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灰燼

第三章 灰燼

茂密的叢林中,羅夏耐心尋覓著獵人走過的痕迹,那些明顯被人踏過的草叢與被砍斷的枝蔓形成了一條不是路的路「獵道」,獵道是叢林中最危險也是最安全的道路,因為一名森里亞獵人所走過的道路前方,要麼是回家的路,要麼便是存在某種足以引起他們興趣追擊的野獸。

羅夏並不是獵人,但他的父親是,而且還是一名極為優秀的獵人,但記憶中已故地祖父生前卻總是對父親這份賴以謀生的職業充斥着種種不滿,甚至數次當眾向父親高呼:「埃赫曼家的子孫就應該去播撒種子,收穫莊稼!」

「你這個老農奴,那時你應該被賣給平原人,而不是在森里亞生下我!」

這是父親常用來反駁祖父的話語,羅夏記憶深刻,祖父與父親的爭執一直持續到祖父去世的前一日,那時他僅有六歲,那一天他見到父親哭的很傷心,像是忘記了與祖父間那持續了十數年之久地「仇恨」,同脾氣暴躁的祖父感情並不如何深厚的羅夏那時並不懂父親為什麼會這樣,但也跟着一起哭。

孩子的心思總是這樣飄忽不定,這段並不怎麼快樂的家庭記憶,此刻竟莫名其妙的成為了羅夏繼續前行的動力,所辛這條獵道到目前為止還是安全的,而且可見的痕迹還在繼續向遠處延伸,這說明曾有很多人沿着這條道路穿越過這片密林。

「平原王國是蒂堪維納大陸最強大的國家,而森里亞王國卻是最大的國家。」

這並非是一個冷笑話,而是事實,因為森麗亞密林面積在人類現有認識中是無窮的,哪怕追溯至神話傳說中主神蒂堪維納創世,五位次神誕生,人類出現文明與國家以來,至今也沒有人探索到這片遠古叢林的邊緣在哪……

位於五國邊境的大陸地理行會在數十年前曾組織大量探險人員進入遠離森里亞十三座主城外的密林深處,可那些人卻一去不復返,從此音訊全無,這至今仍然是人們所津津樂道的話題之一。

有人猜測這群探險者還活着,只是迷失在了叢林深處,說不定哪一天又會再次出現,帶回全新的大陸地圖,也有人說叢林內或許存在一個尚不為人所知的國家,甚至可能是除了傳聞中已被巨浪淹沒的東方大陸外,另一片全新的大陸!

但這些求知慾卻只能停留在猜測中,因為自這件事發生以後,法理上擁有整片森林宣稱權力的森里亞王室自此拒絕任何異國組織與個人大規模進入森里亞國境,這則法令被寫作五國語言,作為入侵罪名寫入了王國律法中。

而國力並不強盛的森里亞王國這些年來擴張速度緩慢,顯然是不可能依靠本國人民的遷徙探索來解開這無盡森林的謎底,是以五國目前現有的地圖中,有關於森里亞王國的部分,除了十三座主城範圍以外,均被塗以一片空白……

在這座巨大的森林迷宮中,羅夏一個孩子是渺小的,千軍萬馬同樣是渺小的,他不知道走了多久,半空中古樹鏈接在一道的枝蔓遮蔽了大多數陽光,偶有從間隙中透出的光線也變得越來越弱,不知是否因為戰爭的緣故,羅夏一路走來除了自己的腳步聲外,竟未能聽到任何動靜,動物們彷彿已經放棄了這片領地,森林中靜謐的可怕。

「是小溪,向下流的小溪,那兒是家。」

終於一條小溪的出現打破了這詭異的寂靜,也指明了前方的道路,羅夏興奮地跑了過去,捧起來喝了幾口后,又解下腰間的水袋裝滿,父親曾告訴他帕里鎮外的沉光湖是附近所有水源匯聚的終點,哪怕水源中斷,它所流淌的方向依然是沉光湖的方向。

帕里鎮是羅夏的家鄉,那是個不大的小鎮,它位於巨湖衝擊乾涸后留下的低洼地帶,是枯木堡領下的最低點,緊挨被稱為內陸第六大湖的沉光湖,此湖一半在森里亞王國境內,而另一半卻在平原王國境內。

帕里的人民多以漁獵為生,但因為人口太少,僅有幾十戶人家,是以從未有騎士向領主討要過這塊封地,百年來一直屬於枯木堡領主所有。

這個哪怕最低階的騎士都未必瞧得上的小鎮,此刻卻是羅夏心心念念的樂園故土,他沿着這條小溪直直走了下去,四周的景物還是如先前一般大同小異,而小溪卻在一顆枯樹前中斷,羅夏抬頭望向這顆枯樹。

「快到了。」

他終於再見到了家鄉特有而又熟悉的景物,眼前這種枯樹為枯木堡領下特有的產物,枯木堡也因此而得名,與森里亞王國其他城市不同,枯木堡範圍內同樣生長的枝葉繁茂的叢林中卻總會出現一兩顆像他眼前這種看似已經枯死卻依然直直挺立的枯樹存在。

隨着這顆枯樹的出現,羅夏腳步不自覺的加快起來,彷彿已經見到了等候在家中的母親與每天都能滿載而歸的父親,他在漫長的林道中一路小跑,然後飛奔,四周的景象變得越來越熟悉,那種特別的枯木出現的概率也越來越多。

枯木林,這曾是羅夏到過最遠的地方,光明的出口隱約可見,一道青煙出現在天空中,羅夏以為那是家人燃氣的炊煙,更加迅速地沖了出去。

火!

大火!

衝出枯木林的一剎那,羅夏被眼前地這一幕驚呆了,遠處的沉光湖一如既往的平靜,在夕陽下波濤瀲灧,可巨湖旁的數十座房屋此刻卻深陷於一團巨焰之中,火光衝天而起,映紅了臨近的半片湖面,與夕陽餘暉交映在一起,扭曲而又可怖!

「媽……媽媽!」

羅夏嘶聲裂肺地高呼著母親的姓名,瘋也似的從枯木林前朝那一片火海中衝去,這數百米的距離卻是「望山跑死馬」,火勢正在迅速蔓延,轉眼斷絕了羅夏的去路,可他早已渾然不顧,一股腦兒衝進鎮中。

「媽媽!你在哪兒!」

他用盡了生憑最大的力氣高呼,回應他的卻只有四處搖搖欲墜的吱啦作響聲。

「媽媽!」

「哇—哇—」

便在羅夏茫然四顧,不知所措高呼之際,兩道響亮的嬰兒啼哭聲伴隨着他呼喊媽媽的聲音響了起來,羅夏聞音頓時清醒了過來。

「哇—哇—」

這啼哭聲如同羅夏呼喊媽媽一般無助,羅夏循音望去,透過煙霧隱約見到不遠處有一成年男人身影正被壓在一段倒塌的屋樑下,而那啼哭聲竟是從他的身下傳來的!

有人還活着!

羅夏見狀下意識的便想衝過去,可此時火喻燒喻大,森里亞人的房屋多以木材製成,這更加助長了火舌的氣焰,耽擱了太久的羅夏頓時被濃煙嗆得喘不過氣來。

他捂住口鼻,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漸已模糊的那個不知是死是活的男人身影,求生的本能令他想要一走了之,可孩子善良淳樸的天性卻令他邁不動雙腿。

「哇—哇—」

嬰兒的啼哭聲再次響起,羅夏終於不再猶豫,低下頭猛衝過去。

行事不計較後果得孩子有時候比大人更勇敢!

「他已經死了。」

當羅夏衝到被壓在房梁下男人身前,見這個男人面龐黑漆漆的,看不清模樣,顯是在他來之前便經歷過漫長的掙扎,而此刻他的腿已經燃燒起來,沿着麻布做的褲子很快便能將他化為灰燼!

羅夏見狀連忙向他身下探去,果然摸到一個襁褓狀的物體。

「是個小寶寶……」

羅夏將襁褓抱在懷中,見到裏面正躺着一個雙眼緊閉的嬰兒,脖子上還掛着三妹奇怪的棱形石頭,這些石頭上佈滿了花紋,皆是相同的灰白顏色,但花紋脈絡走向不一,極難看出究竟是人工製作的,還是天然形成的。

「砰—」

又一截木屋不支倒下,砸落在身旁,羅夏受驚顧不得再多看那名嬰兒,舉目四望,皆是滾滾濃煙,分不清哪裏有火,哪裏沒火,一時間竟不知該往哪兒逃。

「碼頭,沉光湖!」

羅夏驚慌失措間只能賭一把,他認準了一個方向,將嬰兒緊抱在懷中,使其能緊貼著自己,而後一個撤步朝滾滾濃煙中衝去。

你很難想像一名孩子竟能爆發出這樣的速度與力量,只見他緊抱着嬰兒一路低頭狂奔,便如同一隻瀕臨絕境的幼豹般迅捷矯健。

可惜他的運氣似乎已在戰場上用光了,奔到一半時,羅夏忽覺腳下一熱,隨即傳來一陣火燎似的刺痛,他知道自己的腿被燒到了。

好在痛疼並未使他速度放慢,反而更激起了其求生慾望,當他忍痛奔出那片濃霧時,徑直將腳伸入近在眼前的湖水中,但聞茲拉一響,羅夏抱着嬰兒虛脫般頹坐在岸邊。

這兒是帕里的漁民碼頭,不遠處便停泊著漁民的兩隻木船,往常這兒靠岸停泊的漁船有十數只之多,如今卻只有這兩隻孤零零的停在這兒,顯然在此之前已有人在此乘船逃亡。

可羅夏此刻卻顧不得想那麼多,在感覺疼痛稍緩后便再次掙扎站了起來,隨即一瘸一拐的向小船走去。

求生是所有生命的基礎本能,羅夏的父親,這位老練的獵人在這方面顯然將自己的兒子培養的十分優秀,他教會了羅夏數種在叢林中生存的技能,卻唯獨沒有教他游泳與划船。

是以當羅夏懷抱嬰兒踏上那隻小船后,一腳便失去了重心,小船開始了劇烈的搖晃,羅夏被嚇得坐在船上不敢動彈,待小船停止不動后,羅夏才小心翼翼試着單手握著木漿劃了一下。

「怎麼不動?」

身後大火正在蔓延,羅夏心下備感焦慮,只好先將懷中嬰兒放在腳下,改用兩隻手握緊木漿重重的劃了一下。

「動了!」

見船這一次終於動了,羅夏驚喜萬分,再次劃了起來,他只會這一個動作,也不知該如何變換方向,只能隨波逐流,愈行愈遠。

當他再回首時,已離火海中的帕里鎮有數十米遠,他獃獃望着那愈燃俞凶,眼看便會化為灰燼地家園,腦海中卻是一片空白。

眼淚早在戰場上便哭光了,是以他沒有哭。

這並不是因為不悲傷,而是在經歷這些接踵而至的災難后,使羅夏這個不大的孩子在混亂中一度忘記了悲傷。

「媽媽……」

羅夏在一片茫然中望向腳下的嬰兒,這嬰兒小臉帶着灰跡,看起來髒兮兮的,躺在搖擺不定的船中像是躺在搖籃里一樣沉沉睡着,這面容是那樣安詳,彷彿渾然不覺適才那場驚心動魄的危險。

安詳的……就像是死了!

羅夏登時驚覺,連忙俯身去察看這個他險些喪命才救回的小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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