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四章 福薄

第三百三十四章 福薄

劉暉沉着臉站起身,對上首同樣鐵青著臉的淑妃一抱拳,朗聲道:「月兒身子不適難免脾氣大些,還請母妃勿怪。時候已經不早,咱們還得去太后那邊磕個頭,就不打擾母妃休息了。」

淑妃鼻子重重一哼,沒有出聲。

花憐月知道自己的脾氣,再坐下去只怕與淑妃的矛盾會越來越深。於是她站起身,對着上首屈膝行了一禮,道:「母妃好好休息!」

淑妃頭疼的揮揮手,賭氣般道:「去吧,去吧!我這福熙殿本就留不住貴人,你們走了,我倒是清靜!」

這話劉暉權當是沒有聽見,牽着花憐月的手緩步走了出去。

淑妃越想越氣,手猛地在案几上一掃,一隻填漆描金花海棠形攢盒被打翻在地,榛子,松子,杏仁等乾果撒了一地。

「娘娘,小心氣壞了身子!」明月忙上前,一邊輕輕為她拍打着手背,一邊小聲勸慰,並示意小宮女上前,將地面收拾乾淨。

淑妃恨聲道:「你說阿暉他到底是怎麼了?明明張家小姐那樣溫婉賢淑,他卻不喜歡,偏偏對這樣一個容不得人的妒婦痴心不改。

他如今的權勢得來不易,我只怕他先是失去紀煌相助,后又得罪了張家。加上後院又被這個女人獨霸了,等於絕了籠絡權臣的一條捷徑,日後定然會吃大虧。他,他怎麼就不明白呢......」

明月柔聲勸慰道:「娘娘,這些你明白,王爺自然也明白。他願意寵著夫人,就表示夫人也有她的好處。如今夫人才懷上孩子,他們正蜜裏調油好著呢,您又何必這個時候去壞他們的興緻。等過兩年,夫人忙着照顧孩子,只怕再濃的情也淡了。倒時您再幫他們分憂,豈不是正好。」

「過兩年?」淑妃握住明月的小手,喃喃道:「傻孩子,你還能等兩年嗎?」

明月羞愧的低下頭,半響后,才小聲道:「奴婢與王爺本就不是一路人,娘娘實在不用時刻為奴婢考慮。兩年後,自然會有那些年齡合適的名門閨秀,仰慕王爺的赫赫威名,願意在王爺身邊謀求一席之地。」

淑妃眸光微閃,就算真像明珠所說,兩年後劉暉與花憐月的情淡了,願意納那些名門閨秀。可她們又有誰會如同明月般,對自己一條心呢?

況且,因為明月曾經伴隨劉暉度過了他懵懂的少年時期,淑妃一直堅定的認為,劉暉會對她有一些不一樣。

如今她欠缺的,只是一個機會而已。

看着面前如菊般淡雅的明月,淑妃心頭湧起憐惜之意。她拍了拍明月的手背,道:「好孩子,你放心,既然跟了我一場,我總要為你謀一世的安穩榮華。」

明月心頭劇烈一跳,居然漲紅著臉,半響說不出話來。

淑妃笑了笑,收回了手,淡淡吩咐道:「下去忙你的吧!我想要好好靜靜。」

「是!」

明月恭敬的屈膝行禮,安靜的退了下去。

屋子裏靜悄悄的,長案几上供著的一株紅梅正靜謐的吐著芬芳,黃狸貓團著毛茸茸的身子,在軟榻的一角津津有味的舔舐著爪子。

淑妃曲臂輕輕支著發漲的額角,垂眸安靜的思索著接下來該做些什麼。忽見眼前悄然多了一雙穿着黑色長筒牛皮靴的大腳。

劉暉彎腰將桌腳下遺落的一顆榛子撿起來,在手中把玩著。

淑妃斜瞥了他一眼,沒有出聲,也沒有叫坐。劉暉倒是不以為意,自個在她身邊的椅子上坐下來。

榛子在他手心滴溜溜的轉動着,他的眼睛靜靜盯着它,慢慢道:「記得小時候,每日御膳房送來的點心常常不是壞了,就是殘留着老鼠偷吃后的牙印。也就是這些乾果因為外面有一層硬殼包裹,還算乾淨些。所以我只吃乾果,而您也漸漸養成了習慣。只要有我在,這些攢盒中放的必定是各種乾果。」

聽他忽然提到這些艱難的過去,淑妃眸中漸漸濕潤。「好好的,說這些做什麼!」她隨手拿了一旁的小銅鉗,又取了他手中的榛子,將其堅硬的外殼夾開,留在手心裏的就是一顆脆生生的果肉。

「吃吧!』淑妃將果肉送到劉暉面前,滿眼慈愛的道。

劉暉也不客氣,伸手取了果肉扔進嘴裏,咬得咯吱輕響,聽在淑妃的耳朵里,卻如同最美妙的聲音。

那個女人不在,阿暉依舊是她聽話的乖兒子,多好!

淑妃嘴角的笑意還未完全斂去,就聽劉暉聊家常般,悠悠道:「其實,在梅嶺縣的那段時間,因為沒有人時時刻刻在身邊督促飲食,肚子餓了就拿點心充饑,漸漸也就重新喜歡上了那些點心的軟糯清香。對了......」

他無視淑妃驟然變色的臉,炫耀般道:「別看月兒她刁蠻,卻有一手好廚藝。她做的各種點心,只怕比御膳房的都不差。尤其是芝麻醬肉燒餅,白糖糕,山楂條,下次有機會,我讓她親自做些,帶來給您嘗嘗!」

聽他話里話外都對花憐月誇讚不已,淑妃的好心情立刻不翼而飛。她將手中的小銅鉗往桌上一頓,沒好氣的道:「都是些上不得枱面的粗鄙之物,哪裏能與御膳房的點心相比,我才不稀罕。」

劉暉扯了扯嘴角,又繼續道:「母妃可還記得丹翠山莊?這個時候,想必坐在小院子裏,就能看見滿山飄雪的美景。聽說今年院子裏的那棵葡萄藤上碩果累累,月兒收穫頗豐,還用它們釀了幾罈子葡萄酒。

可惜因為走得匆忙,那酒還埋在東院的那棵銀杏樹底下,只能等明年去將它挖出來。到時,也給母妃送一罈子,讓您也嘗嘗鮮。」

淑妃聽他突然提到丹翠山莊,心中氣悶全消。她眸中流露出幾許神往,喃喃道:「我還記得,那棵葡萄藤還是你父皇當年親手栽種的,沒想到這麼些年了居然還能結果。」

丹翠山莊是淑妃與皇上留下最多美好回憶的地方,此刻她的心幾乎融化成一灘春水,只恨不得能夠再回到從前。

出了半天神,她才赫然發現劉暉一直眸光灼灼的盯着自己。她難得的面上一紅,嗔怪道:「你這孩子,老盯着我做什麼。」

劉暉長舒了一口氣,道:「其實我一直在想。父皇當年那樣寵著您,為何後來會突然變得如此冷淡疏離。直到我在丹翠山莊的庫房中,看見一副當年父皇為你親手描繪的丹青,我才恍然明白。」

「你究竟想說什麼?」淑妃面上紅霞未褪,心中卻升起警惕之意。

劉暉長嘆了一聲,道:「我還記得,那張丹青是母妃騎馬時,父皇繪製的。畫像上的母親穿着一身紅衣,肩頭還殘留着幾片飄落的綠葉。您手中高揚馬鞭,空中飄揚的長發遮不住你眸中張揚滿足的大笑。想必那時,母親與父親都是極開心的。」

淑妃愣愣的聽着,已經被塵封的記憶似乎被注入了新的色彩,一切都鮮活的似乎就在眼前。

那時的她最喜愛穿紅衣,又不喜髮髻拘束,於是常常將滿頭烏髮織成一條粗大的辮子甩在腦後。有時騎馬騎得瘋了,辮子就會鬆動,最後如旗幟般在風中招搖。

那時還是普通的皇子的他,就會掏出懷中的玉梳,將她喚到黃葉飄飄的銀杏樹下坐着,再一下一下的,細心為她輕輕梳理著肩頭的長發。

可惜美好的時光終究是短暫的,那時有多開心,現在她就有多寂寞。君恩,終究是最容易逝去的奢侈。

劉暉見她這副若有所思的模樣,眸中流露出一抹不忍。頓了片刻,他才繼續道:「母妃,你可還記得,什麼時候開始,父皇對你漸漸冷淡的?」

淑妃果真蹙眉想了想,才憤然道:「真要算起來,大概是你半歲的時候,你父皇突然就對我們母子不聞不問,任憑咱們被宮裏的人作踐。」

劉暉淡淡一笑,道:「母妃可想過這是為什麼?」

「為什麼?」淑妃勾了勾唇角,一張臉竟然已是一片雪白。她苦笑道:「除了喜新厭舊,我還真想不到別的理由。」

劉暉搖了搖頭,道:「以前我也是這樣認為,直到十歲那年,一日夜裏我偷溜出福熙殿,想去尋紀煌一起抓螢火蟲。結果看見父皇獨自坐在梅林的小亭子裏,望着福熙殿的方向出神。那時他喝了許多酒,身上瀰漫着一股濃郁的酒香。就連我悄悄藏在他身後的梅樹底下都沒有察覺。」

淑妃心頭一顫,忙追問道:「還有這樣的事,你父皇可說了什麼?」

劉暉搖搖頭,道:「他一直很安靜,什麼話都沒有說。足足過了小半個時辰,李總管帶着人尋過來,他才搖著頭嘟囔了一句,終究是回不去了!」

回不去了?

淑妃詫異的咀嚼著這四個字,半響后,似乎想到了什麼,剎那間臉色大變,一張雪白的臉居然透出絕望的哀戚之色。

劉暉看着她如遭雷擊的模樣,縱然心中不忍,卻還是堅定的將想說的話都說出來:「母妃可還記得,當年與你一起懷孕的還有一位李貴人。而那位莫貴人原本並不得寵,因為她一直與你交好,才會被父皇在一次酒後寵幸了一回。

誰知她的肚皮爭氣,就那一回,卻讓她有了龍種。不過父皇卻並不太歡喜,甚至還心懷愧疚。於是將那位莫貴人遠遠打發了,不讓她成天在你眼前轉悠,給你添堵。」

淑妃在最初的震驚過後,終於緩緩接上劉暉的話,繼續道:「那時我真的是將她當成姐妹,沒想到她嬌憨的外表下,卻掩藏着一顆七竅玲瓏心。從此後,我再也不相信這後宮中,會有什麼真心的姐妹情誼。」

說到這裏,她冷哼了一聲,眸中閃過一絲厲色,道:「可惜那位莫貴人雖然算計我得了這個孩子,卻終究福薄沒有保住。而她從此後再沒見過皇上的面,一年後終究是鬱鬱而終。」

「真的是福薄嗎?」劉暉望着她,反問道。

淑妃一滯,才警惕的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劉暉面露悲戚之色,默默的搖搖頭,道:「我只是覺得宮裏福薄的女人未免太多了些!」

淑妃年輕時本就是絕色,那樣張揚的美麗毫不吝嗇的遺傳給了劉暉。現下她因為上了年紀,又受了這麼多年的冷落。昔日的張揚已經被時光蹉跎成了恬靜淡然。這是這一刻,她意識到自己心底深處最隱晦的秘密即將被揭露出來,於是眼神也變得凌厲警惕。

劉暉不以為忤,繼續道:「當年照顧莫貴人胎兒的太醫,在她流產後立刻告老還鄉。她本是個失了龍種又不得寵的女人。皇上得了她流產的消息也是淡淡喔了一聲,那太醫年紀並不算大,縱然太后呵斥了幾句皇上卻沒有怪罪的意思,他為何要急着告老還鄉?」

淑妃冷笑:「或許是他因為沒有照顧好莫貴人的龍種,才會因為自責而告老還鄉。」

劉暉憐憫的微笑道:「或許只有這樣想,您的內心才會得到平靜。」

淑妃已經說不出話來。

劉暉卻在繼續道:「其實這樣的事,在荊棘遍地的后-宮並不算什麼。不過父皇迷戀的本是母妃的大方爽朗,心思純潔無垢。當他發現有一天,你變得與后-宮所有女人一樣,精於算計,殺人於無形。可以想像,他的憤怒與失望會有多麽強烈。大概也是因為這樣,他才會在喝醉酒後,獨自對着您的福熙殿說終究是回不去了!」

淑妃胸口劇烈起伏着,保養得宜的臉龐剎那間變得扭曲起來。她怒瞪着劉暉,片刻后,才道:「這些事只是你的猜測,你又憑什麼說是我買通太醫,害了莫貴人的孩子?阿暉,你可真是我的好兒子!」

她咬着牙手掌重重拍在案几上,修剪完美的指甲齊根斷裂。她卻顧不上心疼,只怒瞪着劉暉,壓着嗓子,低吼道「|我不過是想要讓你照拂一下明月,花憐月不肯也就罷了,你身為我的兒子,居然還用二十多年前的舊事來為我羅織罪名,你可真是孝順......」

劉暉疲憊的閉了閉眼,道:「母妃放心,這件事已經過去許久,或許之前留下了一些蛛絲馬跡,父皇都已經暗中幫你清理的乾乾淨淨。」

莫貴人卧榻不起,一年後鬱鬱而終。那位太醫回到家鄉后,也因為家中意外失火,一家七口沒有一個逃出去,劉暉不信這裏面沒有皇上暗中的手筆。

可惜淑妃被冷落了這麼些年,卻依舊沒有明白皇上心中癥結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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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夫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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