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提點
餛飩攤的掛鐘上，指針正指在下午一點。
屠曉和餛飩攤老師傅打過招呼后，抬手遮了遮頭頂的太陽，站着不過幾分鐘的間隙，只覺得胳膊被曬得發痛。遠處的一大片綠蔭看着非常吸引人，腳下步子不由自主挪了過去……
剛一動，發現樹蔭下立了個人。
……白色亞麻襯衣勾勒出一道熟悉的側影，他雙手插兜垂著頭，散下來的黑髮擋住了線條分明的側臉，斑駁稀疏的日光透過細密的樹葉零星點點地落在身上。
屠曉撥了撥已經被額頭汗水打濕的短髮，感受着露在外面滾燙的皮膚，猶豫了零點幾秒踩着人字拖往樹蔭那塊地方靠近。
走近，那人慣常地半闔着眼，老神在外的樣子，似乎沒有察覺有人靠近。
瞟了眼他薄汗毫無的額頭，屠曉撩了把下巴上往下滴的汗水，半遮着眼抬頭望了望日頭正足的天空……嘖，秋老虎啊。
她放重腳步，人字拖踢踏踢踏聲漸起……
聽到腳步聲，半闔着眼的男子掀了掀眼皮，瞭了眼正走過來的人，微微側了側身正對她，隨着他的動作米色褲子勒出一雙筆直修長的長腿，露在衣袖外的手肘彎曲，一雙好看的手隱沒在褲兜邊緣，渾身上下透著沒睡醒的信息。
兩人不過三尺，屠曉清晰的看到眼前闔著眸子的人雖然臉上不出汗，但是露在外面紅彤彤的頸側汗水涔涔。汗水順着筋脈一點點深入白色立領中，短邊立領口被汗水沁出一片深色……一副被曬得即將消融的樣子。
屠曉禮貌招呼，「秦瞻前輩。」
秦瞻又慢吞吞地瞭了她一眼，半響緩緩回了句，「嗯。」聲音有氣無力，精神很是不濟。陽光刺到半睜的黑眸，他眉心輕輕一蹙。
視線落在他黛青色的眼瞼上，屠曉往陽光落下的地方挪了下步子，「前輩早上沒補覺？」
秦瞻：「……嗯。」
他低頭垂眸盯着眼前的小姑娘。她雙頰曬得通紅，尖尖的下巴淌著汗水。秦瞻視線落在她的男士短袖上，黑眸不禁眯了眯……視線下移，花色大褲衩下的兩條腿細瘦短小，瘦削小巧的腳丫子踩在黑色人字拖上倒是和她人一樣，乖巧的很。
屠曉回頭望了眼餛飩攤，老師傅還在擀皮子……聽到他困意十足的回答，剛想回頭，後頸處好像有什麼東西被對方捉住了。匆忙回頭的時候，她滾燙的臉頰掃到一隻微涼的手……噫，真涼。
秦瞻：「小姑娘，穿衣服吊牌都不剪一下？」他狀若無事的收回了手，剛貼上的一抹滾燙熱度令他又重新將手揣進了兜里。
屠曉伸手摸到吊在衣服外面的吊牌，安靜的表情微微一僵，轉瞬又恢復了從容淡定，「啊……可能太想讓別人知道我穿了新衣服。」自我調侃的話飛快揭過了這一茬，踢了踢腳下的小石子，她安靜垂頭，醞釀怎麼開口。
秦瞻：「有事？」他垂着眼皮斜眼盯着她烏黑的發頂，懶洋洋地往後靠了靠斜倚在樹榦上，這一來，視線高度正好對上小姑娘漆黑的眼睛。
屠曉：「啊，有事要說。」
過於熟稔的語氣……話一出口，對上他平視的視線，屠曉愣了愣，把了把沒打理的短髮，她索性放開了聲調，「前輩之前提到WDM隊伍中HK前輩離開的事情……」
她一口一個前輩，渾然沒覺得不對。
秦瞻不動神色地打量着她的表情。從頭到尾小姑娘都是一副自然理所應當的神情。耳邊的聲音還在繼續……睏倦襲上來，聽着清越的聲音，周圍的炎熱似乎降了不少。
屠曉：「……WDM戰隊陣容出現空隙，挖掘新人，需要的時間太久。圈子裏如果有選手轉會……唔，轉會可能會引來一些不必要的事情，大體上講也不合適。不如從戰隊內部找找……」
她想到前世沈修成的轉會風波，波及到了WDM，AF，RNB三個戰隊，鬧得格外難看。WDM甚至還背上了強橫冠軍橫刀奪人的罵名。這次既然撞上了……RNB又是她想進的隊伍，重蹈覆轍什麼的，還是不要了。
說了半響，對面人一點動靜都沒有，屠曉詫異抬頭，對上一張安靜的睡顏。
屠曉：……
站着也能睡……是有多困。
她按了按太陽穴，輕嘆一口氣，視線轉到頭頂的枝丫上……濃綠的樟木葉層層疊疊綴在褐色的枝幹上，在熾白的日光下深綠淺綠交錯拂動，微小得幾乎感受不到的風也只有輕飄飄的葉子能體會到了……樹葉輕晃，斑駁露下的稀疏光點移了位置，聽着耳邊均勻的呼吸聲，她腳步輕挪。
甫一低頭，就對上一雙半斂的眸子。
秦瞻黑眸深深，水光瀲灧。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在他眼底一閃而逝。
屠曉張嘴就蹦了句「對不起。」
秦瞻：「呵……」一聲輕笑溢出。
他起身，欣長的身體擋住了小姑娘頭頂的斑駁碎光，「說了這麼多，口不渴？」盯着她被曬得通紅的臉頰半響，沒見回應，他也不着急。
怔忡的屠曉直愣愣地看着亞麻襯衫邊的扣子，向來靈活的腦子半天沒轉過來。
秦瞻邁步往前走了幾步，沒見人跟上，回頭淡淡一句，「跟上。」
屠曉用力碾了下腳下的小石子，垂著的眼睛看到伸出褲衩邊緣的兩條短腿，想到剛才他放低身體的視線……一個念頭在腦中轉了轉，隨後跟上了前方的人。
*
兩人各自拎着打包盒走進了餛飩攤對面的冷飲店。
冷飲店裏只有一位穿着和屠曉差不多的年輕老闆。他望着自來熟往裏走，單也不點的挺拔青年和瘦小的小姑娘抽了抽嘴角。
前面的秦瞻睏倦的厲害，老闆的視線攻擊自動消弭在他半闔的眼皮前。
後面的屠曉是淡定慣了，反正前面還有一個高個子頂着，無視老闆投來的視線，她自顧自坐到了秦瞻對面。
他坐的位置正對冷氣嗖嗖冒的空調口，瞥見對面汗水直淌的小姑娘，他又轉身回頭往上撥了撥空調葉片……走過來招呼的老闆眼角也抽了抽，「咳咳……請問點什麼？」
這才想起還有個老闆杵在一邊的秦瞻，掀了掀眼皮，接過遞上來的單子，隨口要了杯西瓜汁。
另一邊熱得厲害的屠曉視線黏在冷飲單上，正琢磨著來一大杯冰刨冰。見他點完，她伸手就去接……單子與她手指平行而過，被放到了桌子邊緣。
秦瞻：「小姑娘，你的餛飩糊掉了。」他不輕不重的一句話夾着從她頭頂嘩嘩吹過的空調風，緩緩落下。
僵硬僅是一瞬，她從善如流地掀開打包盒，扒拉熱氣滾滾的小餛飩。
等到一碗餛飩見底，一杯西瓜汁推到了她面前。
盯着這杯杯壁上只掛了薄薄一層水霧的西瓜汁，想也知道肯定和她要的刨冰差了十萬八千里……「西瓜汁？」
秦瞻：「嗯，你喝。」話音剛落，老闆端著杯冰咖啡走了過來。
見狀，屠曉拿起西瓜汁灌了一口，微涼香甜的口感順着食道往下，瞬間撫平了燥熱的情緒。
秦瞻揉了揉眉心，泛著血絲的眼睛睜開：「DC八大戰隊中IZ和OC都是老牌豪門，歷史積澱豐厚。IZ的李盛陽和崔耀……他們手下的鐵芙蓉配置，一個新人是動搖不了的。OC有雙坦克陣容和錢江偉與甄希的劍雀組合，沒有新人的位置。」他不疾不徐的語調拉回了屠曉飄散的思緒。
他一隻手支著下頷，偏頭望着窗外車水馬龍的街道，另一隻漫不經心地捏著咖啡杯，光滑的指腹緩緩碾磨著杯耳，神色倦怠眼神卻清明。
秦瞻：「新興戰隊中，AF的下坡路是止不住了，WE的中庸風格與你的銳利格格不入……」提到前者的時候，他語帶嘲弄。
屠曉敏銳的捕捉到他提到後者時對她的評判——「銳利」，詫異於對方的犀利，她握著玻璃杯盯着他瞬也不瞬。
耳邊緩緩而述的聲音繼續著，「……至於KTT，有光金雙遠程的豪華配置，第三個遠程進去……冷藏一期是肯定的。以你現在的實力水準下期出賽，沒有任何問題。另外，KTT隊員背景太複雜……恐怕不合適，」他眉峰一蹙，女選手這個標籤加上鍍金獵子和光輝岩雀……非議太多。
秦瞻：「剩下的LG，RNB包括WDM，都是你可選擇的目標。更貼切來講，LG隊長時書傑對於新人口碑有目共睹，LG和睦歡快的隊風也適合你這個年紀。剩下的RNB……難度太大。」
許是想到小姑娘選擇的初衷，他轉回了視線，直直盯着她的瞳孔：「沒有隊長的RNB就是沒有核心的隊伍，一盤散沙不過如此。如果你想成為那個核心，它需要投入的精力和心血，你是否做好了準備？」
秦瞻視線沉銳，好似要望到她眼底深處，不留一絲縫隙。從他身上透體而出的氣勢猶如賽場對戰，認真的口吻令屠曉感受到了他隱藏在鋒芒下的體貼用意。
正對着他的視線，屠曉絲毫不退讓。
她清亮的黑眸中坦蕩從容。恍惚中屠曉似乎看到了他眼底閃過的一絲讚賞笑意。
秦瞻：「最後的WDM……作為隊長，我持保留意見。」雲淡風輕的一句，態度公允淡然。
聞言，屠曉嘴角一翹，偏頭望了望遠處的灰色大樓，一字一句道：「踏上這條路，我早已做好準備。任何非議質疑我都不怕，因為喜歡，所以強大。前輩，我相信自己這次的選擇。」
回頭的那一瞬，女孩笑得安靜而堅定。
秦瞻注視着眼前這個瘦瘦弱弱看起來好像未成年的小姑娘，有別於她的弱小，那深沉有力度的回答，擲地有聲的語氣令他不得不訝然。
秦瞻：「我也相信。」
他同樣拋出自己的答案，語氣鄭重。
*
冷飲店外。
秦瞻在小姑娘訝異的眼神下伸手拍了拍她的腦袋，半闔的黑眸中閃過一道笑意，「多喝點牛奶，不然RNB的天，你怕是撐不起來了。」不待反應，他勾著掌心中的U盤，直直往前走去。
立在原地的屠曉按了按太陽穴，剛才在樹蔭下轉過的念頭越發深刻。
她抬步往反方向的網吧走去……午後的陽光下，短短一截的兩個影子，漸行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