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二章:不抓鬼

第四百七十二章:不抓鬼

二十幾年前的地震,江復庭聽說過,挺大的。

但這種事情距離他太過遙遠,帶着時間和難以理解的隔閡,可還是能想像到那會的救援條件應該很差,人群的無助,絕望,哀嚎。

他別過頭看了眼白唐,他應該知道吧,那會他應該有十歲了。

「恩。」白唐在那站了半天終於有了反應,慢慢走過去,像是聞不到床上的人散發出的惡臭一樣。

對方的意識一直迷迷糊糊的,應該是痛的。

男人身上沾染著的鬼氣並不多,只有淡淡的幾縷,構不成太大的影響,隨手就能驅散掉,鬼跟他的接觸應該很小心,盡量刻意的避免了對他的影響。

女人退到一邊觀察著白唐臉上的神色,在他轉過身的時候,有些迫不及待的問道:「我爸他……沒什麼問題吧?」

「沒事。」白唐後退了幾步,深呼吸了一口氣,他見得挺多的,但是第一次見到活人那麼慘的。

身上大大小小的褥瘡,都潰爛到肉里了。

光是看着都讓人覺得心驚,那股惡臭即便隔了幾步仍舊停留在腦海里揮散不去。

二十年,又是怎麼熬過來的?

女人在聽到他這句話后稍微鬆了一口氣,試探性的開口問道:「那,那個鬼?」

「不是惡鬼,也沒想害他。」白唐看了眼邊上遮著的窗帘:「為什麼拉着窗帘?」

女人沒想到他會突然問這個問題,愣了下:「哦,這個是我爸要求拉的,怕太陽太刺眼了,眼睛難受,我就給拉了一半。」

「你父親以前有什麼聯繫比較頻繁的故人嗎?」白唐盯着床上的人繼續問道。

江復庭順着他的話猜到了什麼,熟悉的鬼氣讓他腦海里突然浮現出一個鬼影,剛剛還怎麼都想不起來,這下非常突兀得出現。

那個孤零零的站在十字路口的男鬼。

但是女人下一句話又讓他將他腦海里剛剛描繪出的影子破滅掉,「沒有,他從截肢以後就和以前的朋友沒聯繫了,那幾天一直餘震,我們直接被調到了這個城市,就在這一直待了下來。」

「以前的同事什麼的呢?」白唐想了想繼續問道。

「有的受傷,也死了幾個。」女人陷入那段回憶的時候,雙手不停地扣著自己的指甲,她眼裏的痛苦和悲涼濃烈得幾乎要溢出來:「又發生了那麼大的災難,那一批人裏面還堅持下來的很少,也有不少人轉行了,等大家都緩過神了,都不太聯繫了。」

她凄涼的笑了笑:「更何況,家沒了手機沒了,換了個地方,就算真的想聯繫也聯繫不到了。那會哪像現在,什麼通訊軟件都有,只有個電話號碼而已,沒了電話上哪去找。」

「我知道了。」白唐再次打量了下這間屋子,帶着窒息的悶,

那個鬼現在顯然是不在這:「那鬼也沒什麼惡意,你也不用那麼擔心,估計鬧不了什麼事。」

他說着掏出布袋裏的兩張符:「你們要是實在擔心的話,就把這符帶身上,不過帶或者不帶區別也都不大,那鬼沒有害你們的心思。」

女人依舊一動不動得站在那裏抿著嘴,白唐遞符的動作也就僵在那裏。

「你。」女人糾結了下,目光堅定起來:「那鬼你能不能收掉?」

白唐收回手,正要在說些什麼,床上突然發出猛烈的咳嗽聲,「咳!咳!」

帶着肺裏面呼嚕著痰的聲音,同時憋著氣費力得喘息著,扯著嗓子的那種咳。

江復庭聽到的時候,感覺肺都要被那人硬生生地咳出來。

「爸!爸!」女人驚慌的跑過去,坐在床邊,在床頭墊了兩個枕頭,小心的扶起他拍着他的背,然後又將他靠在枕頭上,慢慢通著氣。

男人的臉上佈滿了憔悴的皺紋,臉上的皮膚跟手上一樣都是黃蠟臘的,精神氣特別差。

剛剛因為劇烈的咳嗽,顴骨這飄着異樣的紅色。

他大口的呼著氣,肺里的羅音減緩了不少,張著嘴沙啞著聲音,極為虛弱的說道:「不,不抓。」

聲音極淺極輕得飄出來,三個人都沒怎麼聽得太清楚,就跟有什麼東西輕輕在耳邊颳了下一樣,嗡了兩下。

「爸,你剛剛說什麼?不什麼?」女人彎下腰耐著性子再次問道。

「我說。」男人憋著氣很用力的開口,但是說出來的話也就比剛才稍微響了一點:「不抓,不抓鬼。」

還是很小,不過這下所有人都聽到了。

「爸!你說什麼呢!」女人聽到像是訓小孩一樣的口吻教育着他,但是語氣很堅定:「鬼是害人的!不能留。」

「不,不害人。」男人緊緊抓着她的衣袖,他起不來只能抓着她,口氣裏帶着些慌張,聲音虛浮到吊著嗓子只有氣音了,但依然艱難又努力的重複著:「不害人。」

了無生機的灰暗眸子裏滿是期盼和渴求。

「爸!您是不是生病生傻了啊!那可是鬼啊!」女人毫不猶豫的拒絕了這個無理的要求,抓開他揪著自己衣服的手,不停得強調著:「哪天犯起混了,我們命都沒了!」

男人說不出太多話,想要再次伸出手去抓自己女兒的衣服,他說不出什麼,只能努力的重複著那句:「不害人。」

「不害人。」幾個字幾乎耗掉了他所有力氣,他開始再次喘著粗氣,眼角因為情緒激動擠出了些許的淚花。

但是生命力枯竭的臉頰上,卻滿是堅定,執著。

女人仿若看不到一樣,只當他又在耍小孩子脾氣,將他舉在半空中的手塞回了被窩:「爸,鬼是吃人的,他現在不害我

們,不代表以後就不害我們,你看你現在病成這樣,萬一就是那個鬼害得!」

男人聽到這話,眨了眨眼睛,一直含在眼角的淚水突然滴落下來,剛好砸到了女人的手背上,然後不停得搖著頭。

「怎麼弄?」白唐不想再看這樣的畫面,擰著眉問道。

女人輕輕擦了下被打濕的手,乾的很快,但剛剛淚水掉落下的觸感卻還在,溫度也還在。

她看着床上這個眼巴巴望着她的中年男人,看到了對方里的渴望,這樣的眼神自己在這二十年再也沒見到過,可這個渴望是錯誤的。

她咬了咬牙,別過臉不再看他,非常堅決地對白唐說道:「把那鬼收掉。」

「不,不!」床上的男人突然激動起來,掙扎着想要起來,想要撲過來。

可是他沒有腳,他站不起來,他走不了,他也動不了!

他什麼都做不了!

可他依舊拚命得掙扎著,僅有的力氣還不足夠自己的雙手撐住自己的上半身,就在離開靠枕的那一刻,身體因為重心不穩,往前面撲倒下去。

就在他撲倒的瞬間,江復庭和白唐的呼吸瞬間停滯了一下。

那男人後背上的爛肉一大塊的,觸目驚心,纏着的繃帶根本綁不住,露出的傷疤一大半,剛好挨着盆骨附近。

裏面已經深的流淌著組織膿液,肌肉,骨頭,因為長期暴露在空氣里那一部分失去了鮮血的顏色,還帶着密密麻麻白色的小點,不知道是真菌還是什麼。

江復庭感覺到自己的手有些發抖,下一秒手掌就被非常熟悉的溫度包裹住,他抬起頭,白唐正在看着他,淡然又從容的。

那雙輕微顫抖的手這才安分下來。

白唐的那張臉總是會讓他莫名安心,不管是眼神,還是氣息,或者是他身上的味道。

但心裏洶湧起來的情緒怎麼也按不下去,江復庭沒有白唐的閱歷那麼多,他性格再怎麼沉着,他也才十八歲,他還在青春大好年華里。

眼前的一切是非常有衝擊力的,他再也憋不住,沉着聲音問道:「為什麼不送醫院?」

女人壓着臉上想哭的情緒,小心的將男人扶回去靠好,她想裝作若無其事可是嘴角卻一直抽搐著,一張嘴就是失聲得嗚咽,「我……他不願意去。」

她抹了抹已經被淚水打濕的臉頰,「我頭兩天帶他去了,他不願意去。」

「他!」她用力吸了下鼻子,所有的情緒反而因為這一下突然崩裂,止不住得瘋狂湧出,她仰著臉,眨着眼睛,眼淚卻是決了堤:「他怕我花錢,他老是這樣!怕醫院花錢,怕這花錢,怕那花錢!」

「我知道這不是錢的問題!」女人揪著劉海,神色痛苦的掙扎著:「可他為了我又拚命的使著小性子,我

拗不過他!我知道他為了我好,我沒辦法,我也沒辦法!」

「出去說吧。」白唐吁了一口長氣,望着床上突然黯然失色的男人。

像是剛剛燃起得微不足道的光,又再次熄滅了一樣。

江復庭感覺捏住自己的手使了點勁,他抽不回來,掙扎了一下。

白唐的手似乎頓了頓,這才慢慢鬆開縮回去,揣在自己兜里。

坐在客廳的時候氣氛比一開始來的時候還要沉悶,江復庭和白唐兩個人的氣壓都挺低的。

女人因為剛剛的失態有些不好意思,也沒怎麼吭聲,這種感覺就跟把自己所有的不堪,隱藏的一切,全都當着外人的面,一刀剖開一樣,有種被扒光的羞愧感。

白唐喝光了杯子裏的水,順便又拿了江復庭的杯子,放下去的時候「哐!」的一聲。

兩杯白開水一口悶。

白唐不太介意兩個人互用杯子的事情,所以也沒管江復庭介不介意。

但至少女人重新給他們倒水的時候,江復庭再也沒碰過那個杯子。

突然不說話的氣氛多少有些尷尬,女人坐在一邊開始如坐針氈,變換了好幾次坐姿。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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