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除非立在星辰之上
黑暗獸的大軍,洶湧不絕,一眼都看不到盡頭。
燕離的臉色卻又恢復了正常。
李紅妝道:「看來你擔心的沒有發生。這些蝦兵蟹將,就交給你們對付了,我要去睡會。」說畢閃身不見。
石申大吼一聲:「掃除障礙。」
海族水手紛紛取出器械、器貝,對黑暗獸發起了猛烈進攻。他們的器貝對黑暗獸有強烈的殺傷作用,大批大批的黑暗獸灰飛煙滅。鯤舟仍然穩定前行。
流木冰見落到桅杆上,對燕離道:「燕兄,怎麼樣?」
燕離道:「無妨,只是一些低等的魚蝦,沒見厲害的。」
流木冰見點了點螓,接了先前的話頭道:「我以為不管是羅剎、阿修羅,還是魔族鬼族,畢竟都在『修行者』的體系裏,而星靈族一旦重回閻浮,勢必是席捲三界的浩劫,所以解決星靈族的隱患,才是當下應該做的。」
「有道理。」燕離似乎深以為然。
流木冰見道:「我對你說的,你好生想一想,只要你決定重建燕子塢,天策樓一定全力協助。」
「我會讓人給天策樓送去答覆。」燕離道。
流木冰見拱了拱手,復躍到甲板站住,抬頭望着燕離,嘆了口氣。
「流木姑娘為何嘆氣?」沈流雲聽了黑暗獸出現的消息,走出船艙。
流木冰見迎上去,笑道:「沈姑娘喚我冰見吧。」
「那冰見也喚我流雲吧。你為何一人在這裏嘆氣?」沈流雲道。
流木冰見道:「流雲……」她遲疑了一下,轉頭望茫茫海面,「我越來越捉摸不到燕兄心底的想法了,流雲以為燕兄接下來會怎樣行動?」
沈流雲道:「他身負血海深仇,自然以復仇為主。」
流木冰見一怔,失望道:「是了,我忘了燕兄就是這樣的人……民族的大義,世界的興亡,蒼生的死活……都不在他眼中。」
沈流雲黯然道:「這也不能怪他,如果他不是從小就受到許多苦楚,跟着義兄長大,現在一定是個正直而且善良的人,會給人帶去溫暖和歡笑。」
「可是……」流木冰見心緒翻騰,只覺心底里說不出的難受,「可是真的正直而且善良的人……不管遇到多少磨難,都不會改變初衷的,不是嗎?」
沈流雲一愣,旋即苦笑:「你說得對,我不該因為他是小梵,就總是替他找這樣那樣的借口。也許小梵本來就是這樣一個人,但又有什麼打緊呢,他是小梵啊。」說罷轉頭看流木冰見,又道,「冰見為何對他有這樣的期待?」
「我,我不知道……」流木冰見苦笑一聲,轉頭往艙里走去,只留下一句呢喃,「也許我希望他能幫我打破崑崙千百世的詛咒……」
「詛咒嗎?」沈流雲望着流木冰見的背影,笑了笑,「可是你這樣,多半已經解了啊。」可惜流木冰見沒能聽到。
燕離提了從伙房順出來的一壇酒,幾次縱躍,到最高處桅
桿上,「喝酒嗎?」
燕十一斜睨一眼,取過酒罈,拍開封泥飲了一口,嫌棄地遞迴給燕離,「真是不美。海族真應該跟半山廬多學學,這樣粗製濫造的酒,也拿得出手。」
燕離六年不識人間煙火的滋味,美滋滋地大灌起來,然後長長地打了個酒嗝,「朝陽怎樣?」
「在雲水榭。」燕十一道。
「在雲水榭做甚?」燕離道。
「避禍。還生了兩個孩子,你抽空去看看。」燕十一皺眉,他不喜歡孩子的鬧騰。
「哈!」燕離大笑,「好朝陽,真是給燕子塢長臉!我兩個侄子叫什麼?」
「我不知道。」燕十一道。
「你六年都不去看他們一眼?」燕離道。
燕十一輕笑道:「小離離,六年不見,一直說朝陽多掃興,你就不想知道我這六年怎麼過的?」
「十一,謝謝。」燕離道。
「我不想聽。」燕十一捂住耳朵,任由上身倒下去。
燕離笑着飲了一口酒,「沒有你,我滅不了五行院,也就不能幫紙鳶報仇,那麼這六年,我一定過得生不如死,所以我要謝你。我本來以為必死無疑,沒想到你們又跑來救我。我仔細想了想,十一,我們回神州去吧。」
「回神州?」燕十一猛地挺起身,從燕離手中搶過酒罈,淡淡道,「你認真的?」
燕離點了點頭:「我,還有姑姑跟香君,你,還有朝陽跟小山,跟他們的兩個孩子,我們回神州找個地方隱居,再也不要理會三界的是非了。」
燕十一神色漸漸變化,忽然站了起來,眼神里有着說不清的蕭索,「阿離,你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想法?」
燕離望着茫茫惡海,「也許我累了……」
「不,你是失去勇氣了!」燕十一猛地將手中酒罈往海里摔去,神色變得極為駭人,「你變得懦弱怕死了,對不對?」
燕離默然。
「我告訴你,這是錯的!」燕十一伸手攥住燕離的胸襟,將他惡狠狠地提起來,「這是錯的!你是阿離,你要成為閻浮最耀眼的星辰,我絕不允許你半途而廢,你聽見了嗎!」
燕離急喘幾口,大聲道:「哪有什麼是錯的?我為什麼要成為最耀眼的星辰?我憑什麼非完成你的期待不可?」
燕十一又失望又憤怒,有生以來情緒第一次起伏如潮,突然揮起拳頭在燕離臉上狠狠砸了下去。「砰」,重重的一下,直接把燕離給打懵了。「你打我?」他大怒,奮起拳頭也往燕十一臉上砸去。
燕十一揮手拍開,又一拳砸下去,打的燕離口鼻都滲出血來,仍不停揮拳。燕離幾次試圖反擊,都被輕描淡寫化解。
「燕十一你幹什麼?」沈流雲聽到動靜,飛身上來,雙袖探出飛綾,試圖將燕離解救下來。燕十一拔刀出鞘,刀光縱橫,粉碎了飛綾,也將沈流雲打落到甲板上,「滾開!」
「不要傷我姑姑!
」燕離見狀幾乎忍不住要拔出離崖。
「拔劍,你為什麼不拔劍?」燕十一憤怒地道。抓着燕離的胸襟,把他提起來,冰冷而且殘酷地說道,「你不拔劍,我就殺了她,而且我會讓她死得無比痛苦!」
燕離抓着離崖的手顫抖起來,難道真的要對燕十一拔劍?他咬着牙,「你為什麼要這樣?」
「為什麼?」燕十一冰冷地笑起來,「從我奉你為王的那一刻起,你就失去了退路,要麼完成我的期待,要麼被我殺死,你自己選一個吧!」
燕離掙扎片刻,最終卻還是鬆開了劍柄,身子鬆軟下去,似乎放棄了全部的抗爭,凄然而痛苦地喃喃道:「我不想再失去你們任何一人了……」
燕十一的笑聲戛然而止,按著燕離的腦袋,重重地抱入懷中,「阿離,你難道忘了燕子塢的遭遇?這世上的惡意,是無孔不入的,不是你選擇不抗爭,別人就不來對付你。人一旦失去銳進的勇氣,就會停滯不前,你的修行會因此一落千丈,你的仇人能輕易奪走你所有一切,這些道理,難道你還不明白?」
燕離心神一震。
沈流雲重新來到左近,卻沉默不語。她沒想到,姬紙鳶的死,對燕離的打擊如此巨大。她很贊同燕十一的話,尤其以燕離當下的處境,逃避只會越來越糟,遲早被奪走所有。
「阿離,站在星辰之上吧,不然就是否定我的選擇。」燕十一輕聲地道,「如果你否定我的選擇,就是否定我的存在,否定我的存在,我就會消失,你希望那樣嗎?」
燕離不由自主地抓住燕十一的手臂。燕十一嘴角揚起,不知怎的又愉悅起來,「你不會的,對嗎?」
燕離猛地推開燕十一,雙手攥起他的胸襟,惡狠狠地道:「我才是燕子塢的主人,你竟敢打我!」說畢重重一拳砸在燕十一臉上。
砰!
燕十一不閃不避,被砸飛出去,摔在甲板上,仍自發出暢快大笑。當然,他那美得慘絕人寰的臉上絕沒有一點傷,反而是燕離的拳頭,已是血肉模糊。他吃疼地甩了甩手,轉頭望沈流雲,後者朝他微微一笑,他便也笑起來,「姑姑,只要你在我身邊,我就什麼都不怕了!」
沈流雲道:「過來,我給你治傷。」
給燕離治罷了傷勢,她落到甲板上,向石申問道:「還有多久抵達入口?」
石申道:「不會超過半個時辰。」
「真的假的,你們海族果真不用航海圖就能記住航線?」李紅妝不知從何處跳出來,在石申旁邊說道。一面充滿嘲笑地盯住燕離受傷的臉。
石申聞見芳香,心中一跳,口舌打結,「是,是真的……」他的心砰砰跳起來,總覺得此刻要表現出一點什麼,吸引佳人的注意,「只要是海,就有味道,我們能記住味道,每個航點……」但是說不到一句,卻發現李紅妝並沒有看他,而只是在那裏逗弄燕離,恐怕壓根都沒聽他說一個字,他心中黯然,只覺失去了很多力氣,話便也不想再講。
PS:感謝紙鳶別哭的打賞~好名字,好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