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2章 自欺欺人

第882章 自欺欺人

他不曾想,二十來歲的年紀,竟會自欺欺人到這個地步。

初晨的血一直都止不住,他連眼睛都不敢眨。

在車上,他抱着初晨哭,因為不知道該怎麼辦,他慌得連手都不知道該放哪裏。

衣服褲子都被血水泡過,沾在皮膚上,膩沉沉的,已經快乾了。

看到初陽被帶走,聽到醫生說去配型的時候,他的眼淚就流不出來了。

每個人的臉上都是悲傷。

他卻沒有了。

手上還是鮮血,幹了之後崩得皮膚都緊了,手掌打不開。

他退離。

離開那個手室術外,離開那條走道,下樓。

他想,今天晚上他根本沒有到過那個地方。

月光如細碎的玉粉,那麼透澈清亮的撒滿在各個角落,這個時候他應該在學校。

低頭便看見自己淡紫色的T恤一大塊暗紅,淺色的牛仔褲已經沒有淡白藍的顏色。

連球鞋都濕成了深暗色。

這到底是什麼病,才會從那麼小小的鼻孔里,不停的往外冒血水,止也止不住的血水。

那時候,他還天真的對着醫生喊,要輸血的話,我這裏有,我這裏有。

可是需要配型的病,哪是他的血能有用的。

他的背輕輕的開始顫,壓抑的哽沉一聲,聲音不大,卻是低郁痛苦。

裴允錚的身影在月光下拉成孤單的長影,他繞着樓下的花壇走圈,走得慢,走得久,一圈一圈的。

走着走着,他覺得自己變成了六七歲的樣子,初晨就在他的後面,追着他跑,嘴裏不停的喊,「允錚哥哥,你等等我。」

那時候的他還不懂事,仰著小腦袋往前走,耳朵仔細的聽着身後的小女孩發出的所有聲音,呼吸,腳步……

聽着她要靠近了,他就走快幾步。聽着她的腳步慢了遠了,他又放慢腳步。

他跑得出汗,她還在後面追,追得出汗。

「允錚哥哥,允錚哥哥,你不等我,我不跟你玩了。」

「允錚哥哥,我要告訴青阿姨,說你不跟我玩。」

「允錚哥哥,我不玩了!」

「裴小單!」

每每這時候,他就停下來回頭,一臉不耐的看着她,嘴裏也沒有好氣,「你快點啊!這麼慢,豬變的么!」

此時的裴允錚難受得緊,他知道這一刻,若是停下來,他會去找兇器把秦天給殺了!

他只能越走越快,圍着花壇一圈圈的跑,跑得一頭的汗。

耳邊都是他的小豌豆,一聲聲的喊他「允錚哥哥」。

他知道她累了,她喊得已經在喘氣,她身體那麼不好,他卻總是讓她超負荷的鍛煉。

他從未好好的關心過她。

從未好好的*過她。

他聽到身後的腳步聲來了,他後悔了,後悔不該走得那樣快,她還是個女孩,她體力有限。

他終於停下來,喘著沉沉的氣轉過身,臉上的淚光活像是有人朝着他的臉上潑了一盆水。

眼中那些視線都是模糊斑駁的影子,他往前幾步,抱住走過來的人,全身都在發抖,把女人的頭壓載自己的肩頭,出聲時,哭得發顫,「晨晨,我們不跑了,不跑了,允錚哥哥去給你買個雪糕,你坐在這花壇上等我,我知道,草莓味的……」

「草莓味的……」

以前她喜歡草莓味的,一個不夠,他卻只買一個,以不准她多吃為由,一個雪糕,他要吃一半。

她總是望着他吃完最後半個雪糕,舔著嘴唇。

其實他只是想和她分享同一樣東西,卻從來不顧及她的感受,而她一直選擇默默接受。

跟他在一起,她從來沒有吃過一整個雪糕。

心中越想越是悲慟難忍,心頭那些絞纏的線,崩析斷裂,疼得喉結涌動着甜甜的鐵腥氣,將懷中的人抱得更緊,喉嚨里疼像咽了一品碎玻璃渣子,出聲時已啞顫得失聲,「晨晨,這次,我給你買一個,一整個,你一個人吃……我,看着你吃……」

****

溫暖的手掌撫拍在裴允錚的後背,一下一下,「允錚,會好的……」

辛甜仰著頭,像抱着自己的孩子一樣,鼻腔里都是血腥味,是屬於初晨的血腥味。

她和雲燁從院長辦公室出來,往手術樓這邊趕,看到裴允錚一邊壓抑的哭,一邊圍着花壇跑。

看得她難受。

這孩子,是她看着長大的。

他心裏難過沉痛她又怎麼會看不出來。

他已經長成了像他父親一樣高大的男人,言語中的慟然和悔恨是尖銳的冰刀,直戳心尖,讓人又冷又痛。

「甜媽媽知道,你一直對晨晨好,允錚,不要這樣自責。」她自己流着眼淚,安慰她看着長大的孩子。

裴允錚像是在做夢一樣,頭一低垂,落在辛甜的頭頂上,他心裏哽得發慌,一寸寸的都在漫延,「我對她不好,我總是強迫她,強迫她做不喜歡的事,搶她喜歡的東西……

等她好了以後,我再也不那樣,她喜歡做什麼,就做什麼……」

「哪能任着她的性子來。要是你都不逼着她吃點葷的,我們家裏誰拿她都沒有辦法,這麼些年,她貧血情況沒有嚴重,都是允錚的功勞。

雪糕她只能吃半個,多了會寒。

允錚,你對晨晨好,甜媽媽都是知道的。」

裴允錚悲傷得無法抑制,裴家再是教育得好,但這樣的事情他還是第一次遇見,承受不來,不想面對,一味的想要逃避現實,無法堅強,他也覺得自己不像個男人。

雲燁站在離辛甜和裴允錚相擁處兩米遠的位置。

他靜靜的看着,這種時候,尤其聽不得哭聲,特別是如此脆弱得不堪一擊的哭聲……

天空泛了透著亮光的青色,青色稀薄後轉成橙色,太陽撒出帶刺的光芒,裴允錚在樓下呆了*。

申青和裴錦弦都不曾下樓來叫他,任着他。

陽光照在身上,夜的冰涼被那些帶着橙色的光打散,皮膚有了暖熱的溫度。

九月的天氣在G城還會有酷熱的時候,裴允錚在太陽底下感覺到的卻只有溫暖。

他知道,他怕是生病了。

這種時候,是不該生病的,他若是病了,初晨醒來第一眼說不定他會錯過。

他馬上去找了醫生,拿了感冒藥。

又去找地方吃了早餐,然後吃藥。

像曾經一樣,很有規律的開始生活。

每天他都很輕鬆的出現在大人面前,不曾停歇的照顧著莫家的人。

他們每個人都需要安慰。

從國外的專家到醫院起,整整兩個多月。

兩個多月的時間,裴允錚覺得除了臉上的若無其事,心裏卻像是生活在避不見光的地獄一般難熬。

為了聽懂專家的說的數據,他天天惡補那些從未涉及過的領域。

從醫學到生物學,每天拿着厚厚的本子還有錄音筆,跟着專家一起,站在他們身後,一聲不吭的記錄他們說的話。

每每聽着專家開始爭論的時候,他的心就揪起來,感覺自己被釘在架子上,任人都可以來割一刀,他也不能反抗。

初晨不是小白鼠,爭論代表意見不統一,不統一代表技術有瑕疵,這就說明就算是手術,也沒有萬全把握。

裴允錚握着筆,金髮碧眼的醫學專家正在滔滔不絕,他的筆也刷刷的運寫不停。

突然,扎著馬尾的生物學專家搖頭,No!

裴允錚感覺自己快被他們折磨瘋了。

兩個多月的時間,他睡不着覺,鼻子更挺了,因為眼凹了,臉頰都凹了。

他每天都要經歷這樣的階段,一個專家給一點希望,另外一個專家就「No」。

就好像死刑犯上了刑場,砍刀都在噴酒過後高舉了,突然有人喊,刀下留人。

結果才頓一秒,下一塊執行牌便又扔了下來。

刀快要砍下來,又有人叫喊刀下留人。

如此反覆,反覆,反覆。

裴允錚靠在專家外圍的椅背上,差點暈過去。

又堅持下來,繼續記錄。

他不知道自己記錄的這些東西有沒有用,因為就算天天看着這些數據,他還是很懵懂,太深了。

早知道有今天,當初他就選醫學和生物學雙攻。

夜深的時候,裴允錚把白天記錄下來的東西,包括畫的一些圖表,都做成整潔的電子文檔,存在電腦里。

今夜。

他把這兩個多月的討論結果發到國外專業的論壇上,希望有更多對基因方面有深入研究的人可以給他提供幫助。

「11月27日,晴,晨晨已經入院兩個多月,當初止血的情況雖然還算好,但是因為基因本身的缺陷,總是會再次出血,至今昏迷。

今天討論的結果,仍然不能全部通過,我曾經臆想過很多方法來解決,專家都說不可行。

今天我去看她,鼻孔又在出血,她臉色慘白,一邊輸著血漿,一邊流着血,所有人都手忙腳亂,我看着很平靜。

因為我不知道該怎麼亂,好想已經沒有力氣去亂了,我還得留着力氣去記錄,去找更多的辦法。

我們從小一起長大,如果有一天,我身邊沒有了小豌豆,我一定會不習慣。

不是不習慣,是接受不了,那種感覺一定生不如死……

我想,我是離不開她的。

還好爸爸媽媽後來生了弟弟和妹妹……」

裴允錚像遺言一樣寫完日記,下面留了自己的聯繫方式和電話,希望有辦法的人士可以聯繫他。

關了電腦後,裴允錚在陪床-上躺下。

初晨沒有在病房,今天在監察室,身上一定插滿了管子,他不想去看。

他眼睛閉着,卻並沒有睡着,他閉着眼睛都是數據。

想着自己成了醫生,用一種很神奇的辦法,把初晨救醒了。

人的意志力不知道能持續多久。

他現在已經沒有意志力,只有一個信念,她活着,他便好好活着。

她若是有個好歹,他就去把秦天殺了,然後去陪她。

他沒有辦法讓自己變得陽光,世界都是黑色,一點也不公平。

那麼多討厭的人,歹毒的人活得好好的。

初晨到底做過什麼,要過這麼痛苦的生活。

黑色,全是黑色,沒有希望的黑色,這就是他目前的心境和生活現狀。

一晚上,裴允錚接了上百個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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嬌妻有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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