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行路難

第八十四章 行路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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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歷山大自認不是個仁慈的人,這從他對待那些波西米亞人就可以證明,當波西米亞人當中第一次有人試圖嘩變時,亞歷山大用最快的方法平息了那場並不成功的叛亂,雖然已經承諾所有依舊效忠的人可以得到土地,但是在叛亂平息后他還是給了那些選擇站在他一邊的波西米亞人更多的酬勞,這其中包括讓烏利烏看了肉疼得快要撞牆的弗洛林,還有從叛亂者那裏得到的所有戰利品。

而對背叛的人,亞歷山大沒有任何仁慈和寬恕,他命令把那些人弔死在了農莊前的空地上,整個過程都在波西米亞和阿格里人的觀摩下進行。

這讓人們第一次見識到了亞歷山大鐵血的一面,而他這個舉動也無疑鎮住了那些驕傲不遜的波西米亞人。

至少在亞歷山大面前,他們再也不敢惹是生非了。

這個結果讓烏利烏得意過好一陣,每當他跟在主人後面,看到那些波西米亞人恭敬中隱約帶着的畏懼時,烏利烏似乎就回到了當初在大維齊爾老爺身邊時的榮耀,他甚至覺得亞歷山大就是大維齊爾老爺的化身,那些波西米亞人就是那些低賤的奴隸。而他則是老爺身邊身份高貴,被所有人巴結奉承的總管。

只是烏利烏卻很害怕納山,也許是當初在科森察看到納山殺人時那種果斷無情的樣子實在是印象太過深刻,每次見到納山的身影,摩爾人都會嚇得不由微微顫抖,哪怕納山對他笑上一下,烏利烏那張小黑臉都會立刻變成小白臉,到了後來只要吉普賽人的聲音遠遠傳來,烏利烏就會立刻手忙腳亂的撒腿就跑。

烏利烏這麼害怕的納山並不是沒有原因的。

在隊伍出發后的第一天,納山就找了個理由把一個剛剛歸隊的波西米亞人扒得精光吊在了的馬車高昂的車轅上,在那個人很快被冷風吹得嘴唇顫抖,皮膚髮青時,納山卻坐在另一輛車上喝着剛剛燙熱的雜果酒,直到那個人終於被放下來,他都沒有開口說一句話。

可就在所有人都認為事情已經過去時,納山卻不緩不慢的抽出馬刀,當着幾百號人的面,他狠狠的一刀刺進了那個人的胸膛。

而在整個過程中,他的手裏始終拿着陶瓷酒壺不住的往嘴裏灌著酒。

亞歷山大是看着這一切發生的,在之前他就已經讓人把索菲婭帶得遠遠的,只是他沒想到納山會在把那個人折磨得半死之後還要了他的命。

「不要讓你的人只覺得你可怕,」納山在把滴著血水的刀遞給亞歷山大擦拭時沉聲說「要讓他們覺得你就是他們的主人。」

亞歷山大接過納山的刀用布慢慢擦拭著,他知道的納山說的沒錯,在這個時代往往需要用最殘酷的方式震撼敵人的同時,也要威懾自己人。

只是他知道自己不會像納山那樣干,至少做不到像他那樣只因為那人多拿了一塊肉就殺掉一個人。

「我是要讓那些滾蛋們知道這裏誰是當家的,」納山坐在馬車上看着索菲婭在他和亞歷山大之間來回忙活着為他們準備喝酒的東西笑眯眯的說,這時候的吉普賽人完全是個慈祥的父親「不要覺得我是在濫殺人,外面那些傢伙每個人被弔死十次都不會贖他們罪的。」

亞歷山大無聲的點點頭,他知道納山說的是實情。

波西米亞人是勇敢善戰的,而伴隨着這種勇敢的則是他們近乎野蠻的殘酷,不論是與外族的戰爭還是波西米亞人之間的內戰,往往他們在乎的不是俘獲多少俘虜而是殺死多少敵人,同時從死人的身上撈到了多少戰利品。

這就讓往往有波西米亞人參與的戰爭變得比其他任何戰爭都更加殘酷可怕,而這種殘酷的其中一種方式,就是他們每每殺死一個敵人後會把他們一條手臂砍下來帶在身邊向別人炫耀,所以即便是波西米亞人自己之間也相互告誡:「如果見到一個馬上總是掛着幾條血淋漓的手臂的傢伙,那最好離他遠些,否則很可能你的手臂很快就成為他的戰利品了。」

正因為這樣,亞歷山大雖然並不很贊成納山的這種舉動,不過卻明白他這麼做的確是有必要的。

果然,經過頭一天的那件事後,那些波西米亞人變得老實了許多,而且當他們知道索菲婭是納山的女兒后,就再也沒有人敢對着她吹口哨了。

「這其實應該由你來干,」納山騎在馬上對亞歷山大說「你是索菲婭的丈夫,所以應該由你親手宰了那小子,這樣他們才知道真正應該怕的是誰。」

納山說着微微撅起下巴點點頭,好像對自己的這個結論很滿意,然後他又略顯嫌棄的打量一下亞歷山大:「你真應該去當一陣騎兵,然後你才會知道你那種軟趴趴的手段是不管用的,弔死一個犯了錯的混蛋和能隨意弔死他們當中任何一個人是不一樣的,只有讓他們覺得你能任意決定他們每個人的生死,他們才會真正的怕你。」

「你不怕他們嘩變嗎?」亞歷山大接過納山遞過來的熱雜果酒喝了一口,辛辣發酸的酒氣衝上腦門,讓他不由一陣咳嗽。

「只要隨時能餵飽他們,他們就不會反抗你,」吉普賽人壓低聲音說「給狼崽子們吃的好點卻不讓他們吃飽,只有這樣你才能隨意用鞭子抽着他們往你想去的方向跑。」

亞歷山大倒是沒想到這個有着一身不凡本事的吉普賽人居然還有這種心機,或者說這也是多年來磨練出來的經驗,不過他倒也不能不承認納山這套話說的很是在理,至少那些波西米亞人現在是老實多了。

「你要把糧食送到哪去?」納山忽然問,他有些好奇的向車隊後面看看,當看到隊伍當中那些扛着長矛和長短不一的火槍的農民和傭兵時,納山皺皺眉「你帶這些人幹什麼,他們只會耽誤你的時間,如果完全由波西米亞人護送,一定會比現在快得多,看看走了整整一天,可我們還沒有走出這條河的邊上呢。」

納山說的河,正是流經整個平原的阿格里河。

雖然阿格里河是形成這片平原的源泉,但是卻很少有人會沿着這條河旅行。

這是因為阿格里河的走勢太複雜了,很多時候如果要沿着河的方向向上下遊走,不但會多走出很多冤枉路,而且會因為太過複雜的路況讓旅行變得艱難許多。

不過亞歷山大卻好像並不在意這條路這麼那麼難走,他堅持讓隊伍在之前箬莎帶隊渡河的那座橋上過河之後,就沿着河的南岸不慌不忙的緩緩前進,所以在經過了一天的時間后,他的這支運糧隊伍依舊只是從稍遠些的地方遙遙的剛剛繞過那不勒斯,走上了通向北方的道路。

而實際上,如果他們當中有人能抽空跑到遠處的山頂上向下一看就會發現,走了整整一天,他們還能看到那不勒斯城大教堂的塔頂。

「納山,我們這次去北方可能會發生很多事,」亞歷山大決定提前告訴納山一些事情,雖然不能完全說出來,可想到索菲婭的安全,他決定還是提前提醒納山「莫迪洛伯爵要我送的這些糧食名義上是要拿到北方販賣,但是實際上會有其他人得到這批糧食,但是因為有些不能說的原因,我們這一路上肯定不會很太平,所以如果出現了什麼危險,我希望你能保護好索菲婭,我相信以你的本事這點是肯定能做到的。」

坐在一旁正用力啃著一塊烤肉的索菲婭手一頓停了下來,她先是有些奇怪的看看亞歷山大,然後忽然生氣的把手裏烤肉向他砸了過去。

同時,她嘴裏發出雖然單聲,卻飽含情緒的一連串「啊啊~」的控訴,似乎在為亞歷山大居然要在危險時候棄她而去感到憤怒。

亞歷山大伸出手緊緊抓住索菲婭不住扑打的雙手,只是他明顯感到有些吃力,這讓他再次奇怪這麼個小小的女孩怎麼會有那麼大的力氣,只是看着旁邊正用滿手豬油往彎翹的鬍子上抹的納山,他就覺得這還真不是個大問題了。

深秋的天黑得早,當隊伍還能看到前面暗紅殘陽留下的最後幾道光亮時,黑暗已經如鋪天蓋地而來的黑紗般籠罩下來。

而隨着黑暗的降臨,隊伍前進的速度變得更加緩慢了。

「告訴那些傭兵,讓他們保持隊形不要掉隊,」亞歷山大吩咐烏利烏,他現在已經把摩爾人當成了傳令兵使喚,同時他的注意力也集中在那些之前從農民當中招募的步兵身上「告訴那些步兵,如果他們不想晚上餓肚子就抓緊跟上,而且現在正是深秋,我想他們比咱們更清楚如果落單走失會是個什麼結果,平原上的野獸應該會很高興多了一份美餐的。」

烏利烏興奮的點點頭轉身跳上馬背,他真的很喜歡這份當傳令兵的工作,所以摩爾人就用大多數早已經精疲力竭的人少有的精神頭飛快的沿着隊伍向後面奔去。

「你在幹什麼,之前走的不那麼着急,現在又逼着那些農民不停的趕路,」納山奇怪的問「雖然現在宿營有些早,可天已經黑了,就算現在開始趕路又能走多遠。」

「我並不是要急着趕路。」

亞歷山大看看旁邊的索菲婭,也許是吃了太多的烤肉,然後又運動了一陣,索菲婭似乎有點累了,她這時正把身子蜷起來斜靠在車梆上睡得正香,哪怕車身不住搖晃,可這不但沒影響到她,相反索菲婭的臉上還掛上了一絲甜笑,似乎在睡夢中又回到了她熟悉的吉普賽篷車上。

「我要讓那些士兵知道他們已經不是在自己的家裏,手裏拿的也已經不是農具而是殺人的武器,」亞歷山大的目光看向漆黑的遠方「我不知道這次旅行前面會發生什麼,而且我也已經沒有時間訓練這些士兵,所以我必須在路上用一切方法儘快把他們變成一支軍隊,至少看上去像一支軍隊。」

納山意外的看着亞歷山大,他先有些覺得不明白,接着他忽然想到什麼,身子向上一直,向著隊伍後面看去。

在一片朦朧漆黑的夜色中,整個糧隊不緊不慢的前進著,糟糕的道路讓隊伍拖得很長,而被分配到各處的步兵三三兩兩聚在一起圍在車隊旁邊緩緩前進著。

而在一片黑茫茫的田野里,隱隱的傳來了一陣陣趁著夜幕出來覓食的野獸發出的嚎叫聲。

「這麼走肯定會有人掉隊的,」納山喃喃自語,然後他慢慢坐下來,用奇怪的目光看着亞歷山大「小夥子,我得說我之前對你看走眼了,我一直以為你像個娘們,現在看來你是頭吃人的野狼啊。」

亞歷山大又看了眼索菲婭,在確定她還睡着之後,他拿起裝着雜果酒的酒壺大口喝了一口。

「我沒有別的辦法,」亞歷山大苦笑一聲「我沒有時間把那些農夫訓練成士兵,只有用這種方法,我必須逼着他們使出最大的力氣,在這種地方如果掉隊會發生什麼人人都知道,而能不能跟上就看他們自己了。」

「可是你這麼做有什麼用呢,難道你還指望那些農民能變成有用的士兵?」納山不以為然的搖搖頭「就是那些你找來的傭兵我也不看好他們,即便你訓練了他們,難道他們還能比波西米亞騎兵更有用?」

「這個倒也未必不可能,有時候奇迹還是會出現的。」

亞歷山大回頭看看後面的隊伍,他知道在那些人當中肯定會有人掉隊,這些人當中的大多數人會幸運的重新跟上來,或是乾脆跑回家,可還是會有些人不走運,他們會遇到野獸或者也許會因為迷路掉進沼澤送掉性命。

但是亞歷山大並不為此感到內疚。

他不知道這是不是有些矛盾,他不能接受納山為了立威而隨意殺死一個人,但是卻用這種方式讓更多的人面臨危險,至少他知道經過今天一夜,這些士兵當中肯定會有人再也不會出現。

但是他的確沒有別的辦法。

他沒有時間去按部就班的訓練一支軍隊,更沒有時間讓這支軍隊一次次的用戰鬥錘鍊他們的意志,他必須帶着這麼一群近乎烏合之眾的隊伍去北方,去面對或者是當地的貴族軍隊,或者是快要輸紅眼的法國軍隊,甚至還有可能是由貢薩洛率領的神聖同盟的聯軍!

而不論遇到誰,以現在這樣一支隊伍不但沒有絲毫勝利的可能,甚至連能否稍微抵抗都是困難。

正因為這樣,當莫迪洛提出要他不惜血本的雇傭更多傭兵,和帶上他寶貴的波西米亞騎兵時,他沒有表示反對。

既然要帶着索菲婭去北方,他就必須保證她的安全。

亞歷山大不能接受再次失去索菲婭的打擊,更不想讓她遇到任何危險。

即便是納山意外的又帶來了一批波西米亞人,亞歷山大依舊決定要趁著這次北上的機會,把這些剛剛放下鋤頭草叉拿起長矛的農民武裝起來,只是和之前略微不同是,他有了新的想法。

「我要把他們訓練成至少能和敵人對峙的軍隊,而不是剛剛見到敵人的旗幟I就望風而逃,」亞歷山大向納山解釋著「我相信只要他們在第一次與敵人遭遇時不立刻崩潰,接下來我就有辦法渡過之後的難關。」

「但願你到時候不會失望,」納山不以為然的搖搖頭「記住別指望我,一旦有了危險我就會先保護我的女兒。」

「這也是我希望的,只要你保護好索菲婭就行。」對納山的話,亞歷山大微微一笑不以為意。

夜幕更深了,當隊伍開始有些變得凌亂起來時,亞歷山大終於下達了停下來的命令。

除了波西米亞人,幾乎所有人在聽到號角聲后立刻就停了下來,接着就是一陣陣因為異常疲憊發出的痛苦呻吟。

「讓你的人去後面接那些掉隊的人吧,」亞歷山大抱着還有些迷糊的索菲婭從車上下來,同時他對正嘴裏銜著根乾草葉慢悠悠的在營地里走着的納山說「那些人會成為其他人的壞榜樣,這已經足夠嚇住他們所有人了。」

「你是個壞小子。」納山吐出草葉打了個呼哨,立刻就有幾個波西米亞人跑了過來。

亞歷山大抱着索菲婭向正搭建著的營地走去,看到有個火堆已經點起來他就走過去,只是讓他有些意外的是火堆旁正在忙活的是兩個看上去年齡與索菲婭差不多大的男孩。

「老爺,您坐到這邊來吧。」看到亞歷山大他們,一個男孩立刻有些慌張的迎上來「讓我弟弟照顧您,我得去接我爹。」

見亞歷山大略微一愣,那個男孩解釋著:「我爹落在後面了,我得去看看。」

男孩說着就要離開,卻被亞歷山大一把抓住了手臂。

「坐下,等著。」亞歷山大心裏有些發沉,他不想看男孩眼中露出的焦慮神色,只是抱着索菲婭讓她在自己懷裏躺得更舒適些。

男孩嘴唇動了動,可還是聽話的坐在火堆邊,一時間除了遠處人群熙熙攘攘的聲音,只有火堆里的木頭燃燒發出的噼啪聲。

不知道過了多久,一陣由遠及近的馬蹄聲驚動了營地里的人們,隨着波西米亞人特有的呼哨,第一批掉隊的士兵被帶回來了。

看着兩個男孩向人群跑過去,亞歷山大拉着索菲婭慢慢向營地邊緣的暗處走去。

時間慢慢過去,一批又一批掉隊的士兵被帶回來了。

可隨着回來的人越來越少,營地里似乎發生了騷亂。

亞歷山大把索菲婭攬在懷裏,用雙手輕輕掩着她的耳朵,看着女孩在夜色中隱約可見的清澈目光,亞歷山大低下頭在她額頭上輕輕吻了一下。

「索菲婭,我希望你永遠這樣純潔,哪怕你長不大我也永遠無法擁有你也沒關係。」亞歷山大的手微微用力,隔絕了索菲婭與營地里正響起的陣陣喧囂和隱約間可以聽到的納山透著殺意的吶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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