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根絕黠吏門

15.根絕黠吏門

這時整個城固縣城當空,濃雲下垂,不久細細的雨點打落在塵土上,揚起陣薄霧來。

公廨正堂上,簾幕於風雨里搖擺,高岳冷冷地依舊坐在那裏,手指抽出根竹制籤籌,隨着堂角水漏的滴答聲落定,便插在其上,表示酉時已到。

夾幕間不知何時起,東西都有一列射士,手握利刃,將這裏死死地控制起來。

黃文語像只被虎豹利爪摁住的麋鹿般,半跪在地上,覺得背脊上的風格外冰冷。

這時其他的縣吏還不曉得,十幾位都往裏面涌,結果剛邁入進來,就看到這架勢,也一個個嚇得膝蓋生了根,噗咚噗咚地跪倒在興元尹高岳的面前。

他們和黃呲牙咧嘴,非常痛苦,抬起眼來看着堂上如神佛般的高大尹,然則縣令李桀根本不在場啊!

這會兒高岳手裏忽然舉出本這次米倉道勞役的差科簿,翻開扉頁后,報出個名字:「高明府。」

一聽到這裏,黃文語以下十幾名胥吏各個變色震恐,各個你看我,我看你,口舌僵直,不知計從何出。

可高岳笑起來,繼續選出差科簿上的幾個名字當眾讀出來:「李郎君,成老鼠,張破袋。」

胥吏們各個牙齒嚇得直打戰。

「把這幾位人夫給本尹喚來。」高岳要求說。

這時數百人夫都在公廨門外的廊下避雨,應該是很好召喚來的。

可下面的胥吏們都在發抖而已。

高岳冷笑聲,又說「高明府、李郎君、張破袋、成老鼠——這個差科簿編的,豈不是在譏諷本尹和城固縣令李桀?」

「不敢,不敢。」各位胥吏頭叩得震天響。

「膽子夠大啊?」高岳的語氣依舊冷冰冰的。

公廨庭院裏,雨慢慢大起來。

李桀和妻子葛氏坐在堂幕之後,李桀痛心疾首,悄聲對妻子說,我平日裏覺得黃文語衣着簡樸辦事古道熱腸,才把文簿都交給他打理,誰想到這兩三年來他竟如此欺瞞我!

見黃文語裝死,高岳把差科簿扔下,直接讓十名射士出去,按照簿上的名字來查點。

沒過半個時辰,十名射士持差科簿回報,稱簿上的名字和應役的人夫名字完全對不上:五百人,實則只有不到三百人吻合。

「其他兩百人呢?」高岳問到。

帶頭的名射士執旗,說對不上名字的,全都用硃筆勾取了。

接下來就熱鬧了,高岳讓射士們按著硃筆勾取的名字去拿人。

日暮時分,數十人被拿到,統統跪在堂下。

隨便問問,他們不是城固縣的土豪富戶,便是縣中胥吏的親戚宗族。

「明明在差科簿上,理當應役,可為什麼卻是別人來擔當,自己卻在家中逍遙?黃文語你身為縣中佐史,是欺負這群人夫絕大部分根本不識字,是不是?」高岳厲聲說道。

黃文語咬牙裝死,不應答,只是叩首堅稱,差科簿是下職遵照縣令的指示,根據縣廨廳內所藏的戶計簿編寫的,除此外下職絕不知情。

「狗胥吏不知死耶?」高岳便指著其中名富戶,喊射士來打脊,責問這位為什麼要逃役。

那富戶哪裏肯受杖刑,就喊叫起來,「大尹大尹,我們可是給黃佐史交了代役錢的,他收了錢,就該免我們的差科,雇他人替代的呀!」

此言一出,其他富戶們都應和起來。

很快,黃文語的五個兒子都被射士給押來,這下黃見到自己活蹦亂跳的五子,額頭上的汗珠滾滾而下,神情明顯慌亂起來。

「黃文語,你在縣內是個大戶,有五個兒子。按我唐差遣法,差科徭役,先富強,后貧弱,先多丁,后少丁,家有兼丁,要月,家貧單身,閑月。你這五個兒子,怎麼也該在農忙時月應役,可上次原州造船不去,這次米倉山開道也不去。然後差科簿上你收了這群富戶的代役錢。不僱人替代,還把他們名字謄錄在上,五百人內又搞出五十個高明府、李郎君、張破袋、成老鼠的虛名,把其下官府發給『他們』的應役錢糧全都漁獵侵吞掉——是何道理!」

「大尹,下職說了,差科簿有出入差錯,那是形勢使然,您差科要五百人,下職就給您找來五百人,如有問題,下職也實在是無可奈何啊。」黃文語依舊抵賴狡辯,「至於我家五個兒子,為何不去應役,實在是家中貧苦,這兩次都沒輪到所致。」

「你家中貧苦?」高岳負手笑起來。

很快,城西黃文語矮小敝舊的家院前,數十名射士五步一哨,將其困得死死的,周圍來觀的城固民眾如堵,高岳著紫袍懸金魚,馬前有棨戟銀竿開道,押著黃文語而至。

幾名射士很嫻熟地走到室內,舉起木槌,摸摸索索,沒多久對準黃宅中堂的某段空心的牆壁砸去。

木槌落時,黃文語的妻子立即癱坐地上,發出殺豬般的嚎聲。

黃文語的心頓時都要被撕裂。

「大尹,這是夾壁。」馬邊的蔡逢元說到。

果然當牆壁被砸穿后,射士們在門外城固百姓的驚呼聲里,報出一摞摞金銀器物,一累累田莊地契,一段段細絹彩繒,從街道這邊直排到盡頭。

高岳指著這些東西,「黃佐史,你身為流外官,每月只有口糧,每年只有衣賜,二十三年攢下這數十萬貫的家當,可有神仙相助耶?」

這下黃文語索性撒賴,他破口大罵道,高岳你又是什麼好角色?朝廷養你這類的大尹節帥,每年光是俸錢既有幾萬貫,還能堂而皇之用雜給錢中飽私囊......

「今年興元和鳳翔的雜給錢,本尹已將七成捐給整修興元前往巴南的驛道所需,文簿上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本尹務求應役的人夫供應無缺,可惡的是你這樣的胥吏,欺上瞞下,勒索富戶,攤派貧戶,最後讓富戶貧,貧戶死,競相貪贓,共同分肥。」說完,兩名射士又舉著本冊簿,交到高岳手裏,說是從夾壁里搜出來的。

一看到這冊簿,黃文語心理上最後的防線崩潰,頓時翻倒在地,於高岳馬蹄下口吐白沫,咬着舌頭,滿嘴流血,幾近昏厥——兩名力大的射士將他用繩索給勒住,然後在圍觀民眾的驚呼和歡叫里,用馬用的木銜子塞到他口中。

高岳舉起這冊簿,怒斥:「縣令李桀要新造戶計簿和差科簿,你是從中百般阻梗,軟硬兼施,可你家中夾壁里就藏着你私撰的冊簿,這裏面把富戶的錢財,貧戶的力役記得明明白白,方便你浮、受、勒、折,聽說你還要把佐史的職務和這冊簿,傳給你兒子,今日本尹來絕你的望——兒郎們,將黃文語的五個兒子,逐個杖斃——這種滅門害人的豪猾胥吏,全族都沒個善類。」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大唐官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軍事歷史 大唐官
上一章下一章

15.根絕黠吏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