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第94章

米蘭緩緩地走到我面前,表情平靜,「你可以不歡迎我,但他畢竟是我前夫,我……我想送他最後一程,你會理解的吧?」

我看着她沒有出聲。

「Cathy,經歷了這麼多事,難道我們不應該學會寬恕嗎?」祁樹禮以為我心有抵觸,忙做我的工作。其實他誤解了,我只是不知道怎麼面對米蘭,兩人之間隔閡太久,早已經不知如何相處。我輕嘆一口氣,轉移話題,「墨池想跟我結婚。」

「哦,是嗎?」

「是的。」

「那就按他說的去做吧。」祁樹禮回答得很簡單,看不出內心是什麼想法。他好似也很虛弱,臉色比耿墨池還差,我幾乎忘了,他也是個即將推進手術室的重病患者。他把頭轉向米蘭,「你就幫他們去做準備吧,最好是在我手術前。」

「為什麼?」我的目光表露出疑惑。

他恍惚一笑,「還用說嗎?這輩子我已經沒希望,何不成人之美?下輩子,我一定比他早遇見你,我敢打賭,我肯定比他早遇見你。」

米蘭陪同我一起去選婚紗,因為祁樹禮的手術安排得很近,我們必須爭取時間。而且,聽Smith大夫說,那個心臟捐贈者情況已經很危險,隨時都有可能停止呼吸,他一停止呼吸,耿墨池的心臟移植手術就必須進行,因為時間的不確定,所以不知道那顆心臟能否來得及被移植,我們只能搶在手術前,把該處理的事情儘可能地處理好。

不確定,什麼都還不確定,我們都默默地做着最後的努力,而他這邊已經奄奄一息。我極度地焦慮,心神不寧,整個人被抽空了似的,失魂落魄沒有主張,很多事情都是米蘭出面幫我打理的。這麼多年的針鋒相對,不堪回首的恩怨過節,讓我跟她之間總還是有隔閡,明明很想說聲謝謝,卻麻木地相對無言。聽耿墨池說,離婚手續辦妥后,他還是給了米蘭一大筆錢,結果出人意料的是,米蘭拒絕接受。

在婚紗店的化妝間,我忍不住問她:「耿墨池給你錢為什麼不要?你不是最喜歡錢的嗎?」

「我是喜歡錢啊,不過現在我覺得錢對我真的不那麼重要了,我想活得有尊嚴些,理直氣壯些。」米蘭淡淡地笑。

我看着她直搖頭,「那你沒錢,以後的生活怎麼辦呢?」

「耿墨池沒有跟你說嗎,我把星城那家『邂逅』餐廳給買下來了,養活自己足矣,沒準還能養個小白臉,哈哈……」她放肆地大笑,從前的米蘭似乎又回來了,「唉,擁有不了心愛的男人,擁有他喜歡的餐廳,總不為過吧?」

我笑罵:「變態!」

祁樹禮的膽結石手術好似一刻也延誤不得了,整天見他捂著胸口冷汗淋漓,醫院將他的手術安排在我和耿墨池婚禮后的第二天。此前,他一直往返於醫院做檢查。婚禮的瑣碎事宜都是米蘭和祁樹禮的手下在張羅,我整天守候着耿墨池,寸步不離。他還是每天兩支救命葯,停一支,他就無法繼續心跳。有時候我實在疲憊不堪了,米蘭會替下我,讓我回家洗澡、短暫休息,這讓我很感激,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那日午後,我坐祁樹禮安排的車回家補眠,一進門,祁樹禮已經等候在客廳,看他頭頂煙霧繚繞,應是等候多時了。我累得都沒力氣跟他說話了,默不作聲地坐到他對面,一看着他的臉我心裏就難過得不行。因為他好似比耿墨池還要消瘦,他的眼睛,再也沒有了昔日的光華,有的只是無底深淵一樣的絕望,看着我時,眼神空洞得如同什麼都不曾存在一樣。想想他自己病痛纏身,還要張羅耿墨池的手術,我在探究這個男人的內心究竟在想些什麼,我跟耿墨池舉行婚禮,他真能若無其事?這個男人真是讓人摸不著頭腦。

此刻,他的目光停留在我的臉上,忽然問:「Cathy,問你一個問題,請真實地回答我,不要敷衍或者安慰我,我要的是你內心最真實的想法。」他點燃一根煙,閉上眼睛,好像下了很大的決心般。

「什麼問題?」

「你跟我這麼久,對我有沒有一點點的愛,或者說你有沒有試着愛過我?」他還是閉着眼睛,好像很怕聽到殘忍的回答,「你是怎麼想的就怎麼回答,千萬別說違心的話。」

「……」

「怎麼,很難回答嗎?」他慢慢睜開眼睛,不知是不是鏡片反光的原因,我看到他的眼中有淚光閃動。

「一定要回答嗎?」

「是的。」他肯定地說。

我想了想,平靜地答道:「我不會告訴你。每個人的內心都有不為人知的一面,愛或者不愛,完全是屬於個人私隱,既然是私隱,我就有權不回答,對嗎?」

我這麼說其實是不知道怎麼回答,愛或者不愛,對自己可能只是一句話,但對他可能是莫大的傷害,這時候我還是不想傷害到他。

「到死都不告訴我嗎?」他的聲音都有點發抖了。

「Frank……」

「知道了,我不再問你就是。你不說就是不想傷害我,不想傷害我就表明你很在乎我的感受,這足以讓我感到欣慰。」說着他站起身,坐到我身邊,將我深深擁入懷,開玩笑說,「而且感覺他和你的婚禮,似乎也是我和你的婚禮。」

我詫異地瞪着他,不明其意。

他拍拍我的肩膀,笑道:「因為我跟他一樣愛你。」

半小時后,米蘭打來電話,要我趕緊回醫院,她話還沒說完我就跌跌撞撞地狂奔出門,祁樹禮二話沒說也跟着我往外跑。但他身體虛弱不能開車,他的黑人司機將我們載回了醫院,病房裏空無一人,護士小姐說耿墨池又被送去搶救室了。我的身子一震,轉身就往搶救室跑,彷彿走在一片冰川上,腳下打滑,幾次跌倒在地。遠遠地看見搶救室門上的紅燈亮着,像死神的眼睛,透著冷漠和陰森,長長的走廊上站着米蘭,還有另外幾個人。

祁樹禮連忙擁住身子搖晃的我,「醫生正在搶救,他不會有事的。」

米蘭走過來,也把手放在我顫抖的肩膀上,忍着淚,似乎想給我力量。這時搶救室的門突然被推開,Smith大夫疾步朝我們走來,英文說得太快,我就聽清了最後一句:

「Pleasepreparethefuneralforhim,hecannotliveover48hours.」

他要我們準備後事,墨池熬不過四十八小時?

我的心直直地墜下去,墜進望不見底的深淵裏,冷汗直往外冒。我扶著祁樹禮的臂膀,身子晃動得太厲害,眼前的走廊也在晃。

米蘭帶着哭腔低聲叫:「還有兩天就是婚禮啊!」

祁樹禮果斷地發話:「提前吧,提前到明天!」

「Oh,MyGod!Willhebeoktoattendtheweddinglikethat?」

Smith大夫聳聳肩,表示懷疑。

「Don-tcareaboutit.Itmustbeheldontime.(沒關係,照樣舉行。)」

祁樹禮嘴角微微一動,深吸一口氣,吐出的字清晰而有力:「I-llgo.I-llgotothehotelinsteadofhim...(我代替他,我來代替他去酒店舉行婚禮。)」

Ienteredtheroom(我走進房間)

Satbyyourbedallthroughthenight(整夜坐在你床邊)

IwatchedUrdailyfight(我看着你每天與病魔搏鬥)

Ihardlyknew(我僅僅知道)

ThepainwasalmostmorethanIcouldbear(那樣的痛苦是我所難以承受)

AndstillIhear(我仍然能聽見)

Yourlastwordstome(你給我的臨終遺言)

Heavenisaplacenearby(天堂是個很近的地方)

SoIwon-tbesofaraway(所以我將離你不遠)

Andifyoutryandlookforme(若你要找我)

Maybeyou-llfindmesomeday(終有一天會遇見)

Sothere-snoneedtosaygoodbye(所以沒有必要說再見)

Iwannaaskyounottocry(我想要告誡你不要哭泣)

I-llalwaysbebyyourside(我將一直在你身邊)

……

LeneMarlin在留聲機里輕聲吟唱着Aplacenearby,柔和平穩的曲調讓我混亂的心境漸漸趨於平靜,每一句歌詞彷彿都唱到了我心上。

這一天終於還是來了,我的精神已經跟他融為一體,遊離在死亡的邊緣。他停止呼吸的那一刻,也將是我靈魂死亡的一刻。不能想像,無法想像,他若真的躺進黑暗的地下,我是否能信守對他的承諾,好好地活?想想他真是可憐,就剩了一口氣,還是放不下心底的那份執念,所以才想要我做他名正言順的妻子,明明知道這已無實質的意義,卻還要堅持。

他這個人啊,就是這麼固執,即便是燈盡油枯,即便是燃為灰燼,他仍死死拽著這可憐的愛情,彷彿他心裏汩汩流淌的不是血,而是一把火,給我一個光明的婚禮,自己卻沉入地獄,好像唯有如此我才是他的,完完全全都是他的!

而遠在上海的瑾宜想必也已經知道了這邊的事,在電話里哭泣,「考兒,你要堅強。還記得你跟我說過的話嗎?你說要我相信來世,此生未了的夙願可以去來世實現,現在我寧願相信有來世,我們這麼多人愛他,這麼多的愛,一定可以護送他到來世……來世也許他不再是鋼琴家,也許平庸,也許很窮,也許我們遇見他時他不再認得我們,但只要他與我們擦肩而過時能回頭好奇地打量我們一眼,或者是給我們一個會意的微笑,讓我們知道他在另一個輪迴里生活得很好,那麼我們應該感到欣慰,因為他終於可以做回他自己,不再忍受病痛的折磨,不再承受背叛和傷害……」

「瑾宜!」我號啕大哭。

「考兒,我從小跟他一起長大,只有我知道他活得有多辛苦,他的家人和朋友包括我每天都提心弔膽,害怕這一天的到來,總是祈禱著奇迹的發生。可是現在我知道這世上最大的奇迹就是愛,如果不是因為愛,他早就離開這個世界了,他能活到現在就是一個奇迹!所以讓他安安靜靜地走吧,他母親原本也要去西雅圖的,現在也進了醫院,因為我們一直瞞着她,怕她承受不了這個打擊。考兒,墨池就交給你了,請替我向他告別,告訴他我很愛他,來世即便我不再遇見他,我也唯願他幸福,你也要幸福,考兒……」

這個電話是我從醫院回到湖區的家時,瑾宜打過來的,掛了電話很久,我的情緒一直處在崩潰中。來世,那麼的遙遠,那是另一個輪迴啊,上蒼會安排我們相遇嗎?我不知道,根本無力去想,一個人在房子裏哭得聲嘶力竭,我想要去醫院守着耿墨池,祁樹禮不肯,是他將我趕回家的,他說第二天早上再接我去醫院和耿墨池公證結婚。

天色漸漸暗了下去,太陽也失去了光芒,悄然讓給了月亮。

於是這漫漫長夜就只有我一個人守候西雅圖的不眠,氣溫有些低,我打了個寒戰,趕緊用毯子把自己包裹。我哭得一雙眼睛又紅又腫,胡亂地喝了很多的酒,還是無法讓自己入睡。直到此刻我才感悟,西雅圖璀璨流轉的夜,原來是真的不眠。

對於這座城市,我不明白我迷戀它什麼,難道就是因為它的不眠?

永遠記得,就在二十四小時前,我還跟耿墨池在醫院的櫻花樹下說着話。已經是四月,西雅圖的櫻花已經開到了尾聲,漫天的花雨演繹著最後的生離死別。

天空是陰著的,起著微風。

空氣中有濕漉漉的花瓣的味道。

他的頭髮在風中翻飛,樣子已經消瘦得不成人形。從搶救室出來后就一直昏迷,上午醒了,也不知道Smith大夫給他注射了第幾針特效藥劑,居然可以讓他暫時擺脫那些儀器和管子自由地心跳,自由地呼吸。

但他已經無法走路,一直拿手指著窗外。徵求醫生的意見后,我用輪椅把他從病房推到了花園裏。我數了下,醫院裏一共有九株吉野櫻,我把他推到了一株最大的櫻花樹下。只停留了一會兒,我和他滿頭滿肩落的都是粉色的花瓣。

他笑着,抖抖索索地伸手拂去我髮際上的花瓣。

我半蹲下來,給他修指甲。

可是握着他枯瘦如柴的手指,我的心猛地一顫,又是滿眶的淚水,這雙手依然修長,指關節卻突兀地暴起,再也沒有敲動琴鍵時的靈動,再也沒有了撫摸愛情時的如水溫情,手心冰涼,一直涼到我心底去。

「別哭。」他伸出另一隻手輕觸我的臉頰,給我拭淚。

「墨池,想想過去我們真傻,總是想着去改變對方,想把對方打磨成自己想要的樣子,結果,結果兩敗俱傷,我們還是原來的樣子,傻,我們真是傻,浪費了好多時光……但不知為什麼,好像也不怎麼後悔,愛情或許就是這樣的,經歷過的,一定是彼此最好的時光,所以你不必覺得難過,無論你遠走到何方,一定不要難過,因為你曾給過我最好的時光,墨池……」

我將頭伏在他的膝蓋上,淚水早就滲進他藍色條紋的褲子,他環抱着我的肩膀,輕輕地拍著,突然感覺頭頂的髮際涼涼的,我仰起臉來,原來他也在流淚。

他看着我好似有千言萬語,卻什麼都說不上來,蒼白的嘴唇顫動着,嗡嗡的,片刻才說了一句話:「好想……吃你弄的……蒸螃蟹……」

「好,好,我馬上就去給你弄!」我站起身,將搭在輪椅上的毛毯蓋到他身上,又掏出梳子給他梳頭,搞不清自己是在笑,還是在哭,「等我給你梳完頭,我就去帕克市場給你買最大最新鮮的螃蟹,中午就弄給你吃,好嗎?」

他點點頭,臉上露出滿足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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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可以這樣愛(佟大為、劉詩詩主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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