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風起青萍末

17.風起青萍末

當摁下最後一筆時,蕭乂突然閃電般伸手,將準備抬回收筆的高岳手腕給擰住!

一下子,兩隻手握在一起,筆尖微微顫動,殘餘的墨一點一點地滴落在麻紙上高岳方才所寫的那個「甲」字的旁邊,很快就沁黑了幾塊,那幾塊又蔓延開來,融在一起,化為團古怪的黑色。

茅舍外的風驟起,搖動着籬笆院牆內的樹,發出潮水般不平的聲音。

「逸崧......甲,模稜兩可。」足足十秒鐘后,蕭乂慢慢抬起眼來,帶着些恐怖色彩盯住高岳,「不然也不至於叫你這個區區九品集賢正字來判。」

「可是現在很明朗,甲讓乙得乙便得,甲讓丁得丁便得。」

「那你不用判下去,這樁甲乙案全天下沒人判得了,你只要替愚兄想個辦法,也算是給乙想個辦法,不用鬧到需要判文的地步......愚兄聽說過,丁好像拉攏過你,但被你拒絕——這是好事,所以現在乙自然也很看重你,只要你能做到愚兄所請求的,別說三百貫,就是三千貫三萬貫那也是不在話下。」

高岳皺皺眉頭,瞬間驗證方才心中所想,蕭乂口中所謂「丁拉攏過你」,便指的是那日在親仁坊所赴的宴(蕭乂大概錯以為吳仲孺嫁女是韓王的指示),他慶幸自己沒有趟入渾水當中。

他自然更知道,蕭乂在長安城能做到首富的地位,當然不是靠什一之利起來的,更不是什麼善男信女,給自己三百貫,自己所得何止三萬貫。

對乙,自然也是蕭乂的一次重大的投資。

「靜之兄來找我,是乙的想法嗎?」高岳問到。

「先前拆除水磑之事,乙就開始關注你了。逸崧你得知道,當某個人足足二十年,都為一個擔憂而食不甘味時,那麼他是會把解決好這個擔憂當作畢生大事來看的。原本,乙也想找有德有望的村中長老來幫襯,但他父親甲在村社的勢力太大,敢插手的反倒遭殃,所以現在乙的這條路走不通,便想走走江湖的路子。這不,在愚兄和薛鍊師的指點下,選中了逸崧你嗎?」蕭乂說着,呲開了雪白的牙齒,意味深長地笑起來。

而後他把脖子伸過來,低聲貼著高岳的左耳,「這也是道州那個人的意思。」

高岳左耳猛地抖動下,「不清楚劉四對乙和丁又是什麼看法?」

「沒看法,劉四不過是個明哲保身的人而已。」蕭乂很肯定地說,接着他向高岳一個字一個字坦白自己的真實念頭,「逸崧是個聰明人,當明白若是這個案判得好,以後憑乙的眷顧,加上逸崧你的才智,還有愚兄的貲財,以後在長安城翻雲覆雨的,舍你我而無他了!」

什麼「明哲保身」高岳內心裏才不相信呢,劉四最終是什麼結局他還是知道的,於是現在弔詭的事態出現了:他到底該怎麼辦,乙還是丁?他的決定,到底會對歷史的走向產生什麼樣的影響?

可他只能出謀劃策,正如自己所言,乙或者丁,最終敲板的永遠是那個甲。

可這時蕭乂將他的手攥得更緊了,語氣里隱隱帶着威脅,「逸崧一路走到現在,咱倆也算是肝膽相照的,聽愚兄一句話,人這一輩子可以不分對錯,但不可沒有立場,左右逢源是不可能的,要麼一飛衝天,要麼折翼沉淪,沒人能保得了你終身,凡事都和經商一樣,眼到,手就得到,比別人快一分即得生,比別人慢半步就得死——只要你判好了這道文,不但潤筆另算,同時東市放生池北那座商邸,日收二千錢的,也歸你了。」

接着蕭乂終於將高岳的手腕鬆開,拍拍他的肩膀,退坐了回去。

高岳提着筆的手腕上,宛然多了道青色的痕迹,他回想起來,之前那日暮色下,他和穿着黃衫的唐安蹴鞠,也明白身旁的那個唐雍是誰了,看來這世間根本沒什麼巧遇可言,怕是唐雍出現在勝業坊,就是專門來尋找觀察他的。

這時高岳想了想,便回答蕭乂說:

「眼光不可單單放在甲乙丙丁四人身上,怕是還有戊己庚辛同樣可對這個公案產生影響,比如甲就沒有另外寵愛的人了嗎?」

「哦?」蕭乂聽到這話,砸著嘴,一會兒后忽然大悟,「逸崧是說.....」

「旁敲側擊,攻心為上。」高岳微笑着說到。

蕭乂當即將東市那座商邸契書和三百貫的櫃坊便換掏出,推到了高岳的膝下,而後長拜至地,高呼「聽逸崧的點撥,果然霧散月明!」接着二話不說,起身再一揖,便火速離開了草堂。

走到廊下,蕭乂看到急忙拜倒的芝蕙,又看看傻愣愣坐在那裏的桂子,而後用手指著芝蕙,「此後你當追隨高郎君,這輩子有享不盡的榮華。」說完蕭乂仰面長笑,向著門外徑自走去。

桂子切的一聲,翻下白眼,實在不相信蕭乂的這話,馬上能當崔府侍妾的人物可是我,這蕭乂居然指鹿為馬,當真可笑。

高岳此刻捻起兩張價值不菲的紙張,心情複雜,接着看桂子那白痴,又在院子裏和羊玩在一起,而芝蕙則登入草堂,跪坐在自己面前,「三兄?」

「芝蕙,這張商邸的契書由你轉送給鍊師,也能夠抵我欠她的債。」

結果話還沒有說完,芝蕙的小手突然扶住高岳胳膊,一對靈巧的眸子流出言語來,隨後高岳只覺得手掌一陣溫軟——芝蕙的小手,從他那裏抽走了契書和便換,走到草堂邊的櫃中,將其放入進去,鄭重鎖好,而後轉身拜倒,「三兄,如三兄信得過芝蕙,給僕射家小娘子的納采聘禮就交給芝蕙來辦,此外商邸不可轉給鍊師。」

「為什麼?」

「鍊師花銷大手大腳,多半是直接將契書轉賣出去得數百貫或千貫,一年二年就會隨手而盡,所以此事蕭乂不說,三兄也不要說。有此商邸,若給芝蕙打理,可日收二三千錢,全為三兄囊中之物,用來潤家,只求,只求三兄日後能借芝蕙片瓦之地存身託庇。」

原本高岳便是試探芝蕙心意的,見她暗中明顯偏向自己,不由得心安下來,便伸出手來,摸摸芝蕙的秀美髮髻,「怎麼會不相信阿妹你呢?如此,草堂的家事便全煩勞阿妹。」

而後高岳站起來,走到草堂廊陰下,在他眼前院落里的各色樹的枝葉都隨風搖曳,旋成綠浪,桂子還在哈哈傻笑着,要騎上那羊的背,羊則繞着木樁叫着跑,「起風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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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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