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故事

「老奶奶，就你一個人嗎？」

「是啊。」

「我扶你上去吧。」

「不用不用，這次只是意外。」

蕭驍也沒多說什麼，只是一直跟在老人的身後。

「哎，你跟着老婆子幹嘛？這不是浪費時間嗎？你先走就是了。」

「老婆子真的沒事。」

蕭驍只是笑笑，沒有接話。

老人見狀有些無奈，只能接受蕭驍的好意了。

「真是麻煩你了，小夥子。」

「小夥子，你真是個好人。」

……

「應該就是這裏。」老人的神色交織著恍惚與懷念。

嗯？蕭驍環視了一下四周，真是巧了，這裏不就是他要來的、鴒鴢在的地方嗎？

「老奶奶，你不上山頂嗎？」

「不，再說了，歲月不饒人，老婆子可沒有那個力氣了。」老人搖搖頭。

「這次來，只是……」老人的聲音越來越輕，近乎於無聲的呢喃，臉上的神情有些惆悵，眼裏卻又有幾點微弱的光芒若隱若現，佈滿褶子的臉上煥發出了不一樣的神采。

看着失神的老人，蕭驍沒有打擾。看來這片楓林肯定發生過什麼對老人來說記憶深刻卻又彌足珍貴的事。

「小夥子，想聽一個故事嗎？」老人回過神來，看到站在一邊的蕭驍，露出一個慈藹的笑容，卻分明透出了幾分少女般的明亮。

蕭驍一愣，隨即緩緩的笑開。

「當然。」

「我的榮幸。」

……

這是一個在大多數人聽來也許只是一個少女在青春時期的幻想的故事。

但是，蕭驍卻知道，這個故事是真的。

老人的聲音很平和，卻在講述那天奇特而美妙的經歷的時候帶上了一抹顯而易見的雀躍。

......

那是一年楓葉紅時，本來跟同學約好來香山賞楓的初三學生徐瑗卻被放了鴿子，心情自然說不上好。

獨身一人漫步于山階楓林間，即使景色很美，徐瑗的心中總還有些鬱郁。

「啊~」徐瑗終是忍不住的大叫了一聲，真討厭，明明之前都約好的，說話不算數什麼的最討厭了！

就在徐瑗有些大喘氣的時候，突然聽到了一聲輕嗤聲。

「白痴。」

徐瑗一下子炸毛了，「說誰白痴呢？」。

循聲望去，卻撞上了一雙帶着幾分懶散與輕鄙的雙眼。

徐瑗倏的睜大雙眼，這是……一隻鳥？

好漂亮的鳥！徐瑗滿臉的驚艷之色。

隨即想到了什麼，徐瑗的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等等，剛才說話的是......這隻鳥？

呵呵，怎麼可能？又不是鸚鵡，怎麼會說話？

那麼，是誰？出來，她保證不打死他！

徐瑗四處環顧，卻發現就算有人也是離她有些遠了，剛才那聲「白痴」卻明顯是從近處發出的。

而且，現在仔細想想，真的好像是從上方傳來的聲音。

徐瑗有些凌亂了。

再次仔細的打量那隻鳥，卻發現那隻鳥雖然很漂亮，卻是明顯有別於一般鳥類的長相。

不過她對鳥也不了解，只知道最普通的那幾種而已，像麻雀、黃鶯、烏鴉之類的。

徐瑗咽了咽口水，仰頭望着休憩在楓葉枝椏間的鳥，斜斜射下來的陽光有些迷了她的眼，她試探性的開口道：「剛才......是你在說話嗎？」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她似乎在鳥的眼睛裏看到了有一抹驚訝一閃而逝。

徐瑗一臉的小心翼翼，雙眼閃閃發亮。

主要也是鴒鴢的顏值夠高，所以妹子不但不害怕，反而一臉的興緻盎然。

隨即不知是出於什麼心理，可能是覺得這一切都像是做夢一樣，太過不真實的感覺讓徐瑗下意識的伸手拽了拽垂在她眼前的那條長長的尾巴。

猶如燃燒的火焰的尾巴，明麗的色彩幾乎要讓徐瑗的眼睛有一種被燒灼的感覺。

手裏的感覺是溫熱的。是真的，徐瑗有些獃獃的想。

鴒鴢尾巴一個輕甩，徐瑗就不受控制的向後跌去，拽著尾巴的手也就下意識的鬆開了。

徐瑗屁股着地，摔得並不重，只是有些被這意外的狀況弄懵了。

「嗤，人類。」奇異的語調，抑揚頓挫的響起，一下子喚回了徐瑗有些游移的神志。

徐瑗一下子撲到了鴒鴢所在的楓樹下，雙眼裏似墜入了萬千星辰，亮的簡直要蓋過彼時的陽光。

……

那一天的經歷簡直就像一場美麗得接近於虛幻的夢境。

她遇到了一隻美麗的妖怪，並且與它度過了美好愉快的一天。

這一天的光景從未在她的記憶里褪色。

遺憾的是，自那天以後，她再也沒有再遇見這隻妖怪。

她猶記得，在她第二天興沖沖地跑到香山，卻再也找不到那隻妖怪時，是怎樣的惶惑失望。

為什麼？

不是約好了嗎？

她既不解又難過。

四周都是大同小異的楓樹，火紅的顏色幾乎晃花了她的眼，卻沒有那一抹她想見到的紅色。

徐瑗呆立在楓樹林中，舉目四顧，眼淚就那麼突然的奪眶而出。

後來，她一次次的來，卻是一次次的失望。

再後來，她去外地讀書、結婚、生子，忙碌的生活讓她忘記了這個年少時的執著。

......

但是，在她老了、即將命不久矣的現在，就在昨天，她在病床上醒來，她清楚的記得昨晚的夢境，關於那一天的夢境，美好的讓她幾欲落淚。

其實，她的眼角的確是濕潤的。

所以，她瞞着所有人，子女、護士、醫生，進行了她人生中的最後一次冒險。

也是她人生中最後一次的任性。

都這麼一大把年紀了，竟然還跟個小姑娘一樣做夢。老人有些無奈與失笑，卻終是順從自己的心聲、時隔多年再次來到了這裏。

她沒有想到，對於自己跟那隻妖怪第一次碰面的地方，她竟然還記得一清二楚。

也許真的是那一天的經歷太過的不可思議又太過的短暫，也許她只是太過的遺憾與不甘、甚至有一點的委屈，所以她才會對那一天的所有細節都是如此的記憶猶新，又是如此的戀戀不忘，更是如此的……刻骨銘心。

……

老人似乎只是想找一個人訴說而已，並沒有在意蕭驍的反應。

所以她沒有發現蕭驍臉上的表情並不是她以為的像聽什麼可笑故事一樣的不以為然與嗤之以鼻。

相反，蕭驍的臉上掠過了一抹瞭然。

老人微微駝著背，花白的頭髮被仔細的收在一頂漂亮的針織帽里，瘦削的臉頰上分佈着些老年斑，卻拾掇得很乾凈，甚至一身的花衣服顯然是經過了精心的考量與設計。

看到的人都會會心的一笑，這是一個可愛而整潔的小老太太。

老人一步一步走得很穩。

她伸出已不再豐潤光滑的手，而是乾癟蒼老，像是有一層乾癟的老樹皮覆於其上，甚至手背上直至被袖子擋住的手腕處，也零散分佈着幾個老年斑，深深皺起的皮膚讓人心驚於老人的單薄與削瘦。

老人的指甲修得很乾凈，卻透出抹不詳的青色。

老人拂過楓樹的樹榦、摩挲零星綴於枝椏的枯葉，頭一直微微仰著，在交錯的枝椏間找尋着什麼。

臉上的表情似喜似悲，眼裏的微光卻在隨着時間的流逝而漸漸的黯淡。

老人的背似乎更彎了點。

「果真還是不行啊……」老人的眉宇間有些苦澀，也有些無奈的釋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