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三十六章 浮雲一別後

第九百三十六章 浮雲一別後

不知不覺,時光隨天地流轉,蒼穹又飄雪幾多。歲月從來不曾為誰停下它的腳步,人間的變幻無常,更是如同天上的雲層,白駒過隙,猝不及防。

大漢建始六年春天,從長安出發的皇帝特使一行人,在跋涉萬里之後,終於到達了西方大陸。

對於他們當中的大多數人來說,這一趟行程的險惡,遠遠超出了想像。雖然早就做好了經受風沙磨礪的思想準備,但只有親身走完之後,才會真正明白,萬里征途究竟是一個什麼概念。

而追隨着皇帝特使最終踏上西方大陸的人數,卻已經大大的超出了原先的規模。除了終軍原先帶領的侍從,再加上後續趕來的人,便形成了數千人的一支龐大隊伍。

卻原來,當日終軍在長安永寧門遇刺之後,這個消息馬上就傳入了未央宮中。皇帝劉琚聽聞之後,大為震怒。就連他也沒有想到,長安城中的某些勢力,已經猖獗到了如此的地步。而這,也更加讓他堅定了自己的決心。

皇帝馬上派出以侍衛總管鳳九為首的百餘名高手,讓他們以最快的速度追趕上終軍,並且作為他的親衛,一起去往西方大陸。直到保護他任務完成為止。

這樣的特殊恩遇,已經算得上是極其罕見。這也從另一方面表明了皇帝對這件事的重視程度。

由百餘名宮中侍衛貼身保護,這一路上的安全自然不成問題。而跟隨他們而來的,還有另一個意想不到的人物,就是已經擔任大漢太史令這一職務將近二十年的司馬遷。

其實,認真說起來,司馬遷已經不再年輕。他的身體雖然非常健康,但歲月不饒人,卻不知不覺兩鬢添霜,已進入不惑之年久矣。

這位將註定以刀筆在大漢王朝歷史上刻下濃重印記的太史令,這次是自己主動請命,徵得皇帝同意之後,開始這一趟萬里之遙行程的。

他的這一行為,不僅令許多朋友感到很意外,就連終軍也有些大惑不解。他們在走到渭河上游的時候,回頭看着滔滔河水,無盡東流。比司馬遷年輕了整整十歲的終軍曾經問出了胸中的疑問。

「時光流逝,人生苦短。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到了盡頭……太史令大人何故放棄安穩的環境,要經受這萬里行程之苦呢?」

司馬遷淡淡的笑了起來。長風起處,可見沙塵。想必前邊不遠就是大漢帝國的西部邊陲玉門關重地了。

「我在少年的時候,曾經跟隨着父親數次遊歷過華夏山河。雖然只是去過很少的地方,但也已經在我心裏留下了不同尋常的印記。也就是從那時候開始,我就有一個願望,讀盡天下圖書,踏遍九州故土。探究古今之變,追尋人間大道……為了這個目標,我一直在不斷的努力。只是可惜,吾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先賢聖者們在書中所闡述的道理,已經學之不盡。至於說天下之大,更是超出想像。唉!每念及此,只恨自己身之渺小,難以如願。」

聽到司馬遷的感嘆,終軍點了點頭。其實在許多時候,他也有同樣的感覺。只不過因為兩人所擔任的職責不同,他把大部分的精力都用來處理政務,所以並沒有司馬遷所感受到的強烈。

「讀萬卷書,行萬里路,人生的道理就在這其中。這是當初有一個人對我說過的話,我深有同感,至今難忘。所以這次有這樣的一個機會,我又豈能放過呢?異域風情,山川地理,正需要一一記載,歸於史冊。如果在有生之年能夠親眼所見西方大陸和華夏神州的融合統一,那麼我就算付此殘軀,也了無遺憾了!」

司馬遷一口氣說了這麼多,老夫聊發少年狂,仍舊意猶未盡的樣子。終軍收回眺望江河的目光,他用手輕撫著胸口的傷處,那裏還沒有痊癒。只是隱隱作痛的不是傷,而是心口。

「如果我沒有猜錯,對太史令大人說過這話的那人,是元召吧?」

「不錯!正是元公。他在那裏,想必風采依舊。」

司馬遷重重的點了點頭,臉上浮現出悠然神往之色。他已經很久沒有見過元召了。這次所以不辭辛苦執意要來,其中未嘗沒有想見元召的意思在內。

「太史令大人,事到如今,我們既然遠離長安,告訴你知道也已經沒有關係了……西方大陸的形勢,可能現在並不妙!」

司馬遷吃了一驚。他雖然也參與朝政,但是在一些重大問題上並沒有什麼決定權。因此所知所聞,也不能接近核心。看到終軍臉上的沉重神色,他預感到可能有很多自己不知道的事已經發生。

終軍嘆了口氣。自從離開長安后,他胸中的憋悶,已經忍受了許久。現在終於有一個可以訴說的人,他不再隱瞞。那句沒有對東方朔和司馬相如說出口的話,他說給了司馬遷聽。

「皇帝陛下最後得到的絕密消息,來自玉門關大將軍府。衛將軍親筆所書,二王叛亂,據城而守。元召失蹤,生死不明……這是在陛辭之時,陛下親口告訴我的。他為了穩定的需要,就連尚書令和御史大夫都暫時沒有讓他們知道。所以,我們這一趟的使命,也許會異常艱難。」

渭河水濺起的浪花打濕了衣襟,春天的風中還帶着料峭的寒意。司馬遷不由自主打了一個哆嗦。他的內心驀然收緊了。

「原來如此!怪不得皇帝陛下一反常態,在含元殿上不顧宗室老臣們的反對,態度堅決的做出那樣的決定……只是,元公他,真的會身遭不惻嗎?」

「生命無常……他和我們一樣,並不是神!」

說完之後的兩個人,都陷入了長久的沉默。並且在隨後的行程中,不再有任何其他的心情。也許,除了對西方大陸形勢的擔憂之外,內心深處所唯一的願望,就是會再次盼望着奇迹的發生。

經過玉門關的時候,大將軍衛青派出了一支兩千人的騎兵隊伍,保護着他們進入西域地界,沿着那條黃金大道,開始正式朝着西方大陸的方向進發。

衛青並沒有和他們多說什麼。他的面容有些蒼白,在和終軍執手而別的時候,終軍分明感受到了他手掌的枯瘦。只是,有些擔心的話,在這個時候並不方便多說。也只是互道珍重,然後在漫天的風沙中告別。

只是,漸漸走遠的終軍卻並不知道,為了西征大計的成功而堅持親自坐鎮玉門關的衛青,早已經抱病多時。而且更糟糕的是,在年前最後一次圍剿殘餘敵對勢力的戰鬥中,他的左膝蓋被流矢所傷。本來這也沒什麼,但很不幸的是,那上面淬染了劇毒。雖然經過軍中醫官們的全力救治,還是對他的身體造成了很大的傷害。

看着身負皇帝使命的人在風沙中逐漸走遠,衛青帶領着親隨將士們在又一次巡視完酒泉數郡之後,重新回到玉門關。

玉門關內居住的商鋪和民眾臉上都洋溢着喜慶的色彩,許多人家在張羅著貼楹聯和七彩門錢。衛青騎在馬上,感覺有些爽然若失。原來,今天正是這一年的除夕之日。軍務倥傯,倒是差點兒忘記了。

一路回將軍府時,他才突然驚覺,大漢王朝發動西征,千乘萬騎出玉門之日,距今竟然已經三年時間過去了。而他自己,從雁門關轉戰玉門關,八千里路雲和月,身經百戰若等閑……二十年的時光,就這樣一恍而過。

「青哥,你的將來不在宮中,而在長城之外的廣闊戰場上。男兒所為封侯事,功名但在馬上取……。」

長平侯衛青耳邊再次響起那個少年對他說過的話,彷彿就在昨天。而他們彼此相隔萬里,瀚海黃沙,生死難料,也許再不能相見。想到這一點時,胸膛中翻滾的那口熱血,便再也忍受不住。

所有的親隨衛士都驚慌失措地跳下馬來。大將軍吐出的血,染紅了他的須髯和披風。映襯著滿城喜慶的顏色,格外的鮮紅刺眼。

過完今年的除夕,以燃燒生命為代價,牢牢守護住西征後路的長平侯衛青,已經四十九歲。當鐘聲敲響的時候,他拖着疲憊的身體,坐在玉門關城頭,回首長安,又西望萬里,輕聲許下了最後的一個心愿。

「琚兒和阿姐安康!……元哥兒,希望還能見你一面。」

而在長途跋涉中度過除夕的終軍和司馬遷一行人,正式踏上西方大陸疆域的時候,已經是春暖花開。

令人感到意外的是,他們並沒有看到想像中的烽煙和混亂,更沒有遍地生靈塗炭的樣子。反而到處平靜異常,草長鶯飛,一派欣欣向榮的景象。好像那些在長安急報中看到的疾病和災禍並不是發生在這裏,而是另外的地方。

心中升起異樣感覺的皇帝特使隊伍,在終軍的命令下,開始極速前進,朝着已經提前得到過通報的漢軍大營方向而去。

幾天之後,在一片平闊的草原地帶邊緣,他們終於遇到了來迎接的隊伍。似乎早就知道了他們這一隊人馬的詳細情況。和煦的陽光下,有一人一騎單獨緩緩走了過來。

「子云兄……哦,還有司馬公……一路辛苦。你們別來無恙乎?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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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血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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