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可是姑姑,結局是不圓滿的(上)

21、可是姑姑,結局是不圓滿的(上)

這是一個黑暗的地宮的甬道。

每隔一段牆壁,就有一個類似於嵌槽,幽幽的方形的小洞口,這時其中的一個忽然的探出一個腦袋來。這個腦袋的頭上長著一顆老大的肉瘤,此行卻是沒有別人這樣長著,正是顧時雨。

顧時雨的身材略清瘦,所以很輕鬆就爬了出來,落在甬道里。

他一落地,壁上的燈便亮了起來,得以看清甬道的全貌。

通體的牆面都是由石磚壘成,每塊石磚上都刻畫着一張狼面紋,看起來就好像無數張臉鋪成,九天十地四面八方密密麻麻的臉包圍着你,每張上面的眼珠子,都好像在盯着你冷笑,精神抗壓的能力差一些的,恐怕會瞬間崩潰。

顧時雨神色若常,正要舉步走,突有所感,望向下一個幽幽的方形的小洞口,也正探出一個腦袋來。

這一個就沒他那麼清瘦了,而且身上穿着盔甲,笨重如狗熊。等他終於從洞口裏鑽出來時,已有些喘氣,「嘭」的落在地上,壁上的燈就亮了,得以看清甬道的全貌;而非但於甬道的全貌,還有一個格外威嚴的人。

「顧大人?」這位衛士驚得非同小可,完全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在做夢,還是在……做夢,反正一時之間大腦處於僵滯狀態。

顧時雨微微眯眼,忽而暴起,掐著衛士的脖子,頂在了牆壁上:「衛尉司的人,怎麼會在這裏?你是誰的手下?」衛士自身的,和那一身盔甲的重量,彷彿沒有似的。這一突如其來的,簡直讓他以為是朝廷設的陷阱。

「我,我是王將軍……」

「哪個王將軍?」

「王元朗……」

「除了王元朗還有誰?王霸呢?」

「沒,沒了……」

顧時雨神色略松,道:「就是說,這是你們私自的行動,沒有報給朝廷知道。」

「是……」

「那你就可以去死了。」顧時雨五指用力,扭斷了他的脖子。冷漠地望着他的屍體,「你能窺破這個胡族陷阱,足見天資,可惜不能讓你活。」

突然,他的額頭上的肉瘤顫動了一下,臉色驟然一變,原地坐了下來;肉瘤忽然的乾癟,彷彿流走了空氣的氣泡,而與之相對應的,他的臉上爬上了一條條蚯蚓般的筋,他的臉因此強烈地抽搐著。

終於忍不住發出一聲悶哼,倒在屍體邊上,強烈的劇痛蔓延至全身,而全身都跟着強烈抽搐;如果掀開他的衣服看,就會發現他的全身上下都凸起一條條蚯蚓般的筋,彷彿有什麼暗紅色的液體在裏面流動。

修行者的「殺辱魔劫」裏面,有一樣劫最是無解,那是先天的不足而導致的絕症。

顧時雨正是得了這樣的絕症。他的病對於修行者而言,是一個恐怖的噩夢,這個噩夢的有個名目,喚作「黑血病」。

黑血病的最主要特徵便是血液和元氣不能相容。

元氣會破壞污染黑血病患者的血液,會使得血液壞死。初始三五個月病發一次,漸次激烈,到顧時雨這個年紀,這樣修為,三五個時辰就會爆發一次,挺不過去就會死。

黑血病無法祛除,無法用藥物治療,想要活命,要麼廢去修為停止修行;要麼不斷破境,用強大的修為來對抗病魔;要麼,便是利用某些天材地寶,來凈化洗滌血液。

「我不會死……我不會放棄……我一定要拿到冰魂幽露……」甬道內迴響着他的沉悶的咆哮聲。

不知過去多久,那些暗紅的筋平復下去,額上的肉瘤也逐漸充盈,而似乎又比原先更膨脹了一點。

顧時雨喘著氣坐起來,伸手摸著額上的肉瘤,強忍着將它攥碎的衝動,從懷中取出一張面具,戴在臉上,彷彿就遮住了恥辱的印記,於是得到了平靜。

……

「翠兒,把火熄滅,我們要離開這個鬼地方了。」

「啊?」翠兒有些反應不過來,但還是將火給熄滅了。

「現在閉上你的眼睛,什麼也不要想,一直往前爬。」

翠兒依言照辦,起初還很擔心碰到石板,但竟沒有遇到障礙,爬不多久,她感覺到有微弱的氣流撲面而來,當即欣然笑道:「公子,我們好像真的出來了。」

睜眼一看,外面隱約是一個甬道,她加快了速度,但跳下甬道時,突地感覺到一陣寒冷。

「公子,這裏好冷。」

壁燈自動的亮了。石磚上的狼面紋,讓翠兒很不適應,不由自主地抱住雙臂。

燕離跟着跳下來,打量了四周一眼,道:「有氣流,說明不是閉死的,好在不會被憋死。白陽宮和現世似乎不相連,不能以現世的時節來判定。不管怎樣,小心為上。」

「嗯。」翠兒點頭應下,忽然奇道,「公子,您怎麼知道那石板是幻覺?」

「那可不是幻覺。」燕離卻搖了搖頭。

「那是什麼呀?」翠兒道。

燕離想了想,道:「那是一種心理陷阱。一開始在塔樓外,我們不是看見了吊著的骷髏和狼的石像么?」

「嗯。」翠兒點螓。

「骷髏代表着死亡,狼的石像代表着狼面紋,建塔者先將這二者根植到我們心裏,製造了一個心裏陷阱。而且,誰也無法避免,因為它們的風格很鮮明獨特,我想第一次看見的人,都會不由自主被吸引。」

燕離說到這裏,笑了起來:「你落下來的時候,是不是有過短暫的暈迷?」

「公子怎麼知道的?」翠兒羞慚地說。

「因為你暈過去了,所以你感覺不到墜了多久。」燕離道,「而我全程是清醒的,所以我漸漸感覺到了氣悶,就轉入了內呼吸。可是,其實這也是一個陷阱,我因為常識的判斷,告訴自己的潛意識,墜得越深,空氣就越難流通,自然就會氣悶,於是我的潛意識製造了氣悶的感覺,等於是自己欺騙了自己。」

他指著牆壁上的石磚,道:「狼面紋石板也是同理。我之所以說它不是幻覺,是因為我們在狹窄的轉身都不能的氣悶的密閉的空間里,下意識想到了陷阱、死亡和狼,於是狼面紋石板就在潛意識裏誕生了。它是我們的潛意識,我們相信它的存在,它於是就真實存在。」

翠兒恍然大悟道:「是我們自己阻止自己前進的腳步,所以那石板無法被擊碎,而如果什麼也不看,什麼也不想,它就是不存在的。真是奇思構想,如果不是修行者可以轉入內呼吸,恐怕早就在自己製造的困境中悶死了。」

「所以我說這個設計很厲害。」燕離笑着道。

「那我們接下來怎麼辦?」

燕離看了看前後,道:「既然分不清楚方向,隨便選一個吧。」說完便向前走去。

每走過的地方,壁燈自動的亮起來,走了很久,都未見到岔路,彷彿一直在點燈。

翠兒不住地去看燕離,看着他一面走,一面沉思的樣子,悄悄的開心。

「公子。」她忽然忍不住喚道。

「嗯?」燕離看向她。

翠兒輕輕地說:「您的眼睛真好看,溫柔又善良,像太陽一樣,賜給人溫暖的光輝。」

燕離簡直懷疑自己聽錯了:「那隻能說你的眼力差差的。我可是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頭。」

「你當然是個魔頭!」突然傳來一個清冷的嗓音。

燕離一聽,臉上頓時浮出驚喜,快步迎過去:「先生,您也脫困啦?」

「她們怎麼會在這裏?」翠兒心中一凜,只見前方的甬道走來一大一小兩個女子,赫然是沈流雲與芙兒。

「主人。」芙兒並未像往常那樣撲過來,而是一臉擔憂地看着。

燕離邁著輕快的步伐,來到沈流雲面前,笑道:「你們怎麼跟來了,我不是留了字條嗎?你們回永陵等著就好了,這裏很危險的……」

相比於前途的彷徨,眼前人無異於定心丸。

沈流雲咬着貝齒,突然抬手。

啪!

脆響在甬道里回蕩。一個耳光結結實實地打在燕離臉上。

翠兒驚呆了,本想發聲質問,但忽然想到了什麼,又不敢開口了。

燕離摸了摸被打的臉,強笑着:「我瞞着你們來冒險,是我的不對,你打我是應該的。」

沈流雲什麼也沒說,再一次揮手。

啪!

快的讓燕離無法反應,另一邊的臉,便又被打中。

「過分了!」他既感無辜又覺憤怒。

「很疼?」沈流雲冷冷地問。

平心而論,她的手不重,可這與其說是疼痛,不如說是一種羞辱。

沈流雲冷冷道:「十多萬無辜的人被活活燒死,難道他們就不疼?」

燕離渾身一震,臉色忽而蒼白起來。

「他們已經死了,而苦難卻還遠未結束,還要被你們折磨,到底誰更痛?」

「我……」

沈流雲情緒激動,直接打斷了燕離:「生命對你來說,到底算什麼?你知不知道,你這是在褻瀆!對自然的褻瀆,對生命的褻瀆,你怎麼如此殘忍!你還是個人嗎?」

燕離的胸膛急速起伏,忍不住大聲道:「是!我不是人!我是惡魔!我冷血殘酷!連三歲小孩也不放過,你滿意了嗎?」

沈流雲忽而滿面哀傷,兩行清淚滑落下來:「小梵,你知不知道,每個被你殺死的人的痛苦,都會轉嫁到你身上;你知不知道,你有多痛苦,我就有多痛苦。」

所有的憤怒忽然的煙消雲散。

燕離閉上眼睛,「可是姑姑,結局是不圓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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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劍傾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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