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秋月兵鋒近

9.秋月兵鋒近

聽到「斬」這個字,高岳的心中頓時黑色的驚嘆號湧起,不,我沒說要斬人的。

可為時已晚,在行營軍將的眼中,戮殺些「作亂苗子」簡直和吃飯喝酒還要平常。

高台下黃風漫起,牙城甲仗庫外城垣上站滿了軍吏,牙城門禁閉——行刑的軍卒將一排「企圖犯劫甲仗樓」的「亂兵」當眾摁跪,髮髻扭住,接下來刀光紛紛,過頸處無不鮮血飄灑,高岳居高臨下看到,人的頭顱就這樣利索地和身軀分離,宛轉幾下,紛紛墜落到塵土當中,血和泥土混雜,成為了殷紅殷紅的色彩,幾隻野犬嗚嗚地叫着,跑來跑去。

連斬一十七人後,涇原行營士兵無不跪倒,表示願接受伍籍抽點,肯去百泉築城開屯,方才的驕狂之氣全無。

「要,要籍官,去抽點......」高岳握著段秀實所贈的橫刀,嘴唇抖動數下,說出這句話來。

日暮時分牙城邊上,四千名「營田健兒」被點出,列隊站在處無名土崗下。

高岳站在崗上,看到這一隊隊營田健兒,他們都以木訥的眼神看着自己,等待着任務的佈置。

可接下來,高岳宣佈的是《營田賞格》。

原本按照高岳的想法,是先借「劫奪甲仗樓」的莫須有罪名,枷幾位首犯殺雞儆猴,然後再當眾宣讀營田的賞格,這樣叫做恩威並施。

可這下倒好,馬頔他們這群安西軍將,直接把人當雞般地殺了。

可能這便是邊鎮的實相,連段秀實的節下也是這樣。

也許上到節度使下到普通的將領,都相信治軍完全可以依靠暴力,但高岳為了取悅安撫這群士兵,還是在事前請示段秀實后,制定了專門的營田賞格,只見他宣讀到:

「昔日軍屯,以勛官五品為屯官,考成后授予勛轉,而今考之,勛官毫無待遇,與白丁無異。今日為屯田大成,務除舊格,給予健兒實惠。故百泉軍屯共十六屯、四堡,屯有屯官,堡置什將,屯官由屯兵自推,七月第一考,考什麼?立屯築堡,四千人設三等,取十二人,壯城功二人,為第一等,賞絹布一百五十匹;立障功四人,為第二等,賞絹布一百匹;苦勞功六人,為第三等,賞絹布四十匹。八九月下冬麥,至來年正月下春麥第二考,四千人同設三等賞格相同......更有修農具錢,等同於修軍器錢,若消極怠工、損壞遺失器具、犍牛,各有罰格。」

這賞格不算低了,幾乎和戰陣里挑盪、先鋒戰功的賞格相同,於是涇原四千名被抽出來的營田健兒,又立刻開始奮勇起來。

次日,高岳和等同於自己軍師的明玄和尚,就站在酷熱的夏季日頭下,監督營田健兒們築堡,明玄和尚先前在河西之地,熟稔唐蕃各自優劣處,便對孔目官高岳親自獻策說:「戍堡之制,以西蕃法最為便宜,今可師夷長技。」

「兒郎偉,兒郎偉!」營田健兒們喊著口號,先是成群結隊,用犢車運來各山的木材,用各種工具刨除乾淨,搭起四處呈矩形的望樓,接着在其間夯土築牆相連,中間插滿硬柳樹枝,兩面用土夾板,很快不過十日,「百泉堡」、「護城堡」、「鎮遠堡」和「共湖堡」便粗具大體,接着健兒們又汗流浹背地開始在堡內築營房、戰棚,小甲仗庫,「兒郎偉」的口號整日整夜響徹百泉四周的地界。

「崧卿,你怎麼曬得如此黑?」百泉堡剛剛造好的門樓前,戴着帷帽的妻子云韶,和芝蕙、韋馱天來探望時,雲韶用手揭起紗帷,左顧右盼,突然眼前一黑:高岳曬得黑漆漆的,只穿着內里汗衫,穿着束腳褲奴,正和健兒們一起抬木材。雲韶不由得心疼到窒息,好好個白面郎君,到這裏就成了黑黑的「土山頭」,簡直要和韋馱天不相上下。

可埋怨完后,雲韶也和城中的其他婦人一道,在築城的匠作場上做冷淘、做粥,犒勞築城的健兒來。

又過了五日後,四堡大功告成。進入七月,明玄和尚建議,即刻整備農具,準備於百泉之地墾闢屯田,並可先部分播種蕎麥、芸苔,待到八月秋來后,便可大規模播種麥子,並翻蓋綠肥。

此外,明玄和尚又要求將百泉地帶的泉眼全部打深數尺,砌上磚石,共數十眼,皆通過地下水相連,並繪出踏水車的圖樣讓涇州工匠製造,用來灌田,用水便可源源不絕。

連雲堡也在增修之列,不但戍守的士兵增加到了三百人,弓弩加到了五十張,鑿井為飲,儲備三月之糧,並在城垣上加修了二處望樓,其上的烽卒,西可望青石嶺,南可望青溪嶺、良原,東可望保定城,北可望共池湖,其下各新築的堡屯,更是盡收眼底。

但這些日子,西北邊陲的軍情也是日復一日緊張起來,西蕃的「秋月攻勢」眼來便要來臨,安西行營的幕府當中,節度使段秀實在這三個月來不斷收到鄰靠的州境傳來的消息:

六月,西蕃大將馬重英領軍四萬寇靈州,毀塞填漢、尚書、御史三河渠水口,破壞朔方軍的屯田;

七月,西蕃兩萬兵寇慶州、鹽州;

八月,西蕃寇銀州,大掠人畜。

「涇州,涇州......」段秀實喃喃自語道,他不相信,現在變得猙獰而掠奪成性的西蕃,會有意將他的涇州給擱置不管。

五年前,馬璘尚在世時,於涇州外鹽倉的那場血戰,他可是記憶猶新。

九月,隴山飛來的雲,遮蔽了涇原的大地,百泉的軍屯間,營田健兒正三三兩兩立在廣袤的田地當中耕作,一條條伸往遠方的溝壟間,麥苗就像草原般,鋪散得無邊無際。

百泉堡前,一名叫史富的健兒,沒有按時出力屯作,觸犯屯禁,被杖了十下,而後枷在了站籠當中。

高岳立在他面前。

「孔目,請脫枷。」史富還伸著脖子,望着自己,兩股下的褲子都被打爛,口中猶自還帶着無賴的笑。

「十日後才可脫枷,未及十日者脫枷,死。」這下高岳處罰起違禁的士兵來,也開始鐵石心腸來。

「孔目請脫枷,說不定馬上西蕃就來攻咱們涇州了,俺雖然腿被杖了,但還可挽弓呢!」史富繼續嬉皮笑臉。

高岳冷笑下,根本不相信史富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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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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