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同是天涯淪落人

47、同是天涯淪落人

巧的是,一根柱子上的繩子因為承受不住高溫而斷裂,綁在上面的倒霉鬼哭叫着在空中亂抓,試圖抓一根救命稻草。這一刻什麼身份地位尊嚴都拋到九霄雲外去了,但是下一刻又變得安安靜靜,因為他一落到岩漿之中,眨眼功夫就只剩下白骨,又一個眨眼,連白骨都融化了。

燕離忍不住打了個寒顫,這種死法,他真是連想都沒想過。

不被當人已是一件屈辱的事,被吊在火山口上變成熏肉,除了加倍的屈辱,便是巨大的恐怖了。

相信就算能逃生,也會留下心理陰影。

偏生旁邊還有個荒人老頭要死要活地叫喚,不但叫喚,還切齒地發出詛咒。

當然,由於對方口中大多念的是荒人語,他根本就聽不懂,他只是從對方的語氣和口吻判斷哪一句是罵人的話,哪一句是詛咒。

其中有一句他卻聽懂了。

「……阿古巴不是阿古巴……」

這一句恰好就是用通用語講的,老頭好像已經神經錯亂,阿古巴不是阿古巴是誰?莫不成還有人敢冒充阿古巴?這簡直是一個天方夜譚。

「阿古巴不是阿古巴,那是誰?」他忍不住問出聲。

聽到問話,荒人老頭,也就是扎西多吉驚訝地看過來,見是一個人類,冷哼一聲,就不再搭理。

燕離樂了,這老頭還有點脾氣,道:「老兄,同是天涯論落人,作為一條合格的熏肉,我們應該讓吃我們的人感到幸福快樂,你擺着一張臭臉,讓人怎麼下得去嘴啊?」

誰也不能不承認,他正是在苦中作樂,而這也正是他的強項。

「熏肉?」扎西多吉一怔,看到燕離被熏黑的臉,旋即反應過來,臉色更顯得難看,他緩緩閉上眼睛,再睜開時,已透著睿智的光。

「咬不下去豈不正好,難道你甘心被吃?」他說。

燕離來了興緻,笑道:「你要知道食物存在的價值就是被吃的,如果連被吃的價值都沒有,那麼它的存在還有什麼意義?糞土還能當作肥料呢,難道你連糞土都不如?」

扎西多吉淡淡笑道:「你說的不錯,食物存在的價值正是被吃的,可我們是人,智慧生物如果自甘為食物,豈非是一種墮落?螻蟻尚且偷生,試問自然化生你的價值何在?如果一個人不做人,跑去當食物,那就真的連糞土都不如了。」

燕離道:「難道我們有得選擇?」

扎西多吉道:「正因為沒得選擇,才要做出選擇。」

「既然沒得選擇,又怎麼做出選擇?」燕離道。

扎西多吉道:「你做了就有,不做就沒有,這麼簡單的道理,難道還要老夫來教你?」

「有些時候做了等於沒做,不做才是有做。」燕離道。

扎西多吉道:「有些時候做了就是做了,不做就是不做。」

「那到底是做不做啊?」一個聲音突兀地插進來。

二人轉頭看去,也是一樣黑乎乎的熏肉老兄,可是燕離一眼就認出,這廝居然是孫固。

沒想到孫固沒死,還被吊在他旁邊,真是造化弄人。

燕離意味莫名地冷笑起來:「這可真是冤家路窄啊。」

「燕離,你還沒有孩子,如果有,你一定會跟我做出同樣的選擇。」孫固淡定自若,渾然不像剛剛出賣過別人。

燕離知道,他現在想必已清醒了,他既然清醒了,就很清楚前面只有死路一條,不是被岩漿燒死,就是被自己殺死。

「你就是燕離?」扎西多吉有種說不出的驚訝。

燕離道:「我是燕離有什麼好奇怪的?」

扎西多吉道:「你為什麼不在容城?」

燕離道:「我為什麼要在容城?」

扎西多吉道:「因為你殺死了阿扎里。」

燕離道:「那確實是一件很困難的事。這跟我在不在容城有什麼關係?」

扎西多吉道:「關係大了。」

燕離道:「有多大?」

扎西多吉道:「你若是殺死了阿扎里,就可以在容城接受霍休後人的感恩,你會成為容城最有權勢地位的人。」

燕離道:「霍休不是全家死絕了嗎,哪裏來的後人?」

扎西多吉道:「整個容城都是霍休建的,整個容城都是他的後人。」

燕離深深地吸了口氣,然後被嗆了。他一面咳嗽一面說:「咳咳……我要感謝你,咳咳……你幫我解開了一個疑問……咳咳咳……」

「那你能不能告訴我,霍休的後人有沒有對你說過什麼話?」扎西多吉急着問道。

燕離搖頭道:「我連一個霍休的後人都沒見過,我怎麼知道他們會對我說什麼話?」

扎西多吉忍不住睜大眼睛:「這怎麼可能?」

燕離道:「這為什麼不可能?」

扎西多吉也深深地吸了口氣,然後也被嗆了,嗆得眼淚都掉出來:「咳咳……我是說,你殺了阿扎里之後,難道就沒有人暗中找過你?」

「有。」燕離道。

「誰?」扎西多吉狂喜道。

「你。」燕離道。

「我?」扎西多吉眼中的睿智迅速崩塌,轉而變成一種氣急敗壞,「老夫不是霍休後人,就算那個老小子活着,也不過跟我一樣大而已!」

燕離無奈地說道:「在你之前,我都不知道自己幹了件那麼偉大的事。」

「現在你知道了?」扎西多吉道。

「現在我知道了。」燕離道。

扎西多吉嘆了口氣:「現在知道已經太晚了。」

燕離道:「不晚。」

扎西多吉道:「難道你還有辦法挽回局面?」

燕離正色道:「現在我更不想死了。」

扎西多吉又想罵人了,末了卻嘆了口氣:「形勢不由人。荒神馬上就要爆發,自求多福吧。」

「荒神是什麼?」燕離問道。

荒神是什麼,燕離馬上就知道了。

阿古巴感受到了腳下的震動,張開雙手,狂熱地喊道:「來了!」

「荒神萬歲!」底下荒人們紛紛地叫喚起來。

大地斗然發出「隆隆」的震響,整個王庭都晃動起來。

轟!

火山口處驟然湧出一條岩漿巨龍,昂然著直衝天際,在極高空處,散碎開來,「嘩啦啦」的如同一陣大雨般瓢潑而下。

「哈哈哈……」一個荒人戰士狂笑着跳起來,竟然以血肉之軀去迎接那些岩漿雨,岩漿滴落在他身上,他非但沒有覺得痛苦,反而露出一種狂熱的虔誠。

如果仔細看,會發現荒人戰士的體表覆著一層暗色光澤的魄力,岩漿滴在上面,並沒有破壞他的血肉。

至於那些沒有魄力在身的荒人,雖然也很激動,卻不敢那麼狂熱,只能躲在蔽體里羨慕嫉妒恨了。

燕離渾身僵直著,有那麼一刻,他以為自己被蒸幹了。岩漿從他的身前掠過,不到三尺的距離,恐怖的高溫幾乎要將他烤熟,如果噴薄之力稍微弱一些,現在他已被岩漿澆成熏肉湯汁了。

他受了比受倉央一擊時更重的傷,此刻體內的各種力量交織成了一鍋粥,根本沒有餘力來替他阻擋熱力,反倒不如說,這熱力反而還衝到了他體內,進行傳說中的趁火打劫。

本來已經習慣的劇痛,更加深重起來,他的意識不由自主地昏昏沉沉,眼前的景物開始模糊。

噩夢遠沒有結束,不如說才剛剛開始。

那些滴落下來的岩漿,有些剛剛好滴落在同為祭品的人類身上,那叫聲真不能用一個慘字來形容。

還有更倒霉的,岩漿剛好滴落在繩子上,直接就掉了下去。

一時間,火山口彷彿成了一口鍋,人類祭品如同下餃子似的往下落,情形用悲慘都不夠形容了。

孫固臉色慘白,哆嗦著唇,緊緊閉着眼睛,不斷祈禱著岩漿善心大發,不要滴在他的頭頂上。

可惜天不遂人願,他突然聽見繩子崩斷的那種輕微的悶響,在這樣嘈雜的環境下,也不知道他怎麼就能聽到那麼細微的聲音。顫巍巍地睜開眼睛,勉強抬頭一看,就見果然有一點火星正在炙烤著拴在柱子上的繩結,已經燒掉了一半,另一半晃悠悠的,隨時會斷裂。

他心中大為驚悸,也不知哪裏來的力氣,對着那火星猛吹氣。

可能是幸運女神的眷顧,居然真的被他吹滅了。

他長長地鬆了口氣,卻見隔壁的隔壁的荒人大爺正在左右晃蕩著繩子,並逐漸撞到了燕離。

「你幹嘛?」他立刻尖叫起來。

「動起來,不然會死的。」扎西多吉冷靜地說。

「你再動我就死了!」孫固道。

扎西多吉需要考慮一個人類的死活嗎?當然不用,所以他依然我行我素。

燕離這個時候又昏昏沉沉,任由東西南北風,扎西多吉突然一腳踩在他身上,想借這一把力把自己盪到火山口上面去。

這一腳用力極重,不但讓他向另一側騰飛起來,也將燕離給踢飛出去。

燕離這一飛出去,當然就撞向了孫固。

「不,不要啊!」孫固驚恐地大喊。

現實卻不以他的意志轉移,那隻剩半截的繩子,終於還是斷了。

孫固慘叫着跌落下去。

燕離聽見慘叫,意識稍稍清醒一點,就發現自己的身體在空中來回擺盪,底下是「咕嚕咕嚕」的岩漿,掉下去別說全屍,骨灰都找不到,心中那個驚恐就別提了,側視一眼,只見荒人大爺不知什麼時候爬到了上面去,一隻腳已經勾住火山口的懸崖上,馬上就要逃出生天了。

他立刻明白過來,這廝利用自己做了墊腳石,突然一陣無名火起,在一次擺盪過去的時機,雙腳用力抬高,勾住了對方的胸口。

「老兄,同是天涯淪落人,要走連招呼都不打,太不客氣了吧。」

「燕小兄弟,你先放開老夫,老夫還有重要的使命!」扎西多吉急了,因為他看見自己的繩子也開始崩裂了。

燕離冷笑:「人生在世,誰沒個重要的使命,我還要傳宗接代呢!」

「燕小兄弟,這件事關係到大夏帝國的存亡,你先放開我行不行?」扎西多吉語氣不住地放軟。

燕離惡狠狠道:「要逃大家一起逃,要死大家一起死。你要不帶我上去,休想再往上一步。」

扎西多吉想到會場的惡劣情形,目中凶光畢露,發出低沉的咆哮。

可就在這時,綁住他的繩子由於急遽增加的重要而承受不住,「吧嗒」一聲,斷了。

燕離見狀,連忙鬆開腳,以免被他給帶下去。

還沒來得及鬆一口氣,突覺腳踝被抓住,低頭一看,只見荒人大爺的手抓住了他,滿臉的凶光:「你也給我下來!」

說完重重一扯。

兩個人便一齊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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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劍傾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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