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五章 亞歷山大的「帝國」

第二百八十五章 亞歷山大的「帝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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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的清爽涼風從窗子吹進來,把細紗床帳的一角颳起,劃過亞歷山大的臉頰。

輕輕睜開眼,亞歷山大整個人癱在有些硬邦邦的床板上,望着頭頂碩大的床帷。

這是一張很大的四柱床,雕刻着繁麗花飾的床柱支撐著籠罩整張大床的帷頂,從四周垂下的流蘇形成了一圈波浪般的起伏。

亞歷山大其實並不想睡在這裏。

雖然已經換過了所有的被褥,床墊,甚至連帷幔和流蘇都換上了新的,可只要想想伊莎貝拉和斐迪南就是睡在這張床上,甚至他們的幾個子女都是出生在這張床上,亞歷山大就總覺得怪怪的。

不過這是傳統,雖然他還沒有加冕,也沒有正式宣佈為王,但是睡在屬於國王的床上,卻是堅定這一宣稱的有力佐證。

房間里很安靜,亞歷山大側耳聽了聽,房門外並沒有衛兵發出的聲響。

他有些奇怪,就下了床走到門口打開房門。

看到坐在門旁的椅子上,這時恰好聞聲抬起頭來望着他,然後笑着露出整排雪白的牙齒的摩爾人,亞歷山大也不禁報以微笑。

「什麼時候來的?」

「昨天夜裏老爺,」烏利烏站起來很恭敬的雙手交抱彎腰行禮,他身上穿着件鑲著金絲邊兒的白色袍子,頭上一頂有着個很大尾纓帽子看上去稍顯滑稽「您昨天晚上睡得還好嗎?」

「有蚊子。」

亞歷山大的回答讓烏利烏不禁一笑,他很清楚老爺的習慣,雖然不挑床,可想來在那張床上應該睡的並不踏實。

也許該給老爺找個伴兒?

這念頭剛一閃過,烏利烏就趕緊把它拋得遠遠的。

畢竟眼看就要大功告成,陽光如此明媚,生活如此美好,這好日子還長著呢,這讓烏利烏覺得沒有必要非得作死。

看到烏利烏手裏拿着的幾封未拆開的信,亞歷山大知道那應該是昨天晚上送來的。

想來是烏利烏希望他能睡個好覺,所以才沒有讓人打擾他。

也只有烏利烏有權力能這麼做。

在巴里亞里多德,亞歷山大並不輕鬆。

最初的激動過後就是不停的較量與算計,一位新君主的誕生往往意味着的除了王位更迭,更重要的是各方勢力的重新洗牌。

這是任何時代任何國家都不可避免的,雖然所有君主都承認任人唯賢才是永固江山之道,但實際上真正能做到,或者說能心口如一的人,卻實在找不到幾個。

擁有出眾的才能,卻和君主並不是一條心的人能帶來危害實際上要比一個庸才大得多,甚至有時候敵人都不會造成那麼巨大的破壞。

正因為擔心這個,君主們在選擇助手時,更多的時候看中的是忠心而非才能。

至於那些號稱不計前嫌任用賢才的君王,其實更在意的是那個仁慈的名聲。

亞歷山大需要一批忠於自己的人,這些人未必都是人才,但卻必須有個共同地方,那就是他們需要他。

這就足以把那些人和他牢牢的捆綁在一起。

而隨着這些人被重用,勢必也會觸犯到那些舊有勢力的利益。

所以如今的亞歷山大,在巴里亞里多德的處境其實並不比斐迪南好上太多,或者說隨着身份的變化,他正在體驗當初斐迪南的感受。

「老爺,這裏有來自羅馬的消息。」烏利烏把幾封信送到亞歷山大面前,這些情報都有着各自獨特的標記,雖然在外面看不出什麼,但是對於熟悉這些標記的人卻能很快辨認出它們的出處,進而分出輕重緩急。

「馬希莫?」

亞歷山大問了句拿起上面一封信在查看封蠟完好無缺之後,招呼著烏利烏走進房間,從隨身的木盒裏拿出編譯本打開信件開始看了起來。

這的確是一封由馬希莫親自寫的密信,在信中馬希莫提到了一個如今在梵蒂岡雖然還只是小範圍的討論,但卻已經初步得到了共識的建議,那就是是否應該宣佈亞歷山大六世退位。

這顯然是一個十分嚴重,甚至可能會導致就會出現重大分歧的提議,所以馬希莫立刻把這個重要消息寫信報告亞歷山大。

不過在字裏行間亞歷山大能夠察覺,馬希莫對這件事的態度更多的是聽之任之,甚至多少有些避重就輕。

他倒是也能理解馬希莫的這種心思,畢竟不論是如今的舊教皇,還是未來可能繼位的新教皇都和他有着密切的關係,在這件事情上嚴格的說甚至這就是亞歷山大的「家事」,所以馬希莫自然不會太過明顯的表示支持或是反對任何一方。

而且如果仔細去看就會發現馬希莫的心思也顯然發生了不小的變化,畢竟隨着地位的不同,教皇寶座對如今的馬希莫來說雖然還有些遙遠,但也已經不是遙不可及的夢想。

所以現在的馬希莫,自然需要趁機展現他的影響與作用,而不是輕易選擇站在哪一邊,而徒然給自己樹立不必要的對手和障礙。

亞歷山大暗暗感嘆著這一切變遷,又不禁想起了當初第一次見到馬希莫時他那突兀有趣的樣子,然後他合上密信看着烏利烏。

「我原本想留你在我的身邊,不過現在可能又要讓你去做事情了,」亞歷山大對摩爾人多少有點愧疚,畢竟跟在他身邊的人如今可以說都已經發達,而烏利烏卻一直甘心的扮演一個忠心僕人的角色,這讓他考慮是否該給烏利烏一些補償「我要你去迎接教皇。」

「好的老爺,」烏利烏立刻點點頭,他沒有問此行需要注意什麼,而是用略顯靦腆的口吻說「老爺,這個啊,有個事我想向您報告……」

看着烏利烏臉上的神情,亞歷山大原本的那點愧疚一下子消失了,他微微眯起眼睛盯着摩爾人那不停閃爍的靈活眼神,在頓了頓后問:「說吧,你幹了什麼?」

「老爺,事情它是這樣滴……」

聽着烏利烏竭盡全力為自己在納瓦拉的舉動辯解的說辭,亞歷山大臉上的神情就變得越來越古怪,直到摩爾人說完,亞歷山大默不作聲的坐在那裏盯着有點局促無措的摩爾人。

「那麼說,你就這樣為我的女兒找了門親事?」

「老爺,斐迪南正在向納瓦拉施壓。」

「而且是在沒有得到我的允許之下?」

「當時法國人也正這麼盤算,老爺。」

「那位納瓦拉王子你甚至沒有看到長得什麼模樣?」

「其實我也沒有見過凱瑟琳公主。」

看着摩爾人那似乎還一臉無辜的表情,亞歷山大覺得已經沒有什麼可問的。

他玩味的看着烏利烏,過了一會忽然失聲一笑:「納瓦拉?」

「是的老爺,是納瓦拉,」原本緊張的摩爾人似乎看出了轉機,立刻小心翼翼的說「他們離法國很近,或許這可以……」

亞歷山大擺擺手阻止了繼續說下去的烏利烏,他對納瓦拉要比摩爾人熟悉的多,甚至還知道歷史上的納瓦拉王國就在十幾年後分別被法國和卡斯蒂利亞瓜分吞併。

如果說歷史上斐迪南有什麼屬於他自己值得驕傲的東西,瓜分納瓦拉無疑是其中一個。

以比利牛斯山為界,納瓦拉王國分別被法國和卡斯蒂利亞瓜分。

不同的是,法國人多少還因為顧及面子保留了作為附庸的納瓦拉王位,而斐迪南德乾脆直接把南納瓦拉合併進了卡斯蒂利亞。

而就是那個被保留下來的北納瓦拉王國,在幾十年後,誕生了一位法蘭西國王……

亞歷山大看了看烏利烏,他其實的確不知道是該斥責這個膽大妄為的摩爾人,還是該稱讚他一番。

那個由烏利烏胡亂牽線給他的女兒定親的納瓦拉的恩里克王子,就是歷史上開創了法蘭西波旁王朝的亨利四世的外公。

不過亨利四世是因為他的外祖母是後來的法王富朗索瓦的姐姐,而他的姐姐是法國的波旁公爵才和瓦盧瓦家族成為親戚,最終成為了法國國王。

但現在,事情似乎已經發生了意想不到的變故,在烏利烏的攙和下,恩里克王子居然和亞歷山大的女兒凱瑟琳訂了婚,不論這婚事最後是否會實現,可一切似乎都有些不同了。

未來的法王亨利四世還會出現嗎,或者一切都會發生前所未有的變化?

亞歷山大覺得他已經漸漸看不清未來的方向了,或許就是從他真正開始謀求卡斯蒂利亞王位的那一刻起,註定未來將會走進從未有人接觸過的歷史迷霧之中。

不過,納瓦拉?

亞歷山大又笑了笑。

作為父親他的確很生氣,烏利烏居然剝奪了他最重要的責任和樂趣。

亞歷山大覺得在這個時代他同樣無法完全任由女兒自己去尋找讓她稱心如意的另一半,所以給女兒找個能讓她幸福滿意的丈夫就是作為父親的義務和責任。

可是烏利烏卻把這個也給破壞了,這讓亞歷山大覺得摩爾人很可惡。

可是在內心裏,他卻又不得不承認烏利烏的舉動即便不是胡鬧也是純粹為了給斐迪南搗亂,但是他這件事本身辦的卻很微妙。

因為與西班牙和法國之間獨特的關係,納瓦拉註定了會成為兩國之間一個頗為獨特的橋樑,那麼這麼一場聯姻看起來似乎也就沒有那麼糟糕了。

只是想想烏利烏的大膽妄為,所以看着站在一旁的摩爾人,亞歷山大不無惡意的問:「那麼你認為索菲婭會怎麼看這件事情?」

烏利烏的臉上出現了短暫的獃滯,然後他看向亞歷山大:「老爺,我覺得自己對您還是有用的。」

「否則我已經砍下你的頭了。」

亞歷山大說完重新拿起那份馬希莫的密信打開看了起來,這一次他看得很認真。

烏利烏安靜的站在一旁等著亞歷山大的吩咐,他知道這件事算是已經過去了,不過很顯然老爺因為很惱火,大概是不會對自己立了這個功勞有什麼賞賜了。

「你覺得,梵蒂岡有多少可能會迫使教皇退位?」亞歷山大抬頭看向一旁的摩爾人。

亞歷山大的詢問讓烏利烏微微一愣,雖然沒有看到馬希莫信中的內容,可根據他對羅馬局勢的熟悉,烏利烏立刻猜到了這信中說的是什麼。

摩爾人黝黑的臉上露出嚴肅的神情,他習慣的把兩手的拇指相互交叉一邊來迴轉着圈兒一邊琢磨著老爺的詢問,房間里一時間顯得很安靜。

亞歷山大沒有打擾烏利烏,雖然他之前已經想到過這種可能,可是當真正面臨這種局面時,他還是需要旁人的意見和建議。

「老爺,在梵蒂岡的歷史上,曾經出現過退位的教皇嗎?」

亞歷山大點點頭,他知道烏利烏的意思,摩爾人是在藉著向他詢問以前是否有過這種先例而考慮發生這種事的可能性。

「曾經有一位塞拉斯五世,這位教皇在位半年隨後自己選擇了退位,」亞歷山大輕輕搖頭「不要用這位教皇作為標準,他和現在的教皇是完全不同的。」

烏利烏沒有問有什麼不同,他只是皺了下眉繼續說:「樞機主教如今在梵蒂岡的勢力很大,甚至有人稱他為無冕教皇,如果他已經迫不及待得想真正加冕,我想他是有能力提出廢黜教皇的正式提議的。」

亞歷山大稍稍點頭,他知道以烏利烏長期留在羅馬的經歷給出的意見無疑是很可靠的,而且只要想想老羅維雷的性格,他可以確定自己的那個老丈人肯定沒有耐心等到亞歷山大六世自己咽氣。

「所以烏利烏,我才要你親自去迎接教皇,」亞歷山大向已經出現在門口,可看到房間里的倆人後立刻要退出去的謝爾招手讓他進來「你在巴利亞里多德做的事讓我很滿意,這也讓我很放心把教皇的安全交給你。」

烏利烏臉上神色一凝,他隱約猜到了亞歷山大話中的意思。

老羅維雷很可能會因為想要儘快成為教皇而對亞歷山大六世不利,再想想如果不是的確已經有了要罷黜教皇的苗頭,馬希莫也不會在這個時候寫這麼一封信,烏利烏意識到了事情的嚴峻。

「因為形勢特殊,女王不可能派出太多的人護送教皇,所以我需要你一路上確保教皇的安全,」亞歷山大吩咐著「如果必要,你可以把在巴里亞里多德的人手盡量帶走,至於我這裏有謝爾你不用擔心。」

烏利烏想說什麼,可看到亞歷山大堅決的樣子先是閉上了嘴,不過他隨後還是想再努力一下:「老爺,還有堤埃戈的加泰羅尼亞人,也許我們可以……」

亞歷山大微微擺手阻止了烏利烏,他站起來慢慢走着,過了好一會才停下對烏利烏說:「加泰羅尼亞人我有其他的用處,至於堤埃戈,我已經決定要他去完成另外一件任務,所以護送教皇的事就都交給你了。」

烏利烏終於點點頭,他知道這既然是亞歷山大最後的決定,作為御前官,他的職責就是不折不扣的執行老爺的命令。

「老爺,我會把我知道的所有可能會對您為敵的人名告訴侍衛長。」烏利烏知道亞歷山大把謝爾叫進來的原因。

很多人認為巴爾幹人野蠻,粗魯而又沒有腦子,除了打仗的時候十分勇敢,這些人並沒有什麼聰明的大腦。

但是謝爾顯然不屬於這種人,他的確作風彪悍,但卻不魯莽,相反他十分機靈而且喜歡學習,甚至當初在發現了老爺兄妹之間那非比尋常的關係后,也能很巧妙的向亞歷山大表示他的態度,這也是亞歷山大當初選中他接替布薩科的重要原因。

所以烏利烏覺得把那些潛在敵人的名字告訴巴爾幹人還是可以放心的。

亞歷山大隨意的點點頭開始去看其餘的那幾封信,很顯然這些信件都是來自意大利,經由相同的「教會郵政」送來,只是信件的時間有長有短。

其中一封盧克雷齊婭的來信里提到的一些事,甚至是他之前已經做出了決定給之後已經寫信安排過的。

這讓亞歷山大不能不開始為當下糟糕的交通與通訊的條件漸漸擔憂起來。

未來的「亞歷山大帝國」所要涵蓋的面積,或許要遠遠超過眼前人們所知道的那些範圍,而落後的交通與通信勢必會給有效統治帶來很大的困難。

事實上歷史上很多國土廣袤的帝國正是因為交通不暢和通訊不利逐漸失去對遠方地區的統治,那麼未來的西班牙帝國該怎麼避免這個難題?

亞歷山大稍稍甩甩頭,他覺得現在考慮這些太早了。

斐迪南在逃離巴里亞里多德之後應該掙得迅速趕往阿拉貢,他沒有理由停留在隨時可能會遭遇危險的卡斯蒂利亞。

算算時間也許過不了多久就會有關斐迪南下落的消息了。

斐迪南在這個時候選擇主動離開巴里亞里多德,這其實未必不是個微妙的策略。

如果說之前的亞歷山大始終能使用各種靈活手段對付斐迪南,那麼現在,隨着進入巴比亞里多德,他也已經失去了這種靈活的條件。

接下來雙方就會站在相同的地位上進行較量。

只是斐迪南的阿拉貢王國顯然根基穩定,而且還因為有着他的一對外孫做為籌碼,卻要比亞歷山大更具優勢了。

這麼想着,亞歷山大不由深吸一口氣,然後他站起來吩咐已經出現在門口等待着的隨從為他更衣。

作為造反者的時候人們總是希望破壞一切既有秩序,隨着身份的轉變,當他們成為統治者之後,就會成為這秩序最堅定的支持者。

所謂屠龍的勇士,最終成為惡龍。

亞歷山大知道自己不是屠龍的勇士,所以他也不希望成為惡龍。

他要建立一個自己的帝國,而不是簡單的再顯歷史上的西班牙帝國,所以他就需要更加努力。

所以在召見那些卡斯蒂利亞貴族后,他把唐·班德拉茲留下來,告訴了他消息。

「我已經安排人迎接教皇進入馬德里,我相信馬德里在將來會成為卡斯蒂利亞最重要的城市,」看着市長滿面欣喜的樣子,亞歷山大繼續說「另外我已經決定在塞維利亞建立副都,未來的王國繼承人,必須首先擁有塞維利亞大公的名義。」

聽到這個,原本滿心歡喜的唐·班德拉茲,卻是不禁因為意外露出了一臉愕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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