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五章 冬蟄(8)

第二百五十五章 冬蟄(8)

「咻啪!」毫不遲疑,鎖魂鏈狠狠撞上了那道年久失修的門。

門應聲而碎,門內一片黑暗,一股格外森冷絕望的氣息撲面而來。

那無止境的黑暗裏,似乎有一雙冷銳的眼睛慢慢張開,凝視那站在微弱綠光中的人影。

……

約莫又走了一個小時,白唐才算進了神寂地獄的門。

老實說,他有些愉悅,順着那無欲之黑摸進來的時候,不少紅色眼睛一樣的幽靈藤不知死活的上來找茬。

他也沒客氣,將那敢上來的幽靈藤薅禿了,權作回禮要不是這些東西是地獄特意培養出來的看門狗,他真能把那一片全都收拾了。

在人界遇上的時候得收着力,怕這個擔心那個的,到了地府什麼都不管,那些玩意在他面前就是伸手可抓的蛐蛐,碾死了都嫌屍體不好看。

白唐在門檻處過足了動手的癮,進去之後就有點懶得動,晃晃悠悠的看着那些漂浮的九天墮魂。

順帶將垂涎欲滴的白湯圓死死按捺住,收攏它放蕩不羈的靈魂。

沒辦法,白湯圓這小東西沒吃到那個倒霉催的路人甲,滿心滿眼都是怨念,中途還癱成一張蛇餅,強烈抗議白唐不給他捉鬼吃的喪良心行為。

此刻見了那些陰氣純凈的墮魂,兩眼都冒綠光。

白唐一邊費心費力的壓制白湯圓,一邊還抽空琢磨了下自己的想法。

矯情點說,跟宿命一樣,他來到這個第十九層地獄,彷彿冥冥之中有東西在指引一樣。

起先他全然是為了墨赦來的,越往後就越覺的,除了擔心墨赦被人欺負,他私心裏也想來。

越往裏走,那想法就越明晰,白唐自己都有些摸不著頭腦,好像早已消失在身體里的意識在他心裏留下了一道印記,那印記平日無聲無息,但在特殊環境下卻會給他指引。

到底是什麼呢?那個曾救過他數回命的人,究竟是誰?

那些曾在夢魂中閃現出的碎片記憶,是他偶爾做的夢,還是一些別人存儲在他身體里的記憶?

蓮涅的府邸是遺世獨立的存在,在一片荒蕪的土地上煢煢孑立,周圍是海洋一樣的大紅色彼岸花,中間一條用術法壓出的鮮紅色長路。

每踩一腳,都能聽見腳下彼岸花里藏着的那些靈魂的呻吟。

白唐腦子裏的某些神經似乎被激活了一樣,不由自主的就出現了一些畫面,不真切,恍惚的也像是被這彼岸花弄出的幻覺。

他彷彿看見了身穿純白滾黑邊官袍的人,手裏捏著高高的尖帽,十分不尊重的轉了兩圈,微挑了一邊的眉毛,笑的招搖又痞氣。

白唐眨了下眼,那同樣一雙桃花眼的臉就泡沫一樣消失在眼前,彷彿被誰一指頭戳破了。

他揉了下胸口,強行將胸腔里那股奇怪的感覺按捺下去。

心莫名就蒙上了一層陰影,彷彿被什麼東西籠罩了上去,當時去照三生石時都沒半點感想的他,莫名就在神寂地獄里感受到了莫名的壓力。

那是能讓沒心沒肺如他、開朗豁達如他的人都緩緩沉寂下來的壓力。

白唐放輕了腳步,踩在那火紅的罪惡之路上,一步一步,似乎踩在了誰的過往上,那些曾生動的時光正一點點從塵封許久的過去緩慢而來,只等一個門開,就能潮水一樣填滿心臟。

「吱~呀」

那扇純黑的門分明寂靜無聲,白唐卻彷彿聽見了開門的聲音。

他躊躇在門外,如同一隻明知裏面有大危險卻不知死活探頭探腦的貓,時不時伸出小爪子去抓那門扉,卻始終沒有徹底邁步進去的勇氣。

身後是漫天迷離的白色霧氣,裏面有無聲無息的冰冷眼眸,靜靜的將視線投在他背上。

白唐深吸著氣,桃花眼裏浮過自己都不懂的情感,沉重又壓抑,讓他連神色都不由鄭重起來。

白湯圓在肩膀上伸著腦袋,有些無知無畏的大膽,那素來草包的腦袋卻在這時有了點作用,本能的沒有鬧騰,只用尾巴一下下掃著白唐的脖子。

「轟~」

那如怪物一樣的門裏突然傳來巨大的聲響,像是誰在無助的宣洩怒火。

那壓抑的感覺、熟悉的氣息都成了加在白唐膽子上的最後一根毛,他握緊了雙拳,終於抬起一條腿,堅定的踏進了那扇門裏。

在那一刻,他彷彿聽見了一聲輕微的笑聲,那個同樣有一雙桃花眼的男人似乎站在了他旁邊,也與他一起邁進了那扇門。

厚重的黑色門扉在身後重重關上,只留下那一道道陰森的綠色鬼火燈。

……

「人呢?謝必安呢?」墨赦聲音前所未有的尖銳,「謝必安?」

空蕩蕩的大殿內是爬滿的黑色藤蔓,裏面還有那些連靈智都沒生出來的地獄低等生靈。

柱子都是陰冷的,上面滿滿的妖魔鬼怪,是一筆一筆隨意的塗鴉,那些與猙獰鬼臉格格不入的塗鴉。

那是用指甲划拉下的,一下一下,強硬的刻畫成瘋狂的形狀。

是的,絕望。

墨赦只是看着,就覺著不能忍受,恨不能連這幅鬼體里的心肝脾肺腎一股腦的都掏出來,更恨不能……替他被關在這裏。

謝必安那樣愛熱鬧的人,他怎麼能忍受得了這些孤寂,年年歲歲,他是怎麼壓抑那些能讓人瘋狂的孤寂的,他那麼愛鬧騰。

「謝必安!」墨赦突然出了聲,咽喉彷彿在沙礫里滾過一樣的嘶啞,「你出來,謝必安!」

他臉上的冰冷像是薄薄的一層紙,輕輕一戳就能散個乾淨。

鎖魂鏈在空中來回,將那如潮水一樣的黑色藤蔓卷殺個乾淨,卻還不肯停手,直將那些藤蔓都蹂躪成拇指長短的一個個小截,彷彿要的將它們的骨髓都翻出來,看裏面是不是藏了一個叫謝必安的靈魂。

不絕於耳的慘厲叫聲穿透耳膜,那些生長在幽冥深處的黑色藤蔓用各種聲色哀嚎著,捲起一陣陣陰冷的風。

「謝必安!別躲了,我,我看見你了!」他撐起冷銳的目光,一點點將那空曠的大殿翻遍,「我看見你了!」

可大殿裏沒有謝必安,只有那些經久不散的破舊刻痕,彷彿孩童最可笑的胡亂塗鴉。

墨赦一寸寸的撫摸

著大殿內的每一寸,摸一寸,心就冷一寸。

哪裏……都沒有謝必安。

終於,鎖魂鏈連那盤繞着惡鬼修羅的柱子都絞倒了,轟隆隆的聲響砸掉了大殿裏的寂靜。

連那鎖鏈都像個不知該幹什麼的無助孩子,茫然的伸著頭,哪怕再凶神惡煞,都顯出一種孤獨來。

月戎悄悄按捺下手中的白色月刃,心情一時也有些複雜,想,終於不用走到那一步。

可謝必安呢?那個判卷中被羈押在凌霄地宮不得重見天日的鬼呢?

這大殿雖掩埋在邪惡的土地下,但也才是區區幾千年,總不能那堂堂陰帥就被折磨的沒了樣子,連半點魂魄都沒留下……但再一想,卻也不是不可能,畢竟這裏的東西,都不是什麼善茬,對被削弱了的陰魂也不會存什麼好心。

那邊墨赦還在瘋魔一樣找著謝必安的痕迹,似乎已聽不見耳畔的聲響。

月戎嘆了口氣,叫道:「范無救。」

沒有人理他。

月戎自顧自道:「范無救,這裏沒有謝必安。」

原本想說「你冷靜點」,卻驀然想起這句話有多蒼白,甚至說的人有多不走心,到嘴邊的話就成了冷酷又肯定的「這裏沒有謝必安」。

「那謝必安呢?」墨赦回頭,眼神如失去幼崽的孤狼,「你們把他弄到哪裏去了?」

他牙齒磕碰著嘴唇,聲音又冷又干,道:「你把謝必安還給我!」

那樣孤注一擲的眼神,讓皮厚如月戎都有些受不住,他微微錯開了視線,道:「我還不了,這地府,沒有人能把他還給你。」

墨赦一陣氣血上涌,質問道:「你們當時說,我攢夠了任務量,就放他自由!你們說的!」

那鎖魂鏈已綳直在空中,似乎隨時要發瘋。

月戎的白色月刃不得不暗自出現在掌心,他慢條斯理的剝絲抽繭,道:「他不在這裏,你應該感覺的到,這裏已經沒有他的氣息了,老范,你要接受現實,謝必安他不在這兒。」

哪怕他曾經在這裏,也在很久之前不在了,這裏一點殘存的氣息都沒有。

月戎心裏比誰都清楚,謝必安不在這裏,可他不能這麼直白的跟墨赦說。

停了半晌,才嘆息一樣的的繼續道:「這麼些年,背着他的負累,該夠了,就當他死了吧。」

墨赦的眼神頓時如刮骨的刀,光用視線就能將人剁碎一樣:「胡說!」

月戎冷靜道:「我雖然不太清楚當年具體是個什麼事,但大抵不是什麼好事,謝必安他從來不是小性子的人,那時候卻跟你反目……你們兩當年的交情,那不是說出來的百年千年,是你們真真相處過的千百年,要說你們真的反目,還那麼徹底,那就只能是他故意的……他被府君們一致的下了死令,哪怕最後死裏逃生,可他那樣聰明的人,自然知道他的存在是多大的隱患,他自己都沒想着能出去。」

「這大殿裏的東西不可能千年內就弄死謝必安,他如果不在,那就只能是自己散魂了,劃了那麼多塗鴉,卻沒一個字留給你……范無救,承認吧,他什麼都不想留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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