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 千年寂

一直以來，我總是會做着一個夢。

夢裏，白茫茫的一片，在我的前方有一個朦朧的人影，我想追上前去看清那人的模樣，卻在每一次快追上時，那人就如碎影一般消失在了面前。

這個夢，是從某一日醒來之後開始的。

那一日醒來，蒼雪、琉璃以及流火都在旁邊，我戲謔地笑着坐起身，說：「你們還真是悠閑，這樣守着又有什麼事？」

莫不是還想着拉我一起去平息狐族的內戰？

琉璃看我的眼神有些異樣，只是小心試探地問了一句：「緋月，你……可還好？」

我笑：「我不該好么？」

「那昨夜……」她目光閃爍，欲言又止。

我微微皺了皺眉：「昨夜？昨夜怎麼了？」

琉璃的臉上明顯閃過一抹驚詫，看了身旁流火一眼，猶疑地問我：「你……不記得了？」

記得？我該記得什麼？昨夜又發生了什麼？

斂著眉仔細回想，卻徒然間驚覺自己已然忘記昨夜發生過何事。

無論怎樣努力地去想，偏生就是記不起，只是隱隱覺得，那該是一件十分重要的事。

可為什麼我會忘了？

「昨夜流火頑皮，用藥害你，你便暈了過去。」琉璃這樣告訴我。

可是，那樣明顯拙劣的理由，我又豈會真的相信？

以流火的能力，還不至於能設計到我。

但她既然不想說，我便也不多問，只是……我究竟忘記的是什麼事？這個問題，始終沉澱在心裏，一直都未曾消散開去。

而那個夢卻也開始常常糾纏着我。

關於狐族內戰，關於軒轅兄弟，關於笑無傷和曼沙華，關於龍王龍傾夜……

每個人每件事我都記得，卻獨獨好像忘記了誰。

在這所有人之間，應該是聯繫所有事的一個重要的人，只是，我卻怎麼也記不起是誰。

又是三個月過去，狐族內戰已然平定，蒼雪終究成為了狐族之首。

雖然我並不喜歡參與這戰事，但中途卻仍是出了手。

有些責任該盡的便還是要盡。

而如今既然戰事已定，我便也再沒有留下來的必要，打算即日就離開狐族王宮。

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只是隱隱覺得，我應該要去找尋什麼，雖然連我自己也不清楚我究竟想找什麼。

走的那一日，琉璃似有什麼話想要對我說，卻最終什麼也未曾說出口。

蒼雪仍舊那副冷淡的性子，只對我說了一句：「想死的時候至少先回來一趟，或許你便不會想死了。」

我不知道他說這句話的意思，但是，確實不怎麼中聽。

一個人的日子很是無趣，走過了許多的地方，見過了許多的人，這本應該不是我所喜歡的生活，我素來都不喜在人間走動。

但是，心底卻一直覺得，只有在這些人群之中，或許才能找到我所想要找的東西。

偶爾一個人獨處之時，會習慣性地看看身邊，好像那裏原本應該有一個什麼人在，但終究什麼都沒有。

如此空虛迷茫的日子又過了七年，直到遇見了龍傾夜。

就在葉城之中，很偶爾地便這麼相遇了。

看見我時，他眸中閃過一抹嘆息，只微笑着說了一句：「看來，你如今也是一個人了。」

我笑，我本便一直都是一個人，曾經是，現在也沒什麼不同。

倒是他，身邊帶了個不過六七歲的小男孩，偎在龍傾夜身邊，管他叫「爹爹」。

我看着龍傾夜，戲謔地笑了起來：「你何時有了孩子？」

龍傾夜伸手撫摸著那孩子的頭，微微笑道：「你不覺得這孩子很面熟么？」

我輕蹙起眉，又看向了那孩子，清秀的面容，雖然還十分稚嫩，但是那眉宇卻是像極了一個人。

「原來是他。」我笑，「你倒是有心，竟能找見他的轉世。」

「並非有心，遇見他也是個意外，他的父母死於強盜之手，我不過正巧路過，救下了他罷了。」他看着那孩子的眼神帶了些憐憫，「前一世他也算是苦了一生，這一世既然叫我遇見，便希望能叫他過的好些……也許，還可以找到她。」

我知道他所說的她是誰，只是世間如此之大，人海茫茫，要尋見一個人豈非如此容易？或許終其一生都不得見。

龍傾夜淡淡地笑：「會遇見的……就算這一世不行，也還有下一世，總會有相遇的那天。」

「爹爹……」那孩子忽而拉住了他的衣袖，伸手指向了街邊一個角落：「那個女孩……我喜歡她……第一眼看見就好喜歡！」

龍傾夜順着他手指的方向望了過去，眸底閃過了一抹驚詫，隨即又溫和地笑了起來，輕輕一拍那孩子的頭：「既然這樣，那便過去告訴她罷。」

那孩子眼中立時露出了欣喜之色，歡愉地跑了過去。

龍傾夜看着我笑：「你看，這不就遇見了……」

原來，世間其實也很小。

只是，我想找的又在何處？

「她不在了，一個人很寂寞么？」他忽而淡淡問了一句，我看着他，卻從他的眼中望見了自己面上那一抹難掩的寂寥之色。

但，他所說的她，卻又是誰？

「她……是誰？」

他看我的眼神帶了些詫然：「你……忘了她？」

「她是誰？」再一遍地問他，心底隱隱有了些莫名的煩躁，只想知道答案。

他靜靜看了我許久，才輕輕嘆了口氣：「洛水……你真的忘了么？」

洛水？洛水？！

為什麼這個名字會如此熟悉？為什麼聽到這個名字時，心中會有一股抑止不住地悸動？

這個名字就像一把鑰匙，將我一直找尋的答案打了開來。

有什麼被壓抑了許久的東西在抑不住地衝上心頭，不斷地湧進腦間，讓我忍不住按緊了額角。

「狐狸……」

「狐狸！」

微笑的臉，哭泣的臉，憂傷的臉……一剎那間全都如潮水般涌了上來，直到最後那一抹恬淡的笑——

「對不起狐狸……死的話，還是我一個人好了……這個葯會讓你忘記我的一切，所以，就算我死了，你也不會痛苦的，謝謝你一直陪我到現在……」

我想我終於知道我忘記的是什麼了……

我竟然忘了那個丫頭，整整七年！

不管是藥力的減退，還是她的名字帶來的衝擊，終究，還是記起來了。

那個沒心沒肺的傻丫頭！以為可以讓我忘記一輩子，可是，那樣深刻的記憶又怎麼可能這般輕易就忘記？！

然而，記起了她，她卻已經不在。

紅蓮之火就連靈魂都可以焚盡，我卻是連找尋她轉世的機會都沒有！

我緊緊握起了雙手，只覺得連靈魂都在顫抖。

那一刻，我恨她……恨她竟可以狠心丟下我一人！

她既然已不在了，那麼我如今存活的意義又是什麼？

「想死的時候至少先回來一趟，或許你便不會想死了。」徒然間記起蒼雪當初所說的那句話，現在想來，他許是早已料到會有這麼一日。

而我，終究還是回去了。

「看來，你已經記起來了。」蒼雪見到我時，一如既往的平淡。

我只冷冷看着他：「你們更希望我永遠都忘記吧。」

當初那丫頭的打算，他們定然是早已知曉，卻全都隱瞞着我。

「緋月，對不起……這是水水的意願，她說，『請你們永遠不要在狐狸面前提起我的事，好么？我要他忘了我，去找他的幸福……』而我們也和水水一樣，只是希望你不會因此痛苦，能好好活下去。」琉璃嘆息著對我說，她的身旁攬著一個年幼的孩子，身為人母后倒是讓她更成熟了許多。

我冷笑：「可有誰問過我是否想要忘記？」

忘了她，去找我的幸福？那個丫頭，當我是什麼人？！

沒有了她，沒有了我在這世上唯一牽掛，我還要為何而活？！

「她未必死了。」蒼雪淡淡地開口。

「你以為我還會信？」

「緋月，是真的……那一夜，我們親眼看見，水水她……消失了。」

我冷眼看着琉璃：「消失？」

「是，消失了……她既是異世之人，也許，又回到了她的世界也說不定。」

「你也知道我不是這個世界的人，我不知道什麼時候可能就會突然回去，消失不見了……狐狸，若是真有那一天，你會怎麼辦呢？」那丫頭曾經說過的話驀然迴響在腦中。

難道……她真的是回去了？！

但是——

「就算回去又如何？她還是會死。」那個死亡刻印是無法消除的。

「若是不同的時空，刻印也許便會失去效用。」蒼雪十分平靜地看着我，說：「若你有耐心等下去，不妨去找她。」

找她？真能找到她么？我甚至不知道她所處的會是在哪個時空。

但是，無論如何，至少有了一絲希望。

我會去找她，即使花上一千年的時間，也一定要找到她為止！

就這樣，多少時間、多少歲月從我身邊流逝而過，久到我都已經忘記了時間，只是在無盡的日子裏，一直一直孤單地尋找著，尋找著那個永遠也不願忘記的丫頭。

然後，我會告訴她一句話——

一年累積一次的話。

世間不停地變幻，變到讓我漸漸有些陌生，然而，就在這陌生的地方和人群之中，我終於看見了那張熟悉的面容……

終於……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