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償願積石山

19.償願積石山

先是千佛山的大烽燧升起了火焰,接着整個龜茲古城伊邏盧如林的寺塔先後燃起火光來照應,如此在暮色當中,周回十多里的城池被團團星辰般的火光環繞着,蔚為壯觀。

唐軍的騎兵是走蒲昌海路而來的,四鎮當中的焉耆最先知曉,隨後便是龜茲東界的泥師城,迅速地全龜茲境內七百多鎮、館、烽堠、村社,無數漢軍駐兵、胡商、僧人和土著們,都興奮地雲集到伊邏盧城當中來。

第二天,安西都護郭昕,在城北四十裏外的雀離大清凈寺,舉辦了對本土唐軍盛大的歡迎儀式,此寺西鄰小乘千佛洞,北接白山,一道河流(庫車河)自當中穿過,夾河各有一座巨大的僧塔,可容萬人起居。

龜茲國王白環、焉耆國王龍如林坐在寺前廣地的寶座之上,白髮蒼蒼的郭昕則坐在旁側。

蔡逢元膝行往前,先給二位國王行拜禮。

白環當時就問,我有個族弟名白孝德,當年與安西行營入中土靖難,可還存活?

答曰,白孝德已在大曆十四年病沒長安,追贈為太子太保。

這時白環潸然淚下,合掌為族弟祈福。

接着蔡逢元又向郭昕而拜。

郭昕卻茫然無知,這時蔡看到他的雙眼已盲了。

這時是郭昕的弟弟郭晙,對蔡逢元回拜,拜完后郭晙捧出一器皿來,「仆曾在建中元年,取道回鶻,前去長安,為安西北庭求援,適逢先伯父汾陽王彌留,故而得見最後一面,這器皿當中,裝着仆沿路挖取的各地唐土,從靈武到鹽州,到慶州,到涇州,再到京西......沒想到,現在終於盼來了王師,於是便用這龜茲土,新添了一下。」

蔡逢元便也捧出一器皿來,說這是我自河湟出發,沿路在甘、肅、瓜、沙、蒲海磧、焉耆的各處土堠切削而下的。

「謹受隴右、河西之土!」郭晙頓首,然後鄭重接過蔡逢元手中的土盂。

「謹受安西北庭之土!」蔡逢元也頓首,把郭晙的土盂給接了過來。

郭昕在座位上招招手,聲音很蒼老,「你說你是安西刀斧將蔡勛的兒子?」

「是。」蔡逢元言畢上前,眼盲的郭昕流出淚來,摩挲著蔡逢元的臉頰、頭髮和耳輪。

「當年你母子隨你阿舅,和行營一道入關;而你阿父則留在這裏,堅持戰鬥。永泰年伊始,朝廷下詔令,讓安西、北庭、河西合三為一,由河西節度使楊志烈為首節制,那時你阿父便追隨楊帥輾轉作戰,而後......」說到此,郭昕的聲音低沉悲哀下來。

蔡逢元這時低下了頭,他的淚暢暢快快流了下來。

他終於打聽到了,父親是明明白白殉國的。

安西的勇將蔡勛,他的父親,追隨楊志烈轉斗各地,不折不撓,最終被叛徒勾結西蕃、沙陀圍攻,與楊志烈一起,在北庭一個叫長泉的地方遇害了。

暮色降臨,整個大清凈寺依舊狂歡一片,龜茲的樂師和舞女,演奏著歡快的音律,旋轉着美麗的舞蹈。許多行營老兵和安西鎮戍的老兵們熱淚盈眶,互相抱着腦袋,互相痛飲著美酒,僧人還不斷從寺廟地窖當中添酒來。

這種時刻,是不用講究戒律的。

人群里,有位留鎮的安西老卒,鬍子花白,牽着個如花似玉的姑娘,邊走邊用沙啞的嗓子問到:「烏壘守捉,後去安西行營的隊正龐元伯回來了嗎?龐阿兄,你回來了嗎?當年你走時,還和老朽互相指腹為婚,老朽有女兒,可盼不到你和你兒子回來啊,如今女兒又有了女兒,你和兒孫還在不在,有沒有回來,不會忘卻了當初的期約?」

他走啊走,在人群里這裏找找,那裏問問。

可是到處都是歡騰的人,沒人回答他的疑問。

最終那老卒還在那裏走着,從珈藍走到河邊的寺塔,「烏壘守捉後去安西行營的隊正龐元伯回來了嗎?龐阿兄,你回來了嗎......」

安史之亂爆發后,安西派遣李嗣業領步騎五千,合北庭兵七千,共一萬二千精銳,入關平叛,聲震中原;

隨後,安西將馬璘,又率三千精銳,作為第二批次,入關靖難。

四鎮里,於闐國王尉遲德、龜茲白孝德等也都領本國兵,萬里赴難。尉遲德從於闐出發時,國人哀哭,攔住他捨不得讓他走,尉遲德便把自己的女兒留下為人質,這才成行。

三十年過去,這批離開的行營將士,而今回來的,不過數百人而已。

少年隨將討河湟,

頭白時清返故鄉。

十萬漢軍零落盡,

獨吹邊曲向殘陽。

夕陽西下,梵鐘聲響起,蔡逢元跪在大清凈寺前,對着北方,那是他父親生命消散的地方,向那裏鄭重叩首,「阿父,我會把你最終的下落,回去興元,告訴阿母的。」

夏中,高岳用筆,在鄯城的地圖上的安西四鎮處,挨個勾下了紅圈,接着長舒口氣,這個心愿他終於完成了。

「芳齋兄,載之,我們去河州的積石山瞧瞧。」此刻高岳忽然來了興緻。

積石山,橫亘在黃河之間,高岳站在千仞的絕壁上,看着其下壯美奔騰的大河,遠處是茫茫而豐美的九曲草原,便從袖中掏出一副絹畫來,巧的是,透著陽光,那幅畫上的山水,和積石山是多麼的類似,簡直栩栩如生。

「當初你最大的希望,就是能在原州築城,推移邊境守御線,但你卻因輕佻急躁,嫉賢害能,不但沒有功成,反誤了自己性命,現在我替你實現了願望——河西的瓜、甘、涼、肅、會五州,只有涼州名義上還是牟迪贊普的領地,而整個隴右的州縣全部光復,安西北庭也已大半打通,整個唐朝的西域,又恢復到盛時模樣,這樣也能告慰你了吧。」高岳告訴完畢,就將那絹畫向山崖下一投,河谷間的風挾帶着它,飄飄蕩蕩,像只白色的鳥兒,很快便到了谷口那邊,消逝在滾滾的大水當中。

這時旁側的劉德室,驚訝地呼喊了聲。

高岳隨着他所指方向望去,但見亂石夾持的山澗處,一隻灰黃色威風凜凜的斑斕野獸,正伸著前爪,在那撲騰什麼。

「阿爹小心!」隨行的明懷義,帶着其他兩位兄弟也看到,急忙護在高岳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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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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