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8.風流雲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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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慧玉這個問題,林如海卻不回答了。他嘆道：「事到如今木已成舟，再去追究原因，又有什麼意思？……我乏了，慧玉，你且先回去吧。」說完，林如海便向後靠了靠,閉上了眼睛。

見此情景,林慧玉只得罷休。她走出林如海的正房，心事重重的朝自己的聽荷院走去。尚未走出正院,迎面便又走來了熟悉的身影。他今日身着雨過天青色的箭袖錦衣,發濃如墨，襯得頭頂上的玉冠愈發潤白,整個人宛如一桿風中修竹一般,極為惹眼。林慧如向三皇子見了禮之後,便避讓到一邊，微微低着頭,看着自己綉著紫色繡球花的鞋面。三皇子經過她身邊，略微停了停腳步,低低的說了一句：「你放心。」說完，便邁步離開了。

林慧玉抬起頭,有些吃驚的看着三皇子的背影。那句話說得實在太輕,輕到幾乎讓她以為是自己的錯覺。放心？什麼意思？

懷着滿心的鬱悶和疑惑,林慧玉回到了聽荷院。駐足在院外的池塘邊,看着滿塘殘荷，林慧玉禁不住深深的吁出了一口濁氣。算了，以後的事，以後再去想罷。一陣冷風吹來，吹得她抖了幾抖。站在她身後的秋萍忙道：「姑娘，這裡冷得很，仔細凍病了，我們進屋去吧。」主僕兩人正要進院子，忽然聽到林黛玉的聲音，在她們身後說道：「姐姐原來在這裏，我有一事，想要跟姐姐商量呢。」

聞言，林慧玉轉過身，看到林黛玉帶着她的兩個大丫鬟，景深和慕隱，亭亭玉立的站在樹下。她頭上只家常梳了個簡單的抓髻，髮髻前面插著銀質累絲鑲嵌金剛鑽的蓮花形發箍，簡單清爽。她上身穿着湖綠色緞衫，下系白綾素裙，好似新荷初綻，真正是美人如玉。只可惜眉間憂愁，難以拂去。林慧玉走過去拉起她的手，道：「外邊兒風大，我們進屋去說吧。」

姐妹倆進了屋，丫鬟剛剛呈上茶來，黛玉便迫不及待的說道：「姐姐，聽說，城外有座覃山寺，寺中供奉的菩薩靈得很。黛玉想着，明日去這覃山寺，為父親祈福。姐姐覺得如何？」

慧玉並不覺得祈福對於林如海如今的身體會有什麼用處，但是她看到黛玉殷切的眼睛，眉間的愁緒，轉念想了想，便點頭應道：「好，今日且先準備一下，再跟父親說一聲，到了明日，姐姐便陪你去這覃山寺。」即便祈福無用，讓這些日子綳得緊緊的黛玉出去散一下心，也是好的。恐怕過不了多久，更強烈的悲哀和壓力就會朝着她襲來。如今能放鬆一下，便放鬆一下吧。

聽了慧玉的回答，黛玉終於綻放出了一個恍如春花般的笑容：「謝謝姐姐。」

第二日清晨，天方才蒙蒙亮，林府外面，便停了三輛車，供林氏姐妹前去覃山寺上香祈福所用。前面一輛朱輪華蓋車，供林黛玉和林慧玉乘坐。後面兩輛青布油車，是給她們的丫鬟婆子乘坐的。林氏姐妹略微用了一點早餐，便坐着轎子出了二門，來到大門外。姐妹兩人穿着出門的大衣服，帶着幃帽，身後跟着一溜丫鬟婆子，逐一上了車，朝着揚州城外駛去。

坐在舒適的車廂里，透過竹簾縫隙看着外面的街景，林慧玉不由得感嘆。到底還是在自己家裏好啊！說走就走了。若是仍在賈府，她們哪兒有這麼容易出門？身在榮國府的日子裏，她們姐妹倆就幾乎沒有走出過賈家的大門。王夫人很少出門拜訪，即便出門，也不會帶着她們。況且，就算她肯帶她們一起出去，她們就敢去嗎？還不知道背地裏，打着什麼樣的主意呢！那賈王氏就像是跟林家的人是前世冤家一樣，互相之間怎麼都不對盤。林慧玉不由得想起原著來，林黛玉幸虧是死了。倘若她真的如願嫁給了賈寶玉，也決計不會幸福。且不說那極為憐香惜玉，是個漂亮女兒他都喜歡的夫君，但說婆婆王夫人，就絕不會讓她好過。在這個時代，婆婆想要磋磨媳婦，再容易簡單不過了。所以說原著中黛玉的結局，反倒說不上是最壞的結局。好歹她死的時候清清白白，對這個人世再無留戀。就像她林慧玉的前世一樣，死於生無可戀……

姐妹倆對坐在車廂裏面，嗅着淡淡的熏香味，一時都是沉默。林慧玉是想起了自己的上一世，林黛玉則是憂心於父親的病情。一直到車子出了城門，看到了野外新鮮的風景，姐妹倆的思緒，才都被拉了回來。道路旁邊，是一望無際的青綠色的田野。其中夾雜着七零八落的褐黃色的稻草人，還有在田野里勞作的農夫，看起來，也像是稻草人一樣。路邊時有圓錐形狀的草堆，燃著星星火苗。黛玉不禁奇道：「這些草堆是什麼？怎的起了火，也沒有人管？」

慧玉笑道：「哪裏是火堆呢，是農戶在燒火糞呢！待到這些都燃盡了，便成了肥料了。」

黛玉亦笑了：「姐姐連農事都懂，黛玉真的是孤陋寡聞了。」

慧玉伸手將黛玉耳邊一縷散下來的髮絲壓到她耳後，道：「不過是從前下人聊天時，聽了一兩嘴罷了。真要論起學識來，我比妹妹差得遠了。」

「姐姐取笑黛玉呢，黛玉不依……」

「好妹妹，我說的，都是真心話……」車廂里終於不再沉默，姐妹兩個開始談笑起來。黛玉終於暫時拋卻了許多的煩憂，開懷的笑了起來。銀鈴般的笑聲，不時飄出車窗之外。車輛一路行駛着，距離覃山寺，越來越近了。

太陽完全升高起來的時候，林府的車子來到了覃山寺所在的山腳底下。寺廟卻是在山巔，一座高高的灰色石階，盤旋著向山頂而去。石階上，已有了上山敬香祈福的香客。三三兩兩，或是步行，或是坐着二人抬的小竹轎子。山腳下停留着不少那種敞篷的小竹轎，可以租用。慧玉看了看那長長的石階，又看了看黛玉纖弱的身子，道：「妹妹，你身子弱，不如，坐那竹轎子上去吧。」

黛玉聞言卻少有的駁了慧玉的意見，她搖頭道：「我原本是來為父親祈福的，自己一步步走上去，方顯誠意。」

見黛玉堅持，林慧玉也就不再說了，點頭道：「好吧，我們便走上去。只是不可着急，慢慢來才好。否則若是傷了身體，豈不是又累得父親掛心？」

黛玉點頭應道：「知道了，姐姐。若是我堅持不住了，一定不會強求的。」言罷，林府眾人便拾掇了行裝，簇擁著姐妹兩人，慢慢的朝着山頂步行而去。所幸此時陽光尚不算烈，且山風徐徐，清爽怡人。走起路來，倒也不十分難捱。然而行到中途半山腰的時候，黛玉到底體弱，額頭上香汗淋漓，氣喘吁吁，看起來實在堅持不下去了。此時太陽正到了最高處，曬得人面紅耳赤，身上熱氣騰騰。不說兩個主子，就是身後跟着的從沒下過粗力的丫鬟婆子們，也都有些堅持不住了。慧玉摘下幃帽，喘著氣往前方看去，卻見山腰有塊平地，高高的凸出在山崖上。其上建了一座朱漆亭台，上書「聽風亭」三個黑漆隸書字。亭中有石桌石凳，並無半個人影。見此情景，慧玉便道：「前面有座亭子，緊走幾步，且到亭中歇息一陣子再走吧。」眾人見可以歇息了，快要竭力的身體又生出些力氣來，簇擁著林氏姐妹快步走了一陣子，來到了那聽風亭中。

步入亭中，慧玉見四顧無旁人，便幫着黛玉取下了頭上戴着的幃帽，道：「沒有別人在，把帽子取下來透透氣吧。」她心裏在腹誹著，什麼爛規矩。大家閨秀帶着一大幫子丫鬟婆子出個門，還非得戴個四面遮擋的帽子，生怕被人看了去。就算看了去，又值得什麼？

取下了將腦袋遮擋得嚴嚴實實的幃帽，黛玉也感覺清爽多了。她顧不得跟姐姐說話，便坐到已經被丫鬟鋪上了墊子的石凳上，深深呼吸起來。過了好一會子，方才覺得喘過氣來了。丫鬟又取出隨身戴着的茶水來，給姐妹二人倒上。也難為她們了，還得隨身帶着這些東西。除了坐墊茶水這些日常用品之外，還有姐妹兩人的衣服。怕萬一出了什麼意外，沒有能換的衣裳。大家子姑娘平日出門，這些東西都是必備的。若是不帶，便是身邊的丫鬟失職了。

「這條路，不是你自己選的嗎？我聽過一句俗話，叫做吃得鹹魚抵得渴，正好拿來形容。」林慧玉淡淡的說道。

袁姨娘忿忿的說道：「你知道什麼！當初，我也不是自願要給老爺做妾的。可是太太，太太她偏偏看中了我，我又有什麼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