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敗鱗滿天飛

9.敗鱗滿天飛

韋皋在大旗下,騎乘着越賧驄,佩著朱笴劍,西川大將曹良金在左,降蕃群牧使馬定德在右,指著其下狼奔豕突的西蕃前軍,「來的總算還不晚,此戰還是逸崧的定武、義寧兩軍居功第一啊!」

原來當初馬定德便獻策韋皋,集合奉義軍當中最精銳的八千步騎,果斷只在無憂城下留清遠、鎮靜兩支次級隊伍,直接沿蓬婆山至白崖驛的旁道,迂迴到蓬婆牙山處側擊,配合高岳正面的車城,打垮西蕃前軍。

「放銃,告訴高逸崧,本帥也來了。」韋皋將手舉高。

兩排西川銃手便將神雷銃舉起,對着天空驟然齊發,聲震背後皚皚的蓬婆山,其上的雪川頓時發生崩塌,發出山崩海嘯的聲音,不可阻擋地滾滾而下。

銃聲不但讓高岳聽到了。

棱磨川屯營的蔡邦.芒措,和尚綺心兒也聽到了。

他倆臉色蒼白,這時數名飛鳥使狼狽地縱馬往他們奔來。

「戰事如何?」

「唐兵突破了大蕃勇士所據守的中路,兩翼也開始敗退了。」

蔡邦.芒措嘴唇抖動兩下,接着和尚綺心兒交換下眼神,便對身旁的節兒、料敵防禦使等說到:「贊普將十餘萬人馬託付給我,可前軍作戰不力,於唐兵前失利,現在本大論要做的,便是把其他茹本完好無缺地帶回到高原中去。」

眾人不由得愕然。

這話的意思,便是坐視前軍數萬,敗沒在平戎道中?

可緊接着蔡邦.芒措便跨上了馬,吩咐說到:「象雄茹本的三個東岱在此殿後,尚綺心兒領青海和東道其餘的兵馬,往鄯州方向退卻,其他的茹本跟着本論沿棱磨川後撤,將十三橋焚毀,防備唐兵追擊。」

話音還未落地,平戎故城的高崖處傳來令人驚恐萬分的巨響,他們紛紛抬頭望去:

被唐軍正面槍陣,及奉義軍側擊的西蕃前軍隊伍,被逼到了故城和棱磨川邊界的斷崖處,無數人馬走投無路,發生可怕的推搡和擁堵,最後人的嘶吼和馬匹野性的吶喊混在一起,後腿直立起來的馬群,馬背上拂動的鬃毛,還有覆著雪沫的脊背,都擁在了斷崖之上,接着驚濤駭浪般,帶着它們背上的主人,屁股貼著極陡的峭壁紛紛滑下、墜落,有的人馬撞擊到了岩石上,頓時彈起,後面的馬匹就飛降,踩在它們的身軀上,互相碰擊,血肉和武器的碎片滾滾,塗滿了整個崖壁,接着跌落下來,砸擊出衝天的血霧,那道斷崖此刻已化為摩羅和夜叉的血口,獰笑着,吞噬著無數西蕃勇士的性命。

「完了,全完了,可我蔡邦家族不能完......」如是想着,蔡邦狠狠地甩動下馬鞭,用雙腿夾了下馬腹,便往西側疾馳而行。

跟在他身後的,是漫山遍野的衛茹、葉茹和約茹三個茹本的兵馬,他們全無秩序,扔下了穹廬、武器甲胄,只曉得沿着棱磨川,跟着內大論一起退卻。

而尚綺心兒則挾持了論恐波留下了千餘青海道兵馬,外帶自己帶來的東道兵馬,一併往北,向著鄯州方向奔去。

平戎道處,高岳騎着馬,緩緩從結束了血腥戰鬥的戰場上穿過,此刻已是黃昏,兩軍對壘的那道線上,屍體枕籍最多,情狀最慘。

當唐軍的車銃手們見到了汲公和他的大厘雪,便立在雪地里,高聲歡呼起來。

一位倚坐屍體堆上的年輕定武軍擲彈手,還在彌留當中,暮色里他掙扎著抬起血肉模糊的臉,顫抖著對高岳伸出手來,高岳急忙從馬背上跳下來,不顧虞候和侍衛的阻攔,走到他面前跪下,用手摟住了他的背。

「請汲公,別忘記,把俺娘送來營地的秋冬衣衫,給寄送回去......改小了,給阿弟阿妹們穿......」那擲彈手喘著氣請求到。

高岳噙著淚水點點頭。

他知道,這年輕的孩子尚未結婚,他在臨死前是多想躺在阿母的懷中啊,可要強的他,只是在自己前,於話語里提及了阿母而已。

「汲公不要落淚,汲公來前,俺阿爹和兄長也是從軍的......蕃子來侵時都斗死在涇州,死後全無體恤,說出來不怕汲公笑話,那時候得靠阿母和阿姊們濃妝艷抹,倚軍門賣笑,才把我和阿弟阿妹們拉扯大......可汲公來了后就不同啦......俺願意為汲公死,叫俺的阿弟們大了后也從定武軍,能為汲公鞍前馬後,無恨......」

說完這聲無恨后,擲彈手就歪下腦袋,靜靜在高岳懷中咽下最後一口氣。

高岳抱住這年輕士兵的身軀,心中充溢着悲壯。

可整個戰場上,勝利會師的奉義軍、定武軍、義寧軍已然開始了狂歡,在平戎故城裏,他們不但俘虜了上萬不願殉葬的西蕃庸們,還虜獲了數萬頭牛羊,和大批的青稞面。

一排近衛的興元撞命郎,隨後跪在高岳的馬前,手裏捧著血淋淋的首級,一顆是西蕃青海大論論恐波的,另外一顆是贊普司馬官論諾彭松的,其餘的還有許多為保護他倆斗死的西蕃料敵防禦使和城防使們,都是一等一的勇士。

論恐波和論諾彭松戰死處,便在平戎道的山崖邊,他倆應該是恥於逃跑或投崖而死,便轉身背靠背,血戰陣亡的。

「不用看了,也不用獻給長安城闕下了,他倆也都是忠勇的敵人,找到屍身,和頭顱拼接起來,就在平戎這裏找塊山地里,按照西蕃的習俗給安葬了吧,墳墓邊的廬屋繪上白虎圖形,寫清楚他們的官銜職位,豎起旗旌來表彰。」高岳勒住韁繩,如此吩咐說。

而後斷崖邊,高岳和韋皋會面,奉義軍的戰果要小,斬下了兩位叛徒湯立志和鄧有賢的首級,他倆立馬於此,往下望去,只見斷崖下橫亘數里,全部鋪滿了西蕃墜崖人馬的屍骸、碎片,就像條血跡斑斕的河流,更遠處是棱磨川的河曲,順着山崖下而過,水中也浮滿了蕃兵的屍體,放蕩漂流着。

河川的平野處,被留在那裏殿後的象雄茹本,豎着金色的大鵬戰旗,他們惶恐無依,因為棱磨川上的十三橋,此刻燃起衝天的火光,在暮色里格外醒目,象雄茹本的三個東岱已無處可退。

果然,等到次日,唐軍用牛馬把大銅炮給拖到山崖處,對着下面施放了數炮后,象雄茹本便哭聲震天,四五千人只能集體投降了唐家。

接着高岳便提筆,在故城殘碑上口佔一首:

瑤台影亂蓬婆山,

兵器光銷博滴雪,

戰罷玉龍三百萬,

敗鱗殘甲滿天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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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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