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九章 落雨杏花

第一百八十九章 落雨杏花

尉遲蓉感覺腦中似有柔和的白光的閃過,她一下就意識到了那是什麼,整個人重又崩潰的大哭,哭的上氣不接下氣。

「師兄,師兄,你幫幫我,幫幫我,我不想不記得他,嗚嗚嗚我會乖乖的留在地府,我會去穩定地府界壁,我什麼都做……你別動我的記憶,別動他……」

「嗚嗚嗚……別這樣,我害怕,師兄,師兄……別讓我失去他,師兄,求你了,求你了……」

諦聽沉默的等著,那些細小的嗚咽終於也漸漸的淡漠下去,一道道破碎的記憶被從她根深蒂固的腦海里清理出來,在諦聽的面前碎裂在空氣里。

那些畫面里少女甜美的樣子、哭泣的樣子、黯然神傷的樣子……更多的還是那些記憶里那青年翩然若驚鴻的倒影。

終於,自己抱着自己的女人呼吸平穩下去,緩緩的睡著了。

諦聽將她放上自己的背,扭頭看了看那張即便強行睡着也還濕潤的眼角,也看見那滴滾滾的、慢悠悠劃過她臉頰的眼淚。

不知怎的,這樣凄然的臉讓他想起了另一張更加慘烈決絕的臉——酆獄。

那被北陰酆都大帝用大法力拚湊回靈慧魄的女人,也曾這樣撕心裂肺的哭過,哭的嘔心瀝血,天地崩塌,哭的彷彿下一秒就會長眠過去,再不會醒。

但那一切,終歸會過去。

尉遲蓉也會挨過去的,會更輕鬆的撐過去,它想。

……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大概得有幾千年了吧。

當時的范無救和謝必安還是形影不離的黑白無常,領的是地府的俸銀,行的是人間的世道。

那一日,陌上花開正好,天上微微落雨,謝必安勾了魂,就把他自己那把哭喪棒塞進范無救懷裏,自己去城裏溜達,重點是去買那添香樓里著名的栗子糕。

他貪嘴的厲害,偏勾魂是有時限的,於是總仗着范無救讓着他,明晃晃的偷奸耍滑。

那天已是黃昏,他們最後一個要勾的是一個老員外的魂,按照約定,范無救去勾那老員外的魂,謝必安則幻出人身出去浪,半個時辰后,他們會在迷津渡口匯合,然後一路吃着點心一路領着那一隊亡魂走過忘川,走過奈何,等到第五殿時,點心剛好吃完,順便交差,是分毫錯漏都不會有的。

但世間事就是那般湊巧,在生人與陰魂相交的迷津渡口,沿河而坐的墨赦看見了一個可憐兮兮的小女鬼。

迷津渡口種著顯眼的觀賞杏樹,滿目都是經年常開的紅蕊白花,分明是最陰森不過的地方,卻愣是讓那些鬼差佈置成了這樣浪漫的風景。

地上一層細膩的杏花花瓣,都被朦朧的細雨打濕,泛出微弱的水光來,而那小女鬼就傻兮兮、懵懵懂懂的雙手撐著身子坐在那花瓣上。

她是身量未長足的十四五歲小姑娘,頭髮披散著,正怯怯的抬頭,用一雙濕漉漉的大眼睛去看人間,而她面前,是捏着法刀、穿着青灰色道袍的修道者。

那道人身上戾氣太重,見了那純粹無比的小女鬼自然心生貪念,要捉她去煉丹,可憐那個有一雙明亮大眼睛的小女鬼心智懵懂,不叫不哭不怕,只是好奇的看着那道人。

范無救當時就在遠處坐着,身後有一片自然的迷離霧氣,遮住他身後那一串鬼魂,眼見那小女鬼乖乖的被那道人裝進紫紅的丹鼎中,那條鎖魂鏈終歸出了鞘。

那獐頭鼠目的道人道法並不高,看不出鬼差的身份,甚至連他所在之處都看不見,只被一條黑色鎖鏈打的毫無還手之力,知道有高人護著那小女鬼,放了兩句狠話就灰溜溜跑了。

但大眼睛、尖下巴,像小狐狸一樣的小女鬼卻看見了那出手的鬼差,她迷迷糊糊的就朝他露出了笑,然後就蠢兮兮的曳著自己白色的裙擺撲到鬼差面前,一個字都不會說,只瞧着他笑。

那模樣實在是又傻又可愛,於是經年寒冰臉的鬼差也露出了一個生澀的笑。

小女鬼氣息純凈,似還有些心智不全,多半魂魄曾受過重創,要投胎也要先修補好靈魂,時間還要很久,范無救眼睛微微向那迷津渡畔瞥了眼,指著那不知何故竄到這裏來的黑毛狐狸崽子道:「你跟它真像,以後好好養。」

那時他做鬼差的日子還沒現在長遠,到底沒修鍊出一副鐵石心腸,只說話還是有股生冷干硬的味道,但眉目卻如何,抱了那垂死的狐狸就塞到了小女鬼手中,想讓她在地府的很多年可以有個伴。

彼時,他發間沾了片細碎的杏花,他自己沒發現,冷清清的跟那小女鬼說讓她乖一點,一會跟在眾鬼身後隨他回地府。

那小女鬼懵懵懂懂,明亮的大眼睛卻錯也不錯的盯着他發間微粉的杏花,目中都是好奇。

謝必安就是這時候回來的,見着隊伍里多了一個,也只粗略問了兩句,半點都不在意,一心都在嘲笑范無救「戴花」的事情上,還將他新買的栗子糕分給了范無救,隨手就將那杏花從他發上摘下來。

他們說說笑笑,並肩踏上迷津渡的那座木質長橋,身後跟了一串鬼,小女鬼卻直盯着那被彈落在地的杏花。

「跟上。」

那穿一身黑袍的男人隔着老遠回過身,輪廓冷硬,眉眼凌厲,但在那迷離的霧氣里,那張臉卻像被鍍了柔和的光,有些令人目眩神迷的俊美。

於是小女鬼就迷迷瞪瞪的跟着他又下了地獄,渾然忘了自己剛從地獄里逃出來。

那迷津渡的一朝相遇,終歸成了小女鬼往後千百年過不去的坎,那時她還懵懂,還羞澀,還

有些放不開,卻不想後來,就到了那一步。

已經給自己改名墨赦的范無救早就不記得還有這麼一段,後來也是因了諦聽才慢慢想起來,因了諦聽給他看的那一點記憶是從尉遲蓉那裏複製來的,所以角度也是從她那裏來的。

他從來沒想過他無心的一個舉動,會成為她心裏的劫,一個劫便是囚禁了她幾千年。

但他又感謝她曾那麼喜歡他,因為若不是這樣,她不會為了自己去幫謝必安,不會讓謝必安還僥倖存在在這世上。

作為交換條件,她被困在了地府里的一處地方,不得外出,好不容易出來,就是去到基層做鬼差。

墨赦想,這是他欠她的,所以他願意還她一個願望,陪她一場短暫的愛情。

但白唐顯然不這麼想,他老早就找到了那兩人,只是遠遠瞧著,數次抓心撓肝,恨不能衝出去讓那兩人都冷靜點。

好在他是個冷靜的人,於是圍觀了全程,聽着越來越不對勁的話,那顆對墨赦談戀愛意見很大的心不知不覺就安靜下來。

原來,是訣別。

他眼看着墨赦與尉遲蓉訣別,又看着那女鬼差彷彿失去鬼生信仰樣失魂落魄的離開看着那諦聽神獸出現在尉遲蓉面前,才放心的轉了身,追上了他家墨神。

但墨赦一路上嘴嘴巴都很緊,連說話都是寥寥幾句,只將那段過往簡略的提了提,但白唐想像力豐富,自己結合了下尉遲蓉的背景,將整件事都猜了個八九不離十。

「有點可惜。」他說。

墨赦抬手就拍他的頭,道:「別胡說,快走。」

白唐覷着他的神色,從他臉上看出了淺淺的傷感,終歸沒有再貧,只跟着他一路往回走,心裏卻悄悄鬆了口氣。

也不知為什麼會有鬆一口氣的感覺,但墨赦沒有不告訴他就去談戀愛這件事,的確讓他感覺之前壓在心口的那塊石頭消失了。

夜色迷離,光怪陸離的城市格外安靜。

天上忽有閃電,驚雷隨之而來,似是要下雨。

在夜色下行走的人也驟然加快腳步,很快就成了淡化在朦朧燈光下的兩道影子。

……

時間忽忽而過,轉眼就是三月,人間已到了隆東時節,天氣寒冷的不像話。

這日,夕陽一點點將覆蓋着皚皚白雪的大地染上一層血色,並慢悠悠的從地平線上消失。

在渺無人煙的荒地上,身穿金甲的洪二寶不可置信的看着面前的人,胸腔里流出金色的血液,血液濺到了那張俊朗的面容上。

「為……什麼?」洪二寶張著嘴,眼睛裏是痛苦而絕望的神色,「為什麼要這麼做?!」

聲嘶力竭,憤怒怨恨,但他那枚傳信鶴到底掙扎著飛上了天,他睜着眼,眼瞳里映照着面前男人俊朗熟

悉的眉眼。

那男人俊眉飛目,身上自帶一股驕矜貴重的氣質,也不說話,只伸手一推,那身穿金甲的男人就倒在了地上,那把透體而過的火焰槍正從他身體里拔出來,槍尖上還滴著金色的血。

他面無表情的抖了抖槍尖,便將那上面金色的血抖落乾淨。

又看了眼那依然沒有閉合的眼睛,微微蹲下身,合上他的雙眼。

「這是最後一個了。」一道柔和的女聲從他背後想起,「剛才他可向上面遞了消息,呵呵,三太子,往後……你可就是天庭叛徒了……」

三太子俊挺的面容上挑起一抹邪肆的笑,道:「啊。」

那女聲就笑,道:「跟你來人間的人被你殺了個乾淨,連神識都沒留下,三太子不愧是三太子。」

三太子手指微動,那把火焰槍就化作光線消失在他身體里,他道:「你很閑嗎?」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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