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六十四章:坦白

第六百六十四章:坦白

說實在的那個柱子並不輕,叫寧遠這麼個成年人來,雖然能扛起來,但動作多少會拖泥帶水。

但從阿敏的動作來看,她早就習以為常了,日復一日被打磨的又結實又壯。

可她原本也應該是需要人去呵護的小女人。

江復庭見她已經開始晒衣服,只好重新坐下來,一前一後的晃悠着椅子,觀摩起她晒衣服時的樣子。

白光落在阿敏的背影上,落在她掛好的衣服上,隱隱約約甚至能看到衣服上,還有她額頭上蒸發的水汽般,彷彿一幅畫。

如果村子裏的生活僅僅只是這樣,寧靜又祥和,那其實也挺好。

每家每戶到點裊起炊煙,山林除了綠蔭可以充滿人的煙火氣,最好還有鳥叫,這麼一大片山,除了家禽和野獸,連半隻飛鳥都沒有,總覺得像是缺了點什麼。

沒了那分靈動感。

只是想到連這樣透著些許怪異的平和,都是每月用祭祀的人命換來的,江復庭心裏就五味陳雜。

他腦海里猝不及防地蹦出了,不久前才偷聽到的,蔣黎和吳秀娥的對話。

倘若哪天知道了他們一直敬仰的山神,視人命為草芥,想得不是幫助他們,而且怎麼多取點魂魄,他們其實跟圈養在自己家院子裏的雞鴨鵝並沒有什麼兩樣,說不準哪天被屠宰的就是自己。

那他們又會怎麼樣?

到底是什麼樣的信仰,才能讓他們這麼心甘情願的託付自己的一切,乃至性命和靈魂。

隨着思緒的飄離,阿敏晒衣服的背影不禁模糊了幾分,他有些難以理解的感慨輕輕一嘆。

而她正好曬完了衣服,彎腰去撿地上的盆子時,似乎聽到了他這聲嘆息。

只是聲音低到若有若無,輕到有些虛幻,又想到他是個啞巴,應該是自己聽錯了,只是起身時,難免好奇地看了他一眼。

江復庭沒有躲避,坦然又得體的對她淺笑了下。

阿敏起初只是好奇,沒想到一抬頭就看到他對着自己笑,不由一愣。

她大概那麼多天來,沒見到這個小夥子笑過,一直以為他因為自己身上的缺陷所以性格比較自閉,也就李遇那缺根筋的可能沒見過啞巴,覺得稀罕,才天天找他玩。

平時不管吃飯還是做什麼,都比較沒有存在感,甚至有的時候吃飯都在房裏,大多數時候都跟沒這號人一樣。

也就當時帶他去見他同學那一次印象比較深,只記得這個小夥子不僅挺帥,脾氣也很拗。

現在第一次見到他這麼吸引人的笑容,她就算一個三十來歲了的人,心跳都要漏掉半拍。

「你是有什麼話想跟我說?」阿敏不是十幾歲的小姑娘,知道他不會無緣無故的笑,連忙理回錯亂的心思。

江復庭停下了搖椅子的動作

,看了她一樣,大方點頭承認。

自從知道這兩個人對村子打着主意,阿敏就一直提着個心眼,但這個心眼倒不是天天用在懷疑他們上面。

而是替着他們提心弔膽,萬一做什麼事情不小心被人發現了,再或者又得罪了哪家人結仇上門找麻煩了,或者他們哪天才能撞著南牆心甘情願的離開。

現在見到這個不怎麼溝通的人還有話要說,肯定也不是什麼普通的話了。

她反應機敏的拿盆往屋子方向甩了甩:「那去屋裏說去,我幹了一上午的活,外面曬死了。」

江復庭點頭撿起拐杖,慢悠悠跟在她身後,等進了屋子,關上大門。

「哐當!」客廳再次被黑暗吞噬掉。

阿敏本能轉身想去開門,手卻被拉住,一時沒明白他的用意,不由問道:「你關門幹嘛?」

江復庭沒有馬上鬆手,他非常理智的沉默了一瞬,然後清了下嗓子,淡淡開口:「阿敏姐。」

聲音低沉而富有磁性。

阿敏聽到這聲音嚇地差點原地蹦起來,瞪着眼睛一副見了鬼的表情。

她視物能力不過就是普通人的能力,大門一關,對她來說就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

此刻耳邊突然冒出一個從來沒有聽見過的聲音,對她來說無疑跟家裏進賊了一樣。

只是自己的手還被人抓着,她驚嚇之後,情緒在僅有的思維里稍稍落定下來,意識到剛剛說話的人是誰,轉而又變成了另一種驚嚇。

她猛地抽回自己的手,不敢置信地叫道:「你會說話啊?!」

這話叫完反應過來自己說話聲太響了,緊捂著自己的嘴。

江復庭之前就在心裏反覆深思熟慮好幾次,礙於後面的事情可能都需要直接溝通,沒打算再瞞。

他略有些歉意的打開客廳的燈,「不好意思,一直騙了你。」

視線突然亮了起來,阿敏看着眼前被放大的稜角分明的面孔,有點沒回過神。

她除了驚訝,已經半天說不出完整的話,「不是!那你……為什麼非要裝啞巴……你就只是為了進這個村子……那你這腳!」

她語無倫次得說到後面,突然想到什麼。

江復庭立馬開口:「傷是真的。」

關於傷的原因他也沒想說太多,但光這一個會說話的事,對於阿敏而言就足夠有衝擊力了。

她步子有些凌亂地走到桌子邊,接了杯水,心緒動蕩的喝着。

等了好半晌,她才算勉強平靜了些:「那你要問什麼,你突然不願意在我面前裝了,肯定有什麼特別想知道的吧?」

「恩。」江復庭不可置否,坐下來深看了她一眼,看得她都不自在到有些發麻,才開口:「我想了解一點關於山神的。」

一提到山神兩個字,阿敏剛

才還有些鬆散的坐姿突然拘謹了許多,她指甲不停扣弄著杯子的邊口,輕輕問:「你想了解哪方面的?」

「我最想知道的。」江復庭沒有賣關子,逐字逐句地提道:「就是祭祀。」

他這話一問完,屋子裏突然變得寂靜無聲,所有的聲響都在忽然間被抽幹了似的。

天花板上的白熾燈突然跳了下,一閃一閃,照在阿敏有些發白的臉上,一明一暗,像有什麼東西要從底下鑽出來。

她垂着眼,有些艱難地說:「你怎麼問起這個,你把你們要找的人找到帶走,知道太多,對你們也沒什麼好處。」

「如果我們要做的就是和祭祀有關的呢?」江復庭直言不諱地淡然道。

阿敏猛地抬頭,不敢相信的看他。

祭祀?

他們不是來找人嗎?

等等!

她突然回想起上一次幾個人待在客廳里談話時的場景,他們似乎也沒有明說,他們就是來找人帶人走的。

只是自己下意識的就這麼認為了,畢竟幾個人都是學生,她本能以為是他們的同學被拐進來,所以來救人的。

她面上透了掩不住的不安和慌亂,幾乎要將手裏的杯子給捏碎:「你們到底想幹嘛?你們不是來找人的嗎?祭祀可是跟山神有關的事情,外鄉人本來就不應該知道!你要是打上了祭祀的念頭,觸怒了山神,那是要命的啊!」

她說到後面情緒越發不可控制的激動,這種激動是心有餘而力不足的較勁,怎麼都勸不回人的懊惱與無奈,還有自身的畏懼。

她要是知道他們不僅打着祭祀的注意,還想把所謂的山神給掀了,估計要嚇得原地去世。

江復庭並不心急,開始旁敲側擊的問:「阿敏姐,你見過山神嗎?」

阿敏也是被拐賣進來的人,受了二十幾年的社會主義教育,原本切切實實是個無神論者,但在經受過村子的毒打后,不信也信了。

既然有這漫山遍野的鬼,那山神又怎麼不可能。

只是說見的話,人家既然是神,他們這樣的普通人又怎麼可能見到。

她知道江復庭問這個,肯定是質疑神的存在,躊躇了一下,最終老實回答:「沒有。」

「既然沒見過,那祭祀又何以見得真的祭給了神明。」江復庭故意將言論往與他們相悖的方向上推。

「祭祀是真的!我之前跟你說過,如果沒有這些祭祀,十五那天!」阿敏說到這,眼神漸漸有些驚恐,彷彿那個後果是她親眼見過一般。

「整個村子都要陷入絕境!」

「就是因為晚上那些東西?」江復庭淡然問道。

「那些東西?」阿敏被他這輕巧地語氣刺激的不知道說什麼好,也只有沒經歷過現實毒打的人,才會在提到怪物時,

覺得天方夜譚不可信。

她生怕他真的去做些想不開的事,好言相勸道:「江庭,我告訴你,晚上在外面飄蕩的東西都是真的!如果不是給山神祭祀,這個村子連這片刻的安寧都沒有。」

「你們祭祀,山神替你們鎮鬼。」江復庭從她的言語里得到了一直以來懷疑的答案。

「是這樣。」阿敏點了點頭,聲音有些低沉。

只是話已經說到這了,與其擠牙膏,索性不如自己講完。

她面色為難地來回揉搓自己手裏的杯子,最終無可奈何的嘆息了下,輕聲道:

「我其實……也是聽本村人嘴裏八卦的。差不多十年前,這個山林起了一場大火,沒人知道那火是怎麼起的,把這一片山全燒完了,當時在山裏上千個人全死光了,房子也燒沒了,只有外出的百來個僥倖活着。」

大火兩個字讓江復庭差點沒坐住,就連呼吸都微不可查亂了幾分,修長的睫毛輕微顫動。

他的身體彷彿瞬間回到了那個幻像里,四周都是滔天的火光,冰涼的皮膚被燒得要化了一般,連耳邊的說話聲都變得有些不真切。

所以他看到的並不一定是幻象,而是真的。

「江庭。」阿敏察覺他的不對,突然叫道。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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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燈載夜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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