具體說些什麼，就迷迷糊糊一般被帶來了這裏。
李之調侃她的時候，懿懿並未有其他感覺，只知道自己的感情歸宿，最終有了着落，一年多的委屈，以及生怕被認知的罪孽感帶來的壓抑，一下就爆發出來。
怨中苦，苦中淚，淚中喜，喜中羞，羞中笑，個味雜陳，但在李之走過來，疑似曖昧地一笑里，盡皆化為了滿腔愛意濃濃。
這種猶如劫后重生之感，伴隨到她被帶回酒坊的晚宴上，迎來越來越多意味深長地關注后，她猛地里醒悟過來，原來自己也能以女主人的身份，來幫着李之照應客人了。
很可惜，在她終於不再懵暈之後，在人群里看到了自己的哥哥關銘。
此刻，哥哥正一臉複雜的看向自己，雖然懿懿知道家人不會阻攔自己的選擇，但到了需要真正面對的時候，心底里莫名就心虛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