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天外有火
西涼入京已有多日,大多深居簡出,尤其傳說中修羅榜排名第九的秦關月,更是神龍見首不見尾。
大人物暗地裏的交鋒,小人物看不見。即使不出門,高手與高手之間的爭鋒,早在上榜時就已經開始。
但不論大人物也好,小人物也罷,只要一喝上酒,人世間的一切恩怨,好像又變得不那麼重要了。
酒無疑是個好東西,讓人忘憂解愁,膽魄劇增。平常不敢做的事,不敢說的話,只要酒一入肚,就馬上無畏無懼。
但好酒不多,能讓人難以忘懷的酒,就更少了。
近日歸義坊卻出現了一家釀有極品美酒的酒肆,據說酒香傳到十里開外,才開兩天,就有無數酒客慕名而來,來過之後,甚至有嗜酒如命的,都捨不得離開。
可惜,這家酒肆每天供應的酒十分有限,並不是每個來到這裏的人都能喝上。
酒肆每天午時開張,早早就有幾十上百人排在酒肆外等候。
「少主,這裏的酒真的有你說的那麼好?」三個從西涼遠道而來的「客人」排在隊列最前面,開口的是其中一個眉頭長著顆大黑痣的男子。
此人約莫三十上下,天生一張冷漠的面孔,垂吊的眼瞼下是一雙死魚眼,只有說到「酒」的時候,他的眼睛才微微發光,讓人得以將他跟死人區分開來。
他的名字叫陸顯,西涼軍機院教頭之一,極擅奇謀,被稱為鬼才陸顯,軍機院有好幾場仗的勝利,都出自於他的獻策。
同時,他也是軍機院名將魯啟忠的得意門生。
在他的奇謀下喪命的帝國將官,怕有不下千數,又被稱為殺人軍師。
「哦,陸教頭,你連少主的話都敢不信,難道是想造反?」
陸顯左手邊一排有個二十上下的青年,他面無表情地用着毫無情感波動的聲調,道:「哦,陸教頭,你想造反我支持你,不過我是不會站在你這一邊的。」
陸顯額上的筋一緊,怒道:「你不站我這一邊,那你說個屁啊!還有啊,我只不過是太激動了,你就說我想造反,我看你才是最想造反的吧!」
青年繼續用着毫無情感波動的聲調,道:「因為啊,造反是一件很神聖的大業,就憑廢柴大叔是沒辦法完成的。」
「廢柴的是你吧!連院試都考不過,只能做少主侍從的你,憑什麼也跟着來永陵了!你這個混蛋!」
陸顯急喘了兩口氣,意圖迅速平定怒火。
要是被人看到他這副模樣,那可真是丟臉丟到姥姥家了。
陸顯右手邊也有個二十齣頭的青年,正一臉深沉地盯着酒肆的幌子,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聽到二人爭吵,他瞥了二人一眼,沉聲道:「你們兩個夠了,給我注意一下,這裏不是涼州,如果讓人知道西涼軍機院的少主在這裏,我們會被圍毆的!」
酒巷裏的嘈雜一下消失得乾乾淨淨,四周寂靜得針落可聞,就連偶爾出現的蟲鳴也戛然止了。
百來雙眼珠子,齊登登地盯着三人。
「哦,少主,我們沒說,你自己說了。」左面青年面無表情道。
陸顯以手扶額,無力地翻了個白眼,「逃,逃吧……」
「西涼人也配喝我們永陵的酒?趕走他們!」
「西涼蠻子,今天教你們知道爺爺的厲害!」
在大堆不明物紛飛中,三人狼狽逃竄。
永陵的各個坊間,都由高牆阻隔,這些高牆組成了縱橫交錯的巷道,如果沒有熟悉的人帶領,非常容易迷路。
「哦,陸教頭陸教頭,都怪你多嘴,害少主犯蠢。」
「你這混蛋,我總一天要把你五馬分屍!」陸顯暴怒,恨不得衝上去撕爛他的嘴。
「難道不是?難道你想說是少主自己蠢?」
「滾!」
……
「我們這是在哪裏?」四面都是高高矗立的牆體,陸顯茫然四顧。
「嗯——」少主半倚在牆壁上,手托下巴,似乎陷入了深思。
另二人不由看着他。
突然,少主靈光一閃,猶如茅塞頓開,得出一個結論:「我們,迷路了。」
陸顯有種想暈過去的衝動,不由在心裏哀呼:『主上如此英明神武,怎麼會生出個這麼……的少主……』
那面無表情的青年道:「哦,陸教頭陸教頭,你是不是在想,主上如此英明神武,怎麼會生出一個這麼……的少主?」
陸顯剜了他一眼,冷哼道:「本教頭的想法,豈是你這等凡人可以揣度的。」
心裏卻悄悄抹了一把冷汗。
「好了好了,你們兩個不要吵了,再吵下去,回去的路也不會自己出現。」
少主名叫秦易秋,是此次兩院交流中,被選派出場的五名學生之一。
他四處望了望,沉吟道:「停在這裏,也不會發生奇迹,我們一人一條路,走出去的人,再回來接人,半個時辰后,在這裏匯合。」
陸顯一把拉住想要出發的秦易秋,輕咳兩聲,道:「那個,屬下以為,這個方法確實不錯,但……」
面無表情的青年立刻介面道:「哦,少主少主,陸教頭是怕您那麼蠢,還沒找到路,自己就走丟了,要是我們找不着您,回去不好向二爺交代。」
陸顯暴跳如雷,指着他的鼻子:「哦哦哦哦你娘啊!你少說一句話會死?會死嗎?」
「小乙,你居然也是這麼看我的嗎?」秦易秋一臉受傷。
被稱為小乙的青年,名叫燕小乙,前一屆被軍機院淘汰的考生,不知怎麼的,與秦易秋非常投緣,就成了他的貼身侍從。
燕小乙面無表情道:「少主的決定很英明,我支持少主的任何決定。但,我有一個主意,少主不妨先聽一下。」
「說。」
燕小乙道:「您也聽到了陸教頭的大嗓門,震得我腦袋暈。不如讓他嚎幾嗓子,二爺能聽到我們的呼救也說不定。」
「燕小乙,信不信我打到你娘也認不出你來?」陸顯怒道。
燕小乙面無表情道:「哦,我是個孤兒,就算陸教頭不打,我娘也認不出我。如果陸教頭真的非打不可,請把我打回娘胎,我想親口問問她,為什麼要拋棄我。」
陸顯額上青筋畢露,咬牙切齒道:「少主,請允許屬下掐死他!」
「咳咳。」秦易秋拍了拍他的肩膀,「陸教頭啊,小乙是個孤兒,死老鼠都吃過,多可憐啊,你就不要跟他一般見識了。」
陸顯咬咬牙,吐了口濁氣,以心法排除雜思,使心神晉入澄澈空明的境界。
少頃,他淡淡點頭:「我知道這裏是哪裏了。請少主隨屬下來。」
說完,他頭前帶路,帶着兩人穿過一條巷子,來到另外一條巷子。
「果然是這裏!」陸顯用鼻子嗅了嗅,大喜道,「這裏是酒肆的後院。」
原來跑了半天,他們還在歸義坊裏面亂轉,而且就隔了一條巷子。
陸顯嗜酒,尤其喜歡酒香濃烈的上等酒。
他咽了一口唾沫,道:「少主,我們拐過去,再買一次吧?我估計那些人現在沒空跟我們計較了。」
秦易秋也非常好酒,他一臉犯愁道:「可是那麼多人排隊,輪到我們可能點滴不剩了。」
燕小乙道:「哦,少主少主,我有一個主意。」
「說。」
燕小乙道:「我們翻牆過去,不就比他們早一步了嗎?」
「好主意。」秦易秋大喜。
陸顯眉頭微皺,道:「這,豈不是成了偷?堂堂軍機院的將士,買個酒還要翻人牆院,傳將出去,世人會怎麼看我們?」
秦易秋大笑道:「這叫兵不厭詐!就這麼決定了,上牆!」
說完提拎着燕小乙的後背,縱身一躍,便躍上牆頭。
陸顯見狀,只好跟着縱身。
三人才從牆頭落下來,臉色便是一僵。
院子裏有一張酒案,四條長凳。
有個少年,坐在與他們正面相對的長凳上,把玩着手中的酒杯,滿臉玩味:「你們說的話,我都聽見了。」
「燕離?」陸顯微微眯眼。
他一眼就認出這個少年,正是西涼入京那天,在大街上給了他們一個難堪的燕離。
燕離放下杯子,做了個請的手勢,道:「不介意的話,坐吧。」
秦易秋笑呵呵地走過來,坐在他對面,「那就打擾燕兄了。」
陸顯心存疑惑,卻還是走了過來,道:「燕小兄弟怎麼會在這裏?難道這酒肆……」
燕離搖了搖頭,道:「酒肆的主人是我一個朋友,他知道我喜歡清凈,就給我安排在這裏。」
給三人倒了滿杯,他舉起自己的杯子,笑眯眯道:「酒逢知己千杯少,話不投機半句多。都是同道中人,客套話就不多說了,喝。」
說完,仰頭一飲而盡。
陸顯一口飲盡,只覺酒液瞬間在口腔里炸裂開來。無比辛辣的味道,佔據了所有味蕾,緊接着滑入喉嚨,還沒落肚,一道洶湧澎湃的熱浪,就傳遍四肢百骸。
酒液入肚,「轟」的炸裂開來,整個肚子像要燃燒起來一樣。
他強忍着不運動元氣,沒多久就汗流浹背。
僅僅一杯下肚,就猶如陷入酷暑,難怪這酒肆才開幾天就傳遍了永陵。
毫無疑問,這才是男人喝的酒。
「它叫什麼?」陸顯沉聲問道。
燕離輕笑一聲,雙目迷離道:「天外有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