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五十三章:所謂意義

第七百五十三章:所謂意義

難道陸長榮是將自己當成里的主人公,自詡為堂吉訶德這樣一個騎士。

世界是怪物吹奏的號角,那些怪物撐起了獨屬於他的不同世界,他在自己的世界裏披上了堂吉訶德的外皮,做着英勇而激烈的鬥爭。

他方才還驟停的呼吸,忽然有些急促,胸膛開始加速起伏。

於『堂吉訶德』而言,他殺死的不是人,而是破壞這個世界的怪物。

他在用他的方式,用他自己的秩序和規則,維護着他所認為的和平。

所以這裏所有的人偶!

江復庭突然想到第一個出現的人偶——應有蘭。

那是第一個出現在雙胞胎世界裏,用精神和**上的折磨來摧殘他們的人。

大概也是陸長榮眼中第一個定義為怪物的人。

所以她死了。

『騎士』第一次在『怪物』身上嘗到了『正義勝利』的甜頭,此後一發不可收拾。

他安然的享受於這種聲張正義的感覺。

當然對於怪物的判定和要求,也隨着日積月累變得更加過分和誇張,那是趨近於極端的,變態的,扭曲的,可以說是對怪物的過分苛刻。

如果有人在生活忤逆,違背着他個人的生活規則,那便是『怪物』。

社會的規則在他的眼裏不過是怪物自行圈定的遊戲規則,為他所深深厭惡。

江復庭下意識的握起了拳頭,這樣一個人是非常典型的反社會型人格。

他時時刻刻想破壞社會現有的生態鏈條,用他的個人行為評判獨樹一幟。

這個屬於他自己的人偶展覽,就是他在用自己的個人成果,在向世人炫耀,以此證明,他的所作所為是『正義』。

老天沒有收服他,法律沒有懲判他,他和大多數的普通人一樣,依舊瀟灑快活的在人群里輾轉,尋找著新的『怪物』。

江復庭回過身來,毫不避諱的直接對上他的視線。

陸長枯有些意外,但意外被他很快就壓回下去。

江復庭不徐不疾的說:「你很了解這書。」

他非常克制,沒有直接說:你了解到和這本書的主人公一樣。

讀者在看書時,總是上帝視角,但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人,能在一場充滿革命的背景時代里,忽略了那場真正的階級衝突,只拘泥於主人公充滿可笑又滑稽的幻想里。

大概是他在孤立無援時,隻身一人被扔進獨屬他個人的革命裏面。

江復庭頓了頓,盯着他的眼睛,像是要從他平淡無波的眸子裏,當場剝開那又厚又假的外表,將深藏不露的仇怨和骯髒挖出來。

他低沉地反問道:「虛幻的騎士,看到的怪物,有幾分真假?」

真正的堂吉訶德在滿足自己的騎士幻想時,誤殺了多少人,又攪起了多少腥風血雨呢?

陸長枯用華麗外表隱藏的沉痾,被江復庭毫不留情的一語道穿。

虛偽的表面被快速戳破時,他臉上的雲淡風輕頓時煙消雲散,他斂著神色,略有陰沉的開口:「藏污納垢的世界誕生的,當然都是怪物。」

隨後看向另外兩人,他有意引導道:「難道你們覺得從垃圾堆里爬出來的人,能有多乾淨?」

那兩個人不明白

意有所指,只是淺顯的理解字面意思,猶豫着緩慢搖頭。

陸長枯的語氣在他們態度的安撫下,稍微緩和了點:「看,這是明眼人都知道的事,看來江同學更擅長站在趨利者的角度。」

「不過,也對。」他突然將矛盾一轉:「你本來就是從資本里誕生的,你享受着污濁里暗藏的金子,有金子的人,當然怕自己的金子沒有污濁可以掩蓋,被人發現。」

江復庭沒興趣跟他爭個所以然出來,隨意回道:「陸學長,你偏激了。」

輕描淡寫的語氣,根本沒將他剛才那一席話,放在眼裏。

陸長枯沒從言語上得到心理的滿足,但他也不是幼稚的小孩。

他忽然往前走了兩步,越過他們,極為專註地看着介紹牌上的那一行字。

陸長枯一時沒有說話,就靜靜地站着。

他站得很端正,身體筆直,不偏不倚地立在介紹牌的正中間。

江復庭看着他精緻又端莊的背影,心頭忽然浮起一種抓不著的儀式感。

陸長枯緩緩的開口,字正腔圓的聲音像在低聲朗讀:「怪物總是會藏在你們看不到的角落,無處不在。而一往無前的勇士敢於直面並且衝破黑暗。」

江復庭這才發現,這種儀式感是從他的骨子裏散發出來的。

他像一根鋼鐵,地基深入泥土幾十丈,堅定的立在那時,穩如磐石。

邊上的兩個人就算再遲鈍,也覺得他說的話有些不對味。

即使依舊聽不懂究竟什麼意思,但他的語氣和此刻的氛圍,就好像水壺裏燒着的開水,咕嚕咕嚕的從底下冒出泡,氣氛莫名其妙就變得很靜。

而就在這時,陸長枯突然轉回過了頭,在這詭秘的氛圍中,對他們露出一個動人的笑。

他平靜又理智地說:「偏激的不是我,是這個世界。」

江復庭怔了一下,背後竄起冷汗。

他駭然的從對方的認知里意識到,眼前的這個人不是單純對這個世界的愛恨情仇。

而是他的存在,已經成了這個世界的bug。

就好像人創造的機械人,最終要用盡手段剷除人類一樣驚悚。

站在他對立面的三個人徹底緘默下來。

這樣的話那兩個男人根本無法去接,也不知道怎麼去接。

他們會在生活中叛逆,會怨天尤人,會有偶爾的頹喪,會恨,但這不代表,他們可以義無反顧的站在這個世界的對立面。

沒有任何人可以從這個世界裏徹底將自己剝離出來,因為人們長期依賴於此,寄生於此。

所以每個人身上或多或少的留着混雜又骯髒的血。

江復庭強行讓自己從陸長枯的精神世界裏跳出,他口袋裏的手還在刮磨着手機殼,隨後自然而然的拿出來,看了眼時間,面上露出幾分虛偽的可惜。

他小步的往後退了兩步,「哲學問題有機會再慢慢討論,只是陸學長的另一個作品似乎等不到了,若是今天不方便,那我只好借一步先行離開。」

這話瞬間就將他們拉回到原本來這的目的。

確實過了挺久的了,算上過來路上的時間,差不多將近四十分鐘。

「抱歉,我確認一下。」陸長枯想起了什麼,拿手機撥

了一個號碼。

他背對着他們,眉宇間不自覺擰起一條淺淡的溝壑。

陸長枯為數不多的耐心不斷被電話里的忙音消磨掉,就在電話快要掛斷的時候,電話那頭的人終於接了,是一個透著試探語調的「喂?」

陸長枯面對自己手下的人,會習慣性的拉出自己上位者的姿態,他連不耐的情緒都不多加掩飾:「你現在在哪?怎麼還沒把展品帶過來?」

電話里的人反應似乎有些遲鈍,連呼吸都是笨拙的,他猶猶豫豫地扯著拙劣的謊言:「我剛才……肚子有點痛,我廁所出來剛不久,馬上就過來。」

陸長枯敏感地捕捉到他語氣里的小心翼翼,支支吾吾的聲音好像老化的舊音響,連字都咬不清楚:「我,我以為……」

陸長枯扶了下額,滿是被一堆麻煩事纏繞的滿臉疲憊,但也沒有深究他的責任:「好了,別以為了!趕緊檢查好,讓現場的工作人員幫個忙,帶到展廳來。」

電話那一頭的男生反應格外遲緩,他頓了一下,心不在焉的回了一個綿長的:「哦——」

陸長枯見不得這種拖泥帶水的做派,浮躁地直接斷了電話。

可就在斷了電話的瞬間,他奇怪的意識到什麼。

目光像中了蠱似的,帶着遲緩的節奏,難以自制地再次看向自己的手機,波瀾不驚的眼中閃爍著令人說不出的心悸。

就在他掛掉電話的瞬間,寂靜的儲藏室里,一個男人像木樁一樣站在原處。

他的神情有些獃滯,那雙木然的眼睛充斥着洶湧的恐懼。

屋子裏四面都是牆,頂頭的燈不知道怎麼燒斷了保險絲,突然熄滅,整個屋子都陷入巨大的黑暗中。

唯一的光源,就是男人緊貼在耳邊的手機,只是電話被掛斷,熄屏的時間進入了倒計時,微弱的光芒輻射在他血色盡失的臉上,將他的五官照出不太清晰又生硬的白。

他身上所有的零件都像是進入了機械的老化,經久失修的軀體和大腦被人強行驅動使用。

男人的眼珠從開始到現在都未多偏離一寸,一動不動地盯着前方,緊接着,連他手裏的最後一點光源都熄滅下來。

整個屋子徹底陷入無聲的黑暗中。

他滾著喉嚨,緩解自己因為恐懼導致腎上腺加速,血管膨脹而引起的乾涸。

「咕嚕」從身體里傳出的聲音,回蕩在他耳邊,格外清晰。

彷彿這個聲音衝破了他干陳的軀體,侵佔了整個屋子。

他唯一的身體反應就是發抖,手指尤為劇烈,像一個晚期的帕金森患者。

男人覺得這個屋子裏格外的陰冷,自己彷彿被無數雙暗藏的眼睛盯着看。

他瘋狂地想要馬上離開這個地方,但過度的恐懼下,導致他的身體機能有些失衡了,無法迅速做出準確有效的反應。

顫抖就是失衡下,身體同恐懼做出鬥爭的最大反應。

他的目光還在死死地盯着前方,拿着手機的手,沉緩地落下來,然後手指十分用力地按下了開關鍵。

黑暗中再次亮起了久違的光。

男人不知道自己突然打哪來的勇氣,他緊緊攥着手機,抬起胳膊,往前照了照。

那是一張和陸長枯一模一樣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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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燈載夜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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