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夢若夢，夢非夢

「若夢……」

在這片純粹用意識所組成的空間中，皝在漂浮，全身上下一絲不掛。

這一幕，似乎就是在許多動漫中代代相傳，並且一到死人時就會樂此不疲播放的經典保留鏡頭。

他平躺在這個空間里，微微地張開嘴，始終緊閉着雙眼，聲音就這樣從一動不動的嘴唇后發出，在這個世界裏飄蕩開來。

不知道是隨波漂浮還是一動不動，在這個看不到，聽不到的世界中，皝似乎在等待着誰來拯救。

在這個純黑色的世界，還有純白色的他……

周遭不知是混沌還是虛無的空間，如同擁擠的列車車廂一樣壓迫着他的身體。

「好辛苦啊……」意識在腦海里呻吟出聲，卻又安靜不語。

「若夢……」他終於輕輕地叫喊出了這個名字，熟悉而又陌生。

然後感覺到一雙手撩開了自己額前的碎發，輕撫著自己的額頭。

循着這份感覺，他抬起頭睜開眼，世界從黑暗變成了光明。

映入皝眼帘的，是湛藍的天空和少女的微笑。

皝發現剛才的感覺居然是真實的，因為，他看到少女正在伸手放在他的額頭前。

少女似乎一點都沒有害羞的意思，她的手依舊是輕柔的劃過皝的額頭，她的臉上，依舊帶着春風般和煦的笑容。

「夢？」皝試探般小心翼翼的問了一聲。

「是我。」少女歪了歪頭，眯起的雙眸告訴皝，她此刻真的很開心。

皝低下頭，發現自己身上穿着的，是那件好久都不曾再罩上過的白色華服長袍。

突然，有些熟悉的感動。

然後，皝發現此刻自己的後腦勺正枕在夢的腿上……

「啊！對不起……」

皝的確是有些不好意思了，趕緊地想要支起身來向她道歉，因為這個姿勢不管怎麼看都有些過於輕佻了。

「沒關係的，」皝還沒來得及完全起身，卻又被夢的雙手按了回去，「就這樣好了。」

她嘴唇略略翹起的弧度告訴皝她一點都不介意，反而很喜歡這樣的感覺。

接受到了這樣的信息，皝便也不再堅持，老老實實地枕在了女孩的腿上，現在，他的身體實在是太虛弱了。

「皝，最近過得還好么？」

夢歪著頭表情生動又可愛，讓皝一陣恍惚。

這真的是個夢么？

這真的只是一個夢么？

我為什麼會夢到她呢？

在腦海里苦苦地尋找著那未知又並不存在的原因而不得，皝苦惱地嘆了口氣。

「在想什麼？」說話間，女孩的手輕柔的拂過了他的眉間，帶平了上面的皺褶。

「沒……對了，你剛才問我什麼？」

他忍不住對上了夢那期待的眼神，有些慚愧，有些心痛……

這種沒來由的悲傷，每次看到她都有種為她心痛落淚的感覺，可是，見不到的時候又為不知為什麼會期待，會念想。

「皝最近還好么？」夢對於他的走神一點都不在意，將之前問過的話再度問了一遍。

「還好吧！」終於明白過來的皝苦笑了一下，給出了一個不算答案的答案。

還好，還好，還算好，卻又不是那麼的好。將一個這樣帶着明顯敷衍意味的答案交還給別人，是個人都是會生氣的吧。

可是事情偏偏又是如此，可是生活偏偏又是如此……

皝的心中有些沮喪的苦澀。

夢沒有生氣，她只是輕輕點了點頭，「皝還記得么？自己曾告訴我的夢想和信念……」

「夢想」，「信念」，聽到這樣的詞，皝的心頭猛然間一顫，然後，似乎想透了很多早已經被自己封沉在腦海深處忘記去觸碰的東西。

太長的歲月，已經將他折磨得失去了方向，只是依照着過去的習慣，一邊欺騙着自己，一邊慢慢地走下去。

「我……想要……保護……」

皝的聲音不確定，卻意外的堅定。

「我想要……保護……」

「保護……誰？」

他閉上眼，拼了命的去搜索那個名字，可是，卻再也找不到了。

「我，想要，保護誰？」

「我想要保護誰！」

如同一把鋒利的刀，帶給他無盡的割裂般的痛楚的同時，也劃破了一直圍繞在他身邊的黑暗。

一陣風吹過，帶着似曾相識的奇異花香。

當皝再度睜開眼的時候，那裏面已經沒有了一絲虛弱與無助，反而煥發出了自信的神光。

「對，我是一直想要保護著誰的，雖然我已經不記得了，但是我知道那就是我最初的起點！」

突然間，一股溫暖的力量湧入了他的四肢百骸。

「謝謝你，」皝藉著這股力量爬起身來，坐到了夢的身邊，絲毫沒有剛才虛弱的樣子，「讓我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可還未高興到片刻，皝立刻又如同泄了氣的皮球一般扁了下去。

「只不過我現在什麼都做不到了……」

那種如同本是興緻沖沖扶老奶奶過馬路后卻發現老奶奶本來就不打算過馬路后的喪氣表情，惹得夢一陣嬌笑。

「你還笑！」皝沒好氣的對着她吹鬍子瞪眼睛，當然，很可惜的是他沒鬍子……

「皝，剛才的表情，太有趣了！」夢捂著嘴，肩膀卻不止地抖動着。

「好哇！你居然嘲笑我！」皝氣呼呼地伸出手，開始撓起對方的痒痒來。

「皝，我錯了，真的錯了……」看着她笑得前仰後合眼淚都快出來了的樣子，皝也不自覺地露出了笑容，停下了手。

「哼，就知道欺負我，」少女撅起可以掛上一瓶醬油的紅潤雙唇，雙眸里溢滿了濃得快要化不開的水霧。

「夢……」皝突然覺得自己的喉嚨被什麼堵住了，怔怔地看着面前的這個女孩。

「剛才是誰嘲笑我了！」他突然再度伸出手，在對方的軟肋上撓了起來。

然後兩人又鬧做一團，在地上打起滾來，歡笑充斥了這個並不存在的小小世界……

「master，很開心么？」坐在皝的床邊，已經趕回家中的伊卡洛斯替皝換下已經敷得有些發熱了的毛巾，然後看到了他嘴角噙著的微笑。

「伊卡洛斯，來幫忙了！」房門被推開，從外面傳來了吵吵鬧鬧的聲音，在好像是很多人說話所形成的背景音下，清晰的傳來了杏對她打的招呼。

「嗯！」伊卡洛斯輕輕地回答了一聲，然後從床邊站起身來。

「master，大家，都在等你……」

不知自己是出於何種考慮，也不知是到底什麼原因，伊卡洛斯鬼使神差地俯下身去，在他的額頭上留下一個依依不捨的吻。

「早點回來，」幽幽地留下這樣一句話，伊卡洛斯走出了卧室……

笑鬧過後，兩個人背靠背，環抱着雙腿坐在這片一望無際的曠野上，「皝不再猶豫了？」

「猶豫？我有么？」皝揚起了頭，看着這片並不存在的天空，更藍，也更明媚。

「皝可是瞞不住事情的人呢，你的眼神，都告訴我了……」

「哼，能看出來的也只有你而已吧！」

對於這種非常打擊人的評價，皝立刻反駁起對方來。可是反駁完了以後，卻突然又感到有些失落，「只有……你而已么？」

「不是哦，大家都是知道的呢，」夢的表情有些神秘，彷彿想笑卻又笑不出來。

「是嗎？」對於夢的話，皝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卻感到了無比的安慰，「今天，應該有什麼來了……」

皝低下頭，看着自己的雙手，「現在的我，不知道還能不能幫上什麼忙……」

「明明告訴自己要什麼都不管不顧，安安心心的作為一個普通人活下去了的。」

「可是我依舊想做些什麼……」

「可是我什麼也做不到了……」

「不，並不是什麼也做不到了，只是因為我太不堅定了而已吧……」

「皝不是不堅定，是太溫柔了，」打斷他自怨自艾的是少女撫上他臉頰的雙手，當皝抬起頭來的時候，映入他瞳孔的是夢近在咫尺的櫻唇與星眸，「害怕著因為自己的事而使別人受到傷害。」

「是啊，因為一直以來都是我的原因吧，杏也是，言葉也是。」

「皝讓自己背負了太多東西……所以皝才無法自由的飛翔。」

「但是，皝是一定能夠做到的，我們大家一直都在等著皝呢，」夢的臉在皝的眼中無限的靠近，放大，她閉上了雙眼，然後，皝的唇上傳來柔軟的觸感。

「這是我的心情，這也是大家的心情……」

唇與唇依然相觸，皝卻聽到了她低語的聲音。

「皝……」

「什麼？」

「請不要執著，也請不要猶豫……」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這個世上，還存在着只能由皝去做的事情，還存在着只有皝能做到的事情。」

「這個我也知道，真的，可是我……」

「沒關係，如果有一天皝不知道該如何選擇，就放棄選擇吧！」

「放棄么……」

「對，只要皝能夠握著最初的信念和夢想……」

「最初的……」

「就一定能在困厄中找到做出最好的選擇，那便是皝留個自己的答案。」

「我的……答案！」

皝猛然間睜開眼，夢已經不在眼前了，還是這個夢境的世界，卻已經是少了她的世界。

他失落的四處尋找，卻怎麼也找不到她存在的痕迹。

「皝，還在痛苦么？」夢模糊著身影再度出現在他的面前，微笑着問道。

「嗯，已經好多了！」皝也還給了她一個微笑。

「那麼，皝也該回去了。」

「是啊，也該回去了……」

皝扭過頭，假裝自己沒有看到若夢眼中剎那間閃過的那一絲不舍和依戀。

「這是……」就在這時，令皝驚訝的一幕發生了，從曠野的土壤中，光的源頭如同雨後的春筍般破土而出，將這個世界照耀的如同黃昏般奪目。

如同被繁星點亮，如同被螢火溫暖。

然後似乎是起了一陣風，又似乎不是，所有這些數都數不清的光如同找到了自己所要到達的彼岸般，潮水一樣沿着曠野奔騰而去，湧向這個世界的盡頭，在天與地交際的地方，上升，旋轉，消失在了天空之中。

而夢，也化為了這無數的光中的一個，一同像前方流去，彷彿只是在這兒做了片刻的停留，便要開始下一次的旅途了。

「對了，最後……生日快樂，皝！」

「謝謝……」

拍拍身上的泥土，皝站起身來，回憶中，滿是少女的笑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