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然後他明白了世間的惡

196、然後他明白了世間的惡

嘯紋虎從手下處取來棍棒,獰笑着要動手,忽然停住,上去摸了摸白梵的腿骨,不禁暗道:「骨骼結實,骨肉勻稱,這身子竟有九品武人的強度,廢了也着實可惜,不如給他一點苦頭吃,折折他的銳氣,再收為己用……」

主意既定,他淡淡道:「我看你也是個不錯的人才,廢了你未免可惜,不過,從來沒有人敢壞我嘯紋虎的規矩,不給你一點苦頭吃,我的面子往哪裏擱,你就受着吧。」說畢抓住白梵的手指,生生地將其掰斷。

「啊……」

十指連心,指骨斷裂之痛,是何等的奪命,可憐他小小年紀,就要吃這等皮肉之苦。慘叫到一半,就痛暈過去。他再醒來時,躺在一張草席上,身上蓋着薄被,從天光來看,已是第二天的早晨。儘管陽光從破洞灑進來,照在他的身上,他仍然覺得又冷又痛。斷指的手腫脹得跟個饅頭似的,只是指骨卻被歸了位。

馬順走了進來,破碗裏盛着麵湯,到草席邊上坐下來:「好些了嗎?」

「馬大哥……你怎麼會……在這裏……」白梵虛弱地道。

馬順無奈又凄涼地一笑:「這裏就是我的家,你睡的就是我的床,我不在這裏又在哪裏。」看來他小小年紀,也是飽經了紅塵苦厄。「早叫你聽我,你偏不信,他們把你丟在這裏,我雖自身難保,卻又怎麼忍心對你置之不理。來,先喝了這碗麵湯,我從賈老闆那兒討的,冷掉就可惜了。」

喝了麵湯,白梵有些感動,哽咽道:「馬大哥,謝謝你……」

「同是天涯淪落人,謝字就不必提了。只是……」馬順說着遲疑起來。

「只是什麼?」白梵道。

馬順道:「虎爺臨走前留了話,拜山的事就這麼算了,但以後要跟我一樣上交貢錢,否則他下回來,會生生把你打死。」

白梵咬牙道:「我死也不乞討!」

馬順好聲勸道:「東來,聽哥哥一句話,不要跟虎爺對着干,以後你跟我上工,乞討所得對半平分,每天貢錢是二十個銅板,我們只要討得四十個就能交差。」

「我死也不乞討!」白梵認定的事情,怎麼樣都不會變。

「唉,那也隨你吧。」馬順嘆了口氣,臨走前道,「虎爺還留了句話,他說你若是敢逃跑,就用我這條命抵償。我這條賤命實在微不足道,東來,你此後萬分珍重吧……」

白梵想要撐起來的身子一僵,又無力地倒了下去。他小小年紀,不懂得什麼叫做義氣,只有一個決不能連累馬順的信念,哪怕這會要了他的命。

嘯紋虎在夜晚帶着人如約而至,眼看白梵還躺在那裏不動,冷冷道:「馬順那個小腌臟貨沒有告訴你?」

「說了。」白梵面無表情道。

「你還是不肯聽我的話?」嘯紋虎的面龐帶煞,殺機凝在了他的粗厚的手掌里。

「我死也不乞討!」白梵恐懼但是無悔地大聲叫道。

「好,好,好!」嘯紋虎一連說了三個「好」字,掌風突起,已抓向白梵的腦袋。

白梵早看出嘯紋虎是六品武者,知道他絕不是對手,但在這樣逆境中,他爆發出了卓越的勇氣,在躲過這一抓后,蓄了一整天的力道,狠狠地打在嘯紋虎的胸膛上。

砰!

這一拳確實有點作用,打的嘯紋虎氣血翻湧,但也僅止於此。嘯紋虎遭到反擊,十分驚怒,反手一掌將白梵打飛出去,撞在草席那一面的破牆上。

白梵摔在地上,只覺五臟移位,止不住地嘔出血來,又痛苦又絕望又悲傷,但盯住嘯紋虎的眼神,依然倔強如初。「我死……也不乞……討

……」

「成全你!」嘯紋虎面無表情地走上去,抬起腳來,就要一腳將白梵踩死。

「虎爺留情,虎爺……」馬順突然從外面滾進來,鼻青臉腫地將一個破布包遞給嘯紋虎,「這,這,這是四十個銅板,小人跟東來的份,交齊了,您就別,別殺他了……」

嘯紋虎微微眯眼,取來數了數,殺機漸退,瞟了眼馬順,「你既要攬下他的活,那如果哪天你交不上來,我就將你們身上的肉一片片割下來喂狗!」說畢轉身帶着人揚長而去。

「馬大哥……」白梵驚住了,他怎麼也想不到,馬順竟然待他如此。再看到馬順臉上的傷,可想而知,為了他的份額,多吃了多少苦頭,不禁感動得流下淚來。

「東來,你快躺好,我沒事的。」馬順笑着把白梵扶到草席上躺着,蓋上薄被,自己靠着牆角坐下,「今兒實在不景氣,拿不回吃的,再忍忍,到明兒早上,我再去賈老闆那討一碗湯,我若哀求他給點面,他應該會肯的……你寧死也不肯討飯,東來,說實話,我很尊敬你,我以前讀過書,算半個讀書人,但是我沒你那麼有骨氣……從今往後,東來,有我一口吃的,就絕不把你餓著。每日的貢錢我來想辦法,你莫要擔心,好好養傷便是了……」

白梵知道他討到四十個銅板已經很不容易,哪還敢求什麼吃的,又聽到他這樣說,只默默把眼淚流着,暗暗發誓,等回到永陵,找到雲姑姑,一定要好好報答這份恩情。

轉眼過了兩個月,天氣開始轉暖。

白梵的傷勢漸漸好轉,也習慣了這樣的苦日子,只是看到馬順每天出去回來,身上舊傷未愈,又添新傷,口食也全憑他去討來,自己還隱瞞身份,不禁慚愧不已。

這天晚上,他決定向馬順和盤托出。

「馬大哥,其實我不叫馬東來。」他拉住馬順坐下。

「啊?」馬順一怔,很快笑道,「像我們這種人,叫什麼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活下去。」

白梵道:「馬大哥,我們總算是朋友吧?」

馬順道:「當然了,你是我唯一的朋友。」

白梵欣然不已,道:「馬大哥也是我唯一的朋友。大哥且聽我說,我本名白梵,帝國驃騎大將軍白崇禧之子。我父親被污衊造反,如今已身首異處,不過,我父親有個義妹,也就是我雲姑姑,她乃是已故皇后的胞妹,只要有姑姑在,就一定能將冤案平反。」

馬順呆住了,好半晌才回過神來:「東來……不,白公子,你,你為何對我說這些?」

白梵笑道:「馬大哥,你讀過書,識得地理,定然知道永陵的所在。你帶我回去,等我替父親平反冤案之後,定叫雲姑姑在朝中給你謀個一官半職,總好過在此乞討度日,大哥說是不是?」

「這,這是真的?」馬順瞪大獨眼。

白梵肅然起誓道:「若我有一句假話,就叫雲姑姑再也不搭理我!」儘管遭遇了非同尋常的苦難,他還保有一顆稚童的心靈,如今對他而言,這就是最大的災難了。

「好,我帶你回永陵!」馬順答應下來。

白梵激動極了,跟馬順徹夜商討路線,到了天將明時,約好午時一起出逃,然後睡意襲來,倒頭睡了過去。等他再醒過來,不知雙手為何不能動彈,睜眼一看,身下已不是草席,他的雙手被枷住,雙腳上鎖鏈,躺在冰冷的青石板地上。

「砰!」

一聲驚堂木,震得他從地上爬起來,四目環看,竟不知為何來到了衙門。

「馬,馬大哥……」他看到馬順就站在一個衙役旁邊,獃獃地問,「這,這是怎麼回事?」馬

順沒搭理,只恭順地站在那裏。

「呔,堂下犯人,姓甚名誰,快快報來!」公正廉明的牌匾下,縣官厲聲高叫。

馬順立即到堂前跪倒:「啟稟大人,此人姓白名梵,謀反罪將之子,被我無意抓到。小人用了整整兩月功夫,才終於從他口中套出真相,屬實不易,還望大人將那萬兩懸賞賜下,小人感激不盡,定有封紅報償。」

這一番話如同一個晴天霹靂,打的白梵舊傷新痛齊齊發作,「你……你……」他一口氣沒吐出來,意識一沉,便陷入了昏迷之中,再醒來時,已被羈押在了腐臭的大牢裏。

「他們說,朝中有個大人物會來接收你,所以你暫時不用擔心生命安全。」馬順在牢外站着,一束橘黃的光,從壁上的窗隙,照在他的臉上,使他的神情在這黑牢裏清晰畢見。

「你出賣我!」白梵憤怒地衝去,想要抓住馬順,有牢門相阻,自然是徒勞。

「呵呵呵……」馬順的神情逐漸變得殘忍,「白……不,還是東來叫的順口一點。東來,你可能不知道,我有過目不忘的本事,那緝捕文書我只看過一次,就記住了你這張臉。我一早就認出你是白梵。」

白梵咬牙道:「那,那你早就可以告發我,為何要平白吃這樣多的苦頭?」

馬順的尚算幼小的眼睛裏,竟閃爍出了惡毒的光。他緩緩地揭去麻布頭巾,露出一顆醜陋的頭顱來。

白梵看得呆若木雞,並且終於知道,馬順為何要用麻布包住了,因為他若是把這醜陋處暴露出來,絕沒有人願意給他一文錢。

那頭顱上沒有一根頭髮,全生著黑色的瘤,一顆一顆的瘤,還會顫動,像有生命的怪蟲子的卵,有些破了皮的,還會滲出黑色跟黃色的膿來,既恐怖又噁心。

沒有人願意自曝其短,此刻馬順的臉龐是那樣的猙獰,眼神是那樣的惡毒,「我從出生就害這怪病,遭親生父母嫌棄,把我丟在野外,可我活了下來。我告訴過你,我讀過書,其實不是,因為過目不忘的本事,我去各個書塾偷聽,正因為我認了許多字,知道這世間對我是何等的不公。你如今雖落難,可你出身顯赫,又怎知道我這種人的苦?」說到這裏,他凄厲地笑了起來,「你以為那賈老闆真的這樣好心?若不是我在他面前揭開這醜陋面貌,告訴他,若他不給,我以後就每天去他鋪子周圍轉悠,保管他一樁生意也別想做!」

白梵聽到,不禁一陣陣反胃。他強忍不適道:「這也不是你吃這樣多苦的理由!」

馬順惡毒地笑着道:「因為我不喜歡讓人太快絕望,看着你一點一點凝聚希望,最終又陷入絕望,不但有趣,還是一門大大的學問。哦對了……」他的笑容變得神秘起來,「你被抓的原因,我沒有告訴任何人,除了縣衙里的,沒有人知道你真正的身份。」

「那又怎樣!」白梵冷冷道。

「所以我還有辦法救你。」馬順笑道。

「救我?」白梵一呆。

馬順眼神里的惡毒不曾減少分毫,繼續笑着:「只要我告訴嘯紋虎,你的身上藏着絕世法門,他一定會冒死劫獄。」

「這樣做對你有什麼好處?」白梵道。

馬順咬牙切齒道:「嘯紋虎這個混賬東西,竟敢奴役我乞討,這世上但凡跟謀逆沾邊的,都是個死字!他就算命大不死,日後也不能繼續作威作福,這是我對他的懲罰!」

白梵徹底驚呆了。這是他往後的苦難生涯中,學到的最重要的一堂課。馬順接下來的話,已經不用說,因為他已經明白了。他如何不知道法門對修行者的重要性,落到嘯紋虎手上,他交不出絕學要死,交得出絕學更要死,根本沒有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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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劍傾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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