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2章 一眼三百年
跟法幽和金剛寺眾人所猜想的那樣，佛光大陣對唐堯的確造成了很大的壓力，甚至可以說是傷害。
他如鐵水澆灌而成的肌膚在佛光大陣的照耀下，開始散發出一陣淡淡的青煙薄霧，彷彿解體的前兆。然而這還不是最嚴重的，佛光大陣更針對的是精神。只有修佛的人，才能夠在佛光普照下活下來。
非我族類，其心必誅！
無數的佛光照進他的精神識海，無數的佛音在他的識海中唱響，彷彿無數的佛陀在勸唐堯皈依，成為佛門最忠誠的信徒。他的識海中甚至映照出一尊光影極淡的佛像虛影。他的識海開始動蕩，有種被同化的趨勢。若真的完全同化，他將不再是自己，而成為被金剛寺隨意操控的工具。到時候別說取血，就算要唐堯自殺，恐怕他都不會有任何的猶豫。
「可惜，我不是韓龍象！我比他更強！」唐堯臉上露出強大的自信。
心念一動，識海中頓時掀起了滔天巨浪，這股巨浪是精神力所化，又是在識海當中，比之前的精神力長河更加強大。精神力不斷翻湧，衝擊著識海中那尊佛像虛影。
唐堯忽然想起一個典故。
當初白素貞為了救自己的相公許仙，水漫金山佛寺。
跟他此時識海中的情景何等相似。
識海中的那塊神秘玉柱仿若未覺，它身上散發着毫光，卻沒有驅散佛光和佛音，給人一種懶洋洋的感覺。彷彿吃飽了，不想動了一樣。
唐堯嘴角不由得露出一絲無奈的笑意，這神秘玉柱雖然是個強大的助力，一路幫了他許多。但他畢竟不能由他完全操控。
「幸好我也沒將希望壓在你身上。」唐堯苦笑一聲，他的精神力如不知疲憊的潮汐，不斷沖刷著佛像虛影。而在這種衝擊下，佛像虛影開始一點點變淡。
「佛也休想渡我！」唐堯冷哼一聲。只要給他時間，他自信能將這些佛光從自己的腦海中驅散出去。
而此時，在外面，在佛光的照耀下，他的身軀漸漸發燙，散發出恐怖的溫度，彷彿要融化掉一樣。唐堯卻毫不在意，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在識海的那尊佛像虛影上。佛光再強，都不可能損毀道體。
他卻沒注意到，他原本因為受傷吐在衣服上和身上的鮮血，竟被佛光蒸發，化為一陣夾雜着淡金色光芒的血霧。這陣血霧並沒有消散開去，反而凝聚成一團。血霧竟然不懼佛光，彷彿被人操縱一般，飄飄蕩蕩，朝着枯坐洞中某處掠去。
那裏，存放着一具屍身。
屍身的主人名叫韓龍象，是三百年前的道體。
血霧來到韓龍象的頭頂，接着竟然一點點從他的頭頂百會鑽入。
嗤。
韓龍象原本緊閉的雙目忽然睜開，一縷精芒從他眸中一掠而過。
這一刻的韓龍象彷彿從三百年前的死亡中復生了過來。
他先是看着唐堯，又抬頭看了一眼這座佛光大陣，臉上逐漸現出冷意。
「道體並非金剛寺私有。」韓龍象用僅有自己能聽到的聲音說道。
「咦，這是玄巫匕造成的傷勢。原來你還沒走到那一步，否則便是八紋的玄巫匕都無法對道體造成傷害。」韓龍象繼續低語，冷然道：「巫門竟然還敢再出。可惜我韓龍象生在一個目光短淺的門派，否則當以己身橫推巫門！」
說完，他輕嘆了一聲，似在惋惜自己的遭遇。
話音落下，一滴鮮血從他的眉心中緩緩鑽出。
這滴鮮血中同樣帶着金色的顆粒，但卻比唐堯的更加晶瑩真實，甚至映照得鮮血都帶着金色的光澤。
「這滴鮮血是我最後所留，既然你我同為道體，那我便成全你吧。」韓龍象將鮮血拈在指尖，然後輕輕一彈。這滴金色光澤的鮮血射入了唐堯的胸口。
這滴血液一射進唐堯的胸口，便消失不見。韓龍象緩緩閉上雙眼，說了一句「可惜我不能再現道體無敵的風姿。」唐堯似有感應，在此時睜眼。兩人的目光交匯，互相點頭致意。然後韓龍象便徹底閉目，身上再無任何氣息波動。不僅如此，他的肉身竟然開始老朽，在眨眼間便化為了塵埃。片刻后，在原地留下了一堆粉末。
一閉眼，一睜眼。
唐堯和韓龍象這兩尊道體彷彿隔着三百年的時光對望。
「再見。」唐堯微微垂首，面色肅然，在心中說了一句。
他再次閉目，韓龍象的那滴血液進入他的體內后，似乎引起他自身發生了某種變化。
韓龍象的那滴血彷彿是一點火星，而他的身體則如汽油，兩者一相接觸便劇烈反應。他的元氣、肉身都在劇烈地凝聚壓縮，不斷地被消耗。玄巫匕的傷非但沒有好，反而在這一瞬間徹底爆發開來。他原本的頭髮只有大半是灰白之色，現在卻幾乎看不到一根黑色的頭髮，就像染了銀髮的殺馬特少年一般詭異。
唯有他的精神，越發的明亮。精神長河甚至一舉將佛像虛影衝垮，將佛光佛音徹底趕出了識海。
一道枯寂死亡的氣息在唐堯的身上散發開來，甚至他的皮膚都在變成皺縮乾枯的模樣，彷彿一下間從二十多歲橫跨了半個世紀，成為了一個垂垂老朽的老頭子。但他的脊背卻依然挺拔，沒有絲毫動搖。
對於自身發生的一切狀況，唐堯一開始還有些疑惑不解和害怕。甚至懷疑韓龍象的那滴血是不是金剛寺留下的後手。
但很快，他便推翻了這種猜測。
韓龍象的那滴血顯然是藏於心竅最深處之中，是真正的生命精華。金剛寺縱然再大方，也絕不會用這種寶血來做賭注。而且，他能感覺到自己體內強大的生機在勃發，只待一個機會便能完成蛻變。
他忽然想起在沼澤谷中看到的那一幕。
一棵植株從污泥中破土而出。
跟他現在的情況很相似，或者說跟破土而出時的種子很相似。
「我或許明白了當年韓龍象經歷的是什麼了。」唐堯面色微沉，旋即臉上閃過堅毅之色：「可惜我終究與他不同。他有的，我都有。他沒有的，我也有。呵呵，說起來，這次我還得感謝虛九傾。若是沒有玄巫匕，或許我不能短時間內走到這一步。」
說到這裏，他緩緩起身。
他在枯坐洞中已經坐了很久，之前他一直被佛光壓制，動彈不得。
而現在，他終於能夠伸懶腰，享自由！
這是他第一次起身，骨骼肌肉發出噼里啪啦的聲響，彷彿肉身掙脫無數枷鎖的聲音。那些落在他身上的佛光竟然黯淡了一絲，佛光似乎有靈，彷彿不敢接觸唐堯的肉身。
「該收拾舊賬了。」唐堯眯眼看向枯坐洞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