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榮府消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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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言,宋嬤嬤說道：「不瞞姑娘說,就是吃了那藥丸子以後，她才病得更重的，沒兩天就起不了身了。或許，是藥力太足了，她身子虛弱受不起吧。」

「你沒有叫你兄弟將藥丸拿到醫館去驗看嗎？」

「……沒有,我去略問了問，單單隻是驗看一下,就要一弔錢。所以……」

「……那藥丸子還有剩下的嗎？」慧玉問道,心裏卻想着,肯定有剩的。應該,還有大半盒才對。

「回姑娘的話,有剩的,還有小半盒。」

「……只有小半盒了？按道理說,不該只剩下這麼些才對啊？」

「我那兄弟想着補藥多吃一些效果才更好,所以，便每天給我那侄女兒吃了雙倍的葯。」

葯不是越吃得多就越好啊,要適量才行。聽了宋嬤嬤的話，慧玉不禁一時無言了。過了一會子才道：「你下去吧,記得那剩下的人蔘養榮丸也不要再吃了，或許不適合你侄女兒服用。等你回來的時候,將剩下的藥丸子帶回來——不,還是叫個小丫頭子跟你一起去,今天就把剩下的葯拿回來。」

等宋嬤嬤下去之後，黛玉面帶憂色看向慧玉，說道：「姐姐，難道你是懷疑，那人蔘養榮丸有問題？」

「現在我也說不好，等到拿到藥丸，出去給醫館驗看了之後，才曉得是怎麼回事。」

黛玉沉默了一陣子，方才又道：「若是真的有問題呢……但是，那人蔘養榮丸是外祖母那裏配製的啊！外祖母她，該不會有害我們的心的……應該……」

「傻妹妹，雖然是外祖母那裏配的葯，但是能接觸到葯的，不止是外祖母那裏的人啊！」

說到這裏，兩姐妹不禁都沉默下來。屋子裏面，一時間安靜得可怕。直到丫鬟進來換茶，屋裏才漸漸有了活氣。彷彿，空氣又能流通了。

宋嬤嬤堂兄弟的家約莫住得有些遠，一直到了吃晚飯的時候，跟着去拿葯的小丫頭才回到了梨香院中。幸好梨香院自帶通街的門，不管是出去還是進來都不需要過賈府下人的眼，這倒是少了許多麻煩。一想到這裏，林慧玉就不禁有些感激起當初順水推舟將梨香院撥給她們姐妹的王熙鳳了。雖然，當時她也不過只是想討賈母的歡心罷了。她們姐妹因此而得了實惠，這是事實。

慧玉還好一點，到底經過的事要多一些。林黛玉就不一樣了，年紀小，又敏感多思。因此，她幾乎一夜未眠。第二天一起床，便頂着一雙桃子似的眼睛，催著丫鬟去醫館驗葯。這件事，一向是穩重的秋萍帶着小丫鬟去做的，這次也不例外。秋萍離開之後，林慧玉拿剝殼后的雞蛋給黛玉在眼眶周圍滾了好一陣子，又給她細細的敷了一層粉。直到黛玉看不出一夜未眠的痕迹之後，姐妹倆方才離開梨香院，去賈母房中問安。

賈母所在的上房裏，一向是充斥着富貴繁華的場景，今日也不例外。賈寶玉依然殷勤的不斷跟林黛玉說話，三春姐妹也還是面帶微笑陪坐。王熙鳳繼續說着她的笑話，逗得賈老太太笑呵呵。慈祥的薛姨媽永遠面帶笑容，可親的寶姐姐依舊那麼溫柔動人。王夫人照舊不動如山的端坐在椅子上，看起來十分可親的樣子。屋子裏熏著名貴的香料，穿紅著綠的漂亮丫鬟進進出出，行動時彩袖翻飛，香風招展……平日裏看慣了的場景，今日卻使得林黛玉覺得膩煩。這一切富貴風流的表象之下，究竟隱藏着什麼樣的冷酷現實？在這個暖香醉人的大屋子裏，彷彿凝固住了時間。在這裏過上個一天，好像外面已經過了一百年。

好不容易，終於熬到能夠離開的時候了。謝絕了賈寶玉依依不捨的挽留，又婉拒了他想要跟隨前往梨香院的意圖，林黛玉拉着林慧玉，離開賈母的上房匆匆往回走去。林黛玉離開之後，賈寶玉也只是情緒低落了一下子，馬上就又被笑語盈盈的寶姐姐拉去了注意力。

沒有了林妹妹，有寶姐姐也是好的。反正春蘭秋菊，各有風姿。

林氏姐妹回到梨香院之後，又等了許久，秋萍方才迴轉。看見秋萍掀帘子進屋，臉色沉重，林黛玉的心一下子便懸得高高的。她看向秋萍，語聲微帶顫抖的問道：「秋萍姐姐，那藥丸子，有沒有問題？」

秋萍走到慧玉黛玉跟前，將那黑漆小匣子從袖口中取出來，看着黛玉說道：「二姑娘，這人蔘養榮丸，並沒有毒。」

吊得高高的心一下子放了下來，黛玉拍著胸口笑道：「可嚇死我了，原來，宋嬤嬤那侄女兒，不是因為這人蔘養榮丸才病倒的。」

秋萍聞言搖頭道：「恐怕，宋嬤嬤的侄女兒，正是因為這人蔘養榮丸才病倒的。」

黛玉聽了這話，臉上的笑容凝固住了，道：「可是，你不是說，這藥丸並沒有毒嗎？」

秋萍回答道：「的確沒有毒，可是，這盒藥丸卻是用一些極為相剋的藥材製作而成的。這樣一來，即便沒有毒，服下去之後也會損傷身體。依奴婢想來，宋嬤嬤那侄女兒，由於身體一向不好，又服用了雙倍的人蔘養榮丸，方才病勢洶洶的一下子起不來床了。醫館的大夫說，若是體質並不算好的人，長期服用這藥丸的話，不出兩年，必會有性命之憂。」

大姑娘林慧玉的身子一向康健，說起體質並不算上佳的人，那便是二姑娘林黛玉了。頓時，屋子裏的所有人，都不自覺的將眼光移到了林黛玉身上。卻見她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乾乾淨淨，一張小臉兒白里泛青。她情不自禁的伸手捂住胸口，感覺到自己的心跳，快得可怕。

林慧玉趕忙握住林黛玉的手，覺得彷彿握住了一塊冰似的。「妹妹，妹妹？」一連喊了好幾聲，黛玉都沒有反應。見狀林慧玉急了，抓住林黛玉的肩膀接連用力搖了好幾下，方才見到黛玉空茫的視線轉向她，愣愣的喊道：「姐姐？」

將黛玉瘦弱的身軀擁進懷裏，林慧玉輕輕拍着她的背，像是哄小孩子睡覺一般柔聲說道：「哭吧，哭吧，哭出來就好了……沒關係，無論如何，還有姐姐在你身邊……」

一顆淚珠從黛玉的眼眶中滑落下來，緊隨而來的，便是她滿溢着傷心和恐懼的嚎啕大哭。她哭得那麼厲害，絲毫不見了平時的楚楚風致。「姐姐，是不是她……我到底那裏礙着她了，她竟然想要害我的性命……姐姐，我想回家……」

林慧玉一邊繼續拍著黛玉的肩背，一邊輕聲安慰着她，心裏想着，你可不就是礙着她了？擋了她們金玉良緣的路，她自然想要除掉你。聽着黛玉傷心欲絕的哭泣聲，感受着她身體的顫抖，慧玉只覺得自己的眼眶也濕潤了。

人類的惡毒，是沒有下限的。

夜晚的榮國府，比起白天要安靜了許多。不再有花枝招展的丫鬟分花拂柳的走過，只有巡夜的婆子提着燈匆匆而行。偌大的府邸，只有零散的燈籠亮着昏黃的光，根本無法照亮大片大片的黑暗。那黑暗裏彷彿藏着無數的鬼怪，正欲擇人而噬。

賈母所在的上房裏，此時不復白天的熱鬧，終於也安靜了下來。賈母半歪在炕上，背靠着杏色綉各色折枝花卉的大迎枕，半咪着眼，下巴一點一點的，昏昏欲睡。琥珀半跪在塌邊，拿着美人拳，有一下沒一下的給賈母捶著腿。忽然屋外響起一聲凄厲的夜梟啼鳴，驚得賈母猛的動彈了一下。枕頭裏面的干芍藥花瓣隨着她的動作，發出細碎的聲響來。

「什麼聲音？」賈老太太睜開雙眼，眼神凌厲得一點都不像是個老人。

琥珀陪笑道：「沒有什麼聲音啊，老太太想是一時聽岔了。」

賈母聞言哼哼著道：「我還沒有老糊塗到那個程度。」聽了這話，琥珀不敢搭話了。只得垂下頭去，裝作十分專註的模樣，繼續給賈老太太捶腿。就在此時，有丫鬟來報：「老太太，林家的大姑娘和二姑娘求見。」

不知道過了多久，沒有感受到什麼水淹火燒之類的痛苦，林慧玉就像是睡了很甜很甜的一個長覺一樣，自然而然的醒了過來。此時應該是夜晚，她身處的地方似乎是一個山洞之類的地方。不遠處燃燒着一堆篝火，火焰不烈，卻很溫暖。篝火對面的岩壁之上，靠着那個灰衣男子，閉着眼睛，好像是睡著了。林慧玉用手撐着地面坐起身來，感覺到身上有什麼東西滑落下去。低頭一看，卻是一件男式的灰狐大氅。她心裏湧上來一股暖流，撿起地上的大氅，慢慢走到對面，將大氅蓋在了那個男人的身上。剛剛縮回手，她便看到對方睜開了眼睛。一雙毫無睡意的星眸，定定的看向自己。不知怎麼的，她忽然覺得有點尷尬，好像正在做什麼壞事被發現了一樣，搭訕著說道：「你醒了？……多謝你不顧危險救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