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第二十八章

「給我端酒端肉上來!」其中一大漢扯喉。

「……呃,大爺,咱們這是茶館--」夥計陪笑。

「要不是飯館酒樓窯子全都不營業,老子看得上你這間破店?!少啰嗦!有什麼端什麼!」

夥計哈腰應諾,趕忙進後堂去吩咐。

大漢取了盤中招待茶點,咬了口,是雪花糕,呸呸地吐出來:「呸!凈是些娘兒們玩意!」

「有得吃就別嫌,沒幾家店開,再挑就沒了。滋味還不錯呀,口感鬆軟,不甜不膩。」另個漢子倒吃得很歡,一口接一口。

「你吃屎也說好呀!」同夥取笑。

「去你的!」又是一陣拳來腳去,踹得桌椅碰碰作響。

「好了,別鬧,想想該怎麼把老大屍體弄出來,說什麼也要讓老大入土為安!」聽說官府怕疫情擴散,已將屍首火化,又怕骨灰外流釀災,封鎖在官衙某處,誰人也不敢靠近。

眾人都沉默,這事兒嬉鬧不得,他們蠻橫臉龐皆寫滿堅決,只是當中有一人神情略為惶惶,掙扎了會兒,才撓撓臉腮說:「他們說……碰過老大屍體的,全發病了……」

「老大是隨便啥人都能碰的嗎?!尤其是官差,老大生平最痛恨的傢伙,就連死,也絕不允許他們胡來!咱們是什麼?兄弟呀!老大會惡整我們嗎?!」漢子哪懂瘟疫是啥玩意,只當是老大顯靈,故意把官府鬧個雞犬不寧。

「沒錯!就算老大被燒成灰,也不能獨留他在這,定要把他帶回山寨!」

夥計端來數盤茶點,眾人暫時停下交談,先狼吞虎咽一番,再狠狠嫌惡茶點塞牙縫都不夠,夥計還挨了兩記爆栗,又給踹回後堂去拿吃食。

難聞的氣息,令夭厲攏眉,耳邊的嘈雜笑鬧,更是干擾他的清靜,打壞喝茶興緻,他淡淡一句「走了」,翎花立刻掏錢擱桌上,對後堂忙碌的夥計喊:「小二哥,茶錢放桌上了。」便匆匆要追上師尊腳步。

「好咧,謝謝客官!」

就是這麼短暫的一瞬間,吸引五名漢子注意力,若翎花僅僅一般庸脂俗粉,他們自然會很快挪開目光,偏偏她不是。

她並未戴上面紗,容貌清麗無雙,肌膚白玉無瑕,黑髮如雲柔軟,是男人沒有不多看兩眼,況且是他們這一類魯男人不光用眼睛看,手腳也很不幹凈。

當翎花走過他們旁邊,一隻毛手探來,抓住她的手臂,扯往自個方向,翎花一時失察,撲跌到男人身上。

「這小小城鎮,居然出了這般水靈美人兒?先前怎麼都沒見過?」真軟,渾身香甜,手感真不賴。

「你幹什麼,放手!」翎花很快掙扎開來,站穩身勢,甩開男人的手,忿忿奔離。

「什麼時候了,你還有心情調戲女人?!」漢子同夥斥喝。

「摸個兩把,有啥關係?又不會少塊肉!」孟浪動手的男人,兀自一臉陶醉,作勢嗅着掌間余香,嘻笑自若。

翎花看見夭厲側着身,回過了頭,男人拉扯她的那一幕,落入冰冷眼裏。

他定是看見了,否則不會周身闇息洶湧,噬人般澎湃,旁人或許看不見,她卻一清二楚。

她飛奔過去,挽著師尊便跑。茶館里還有無辜夥計,不能在此動了殺念,瘟息一釋,可不是誰都能倖免。

匆匆帶走師尊,未能聽見幾名漢子之中,有一人緊緊盯住翎花背影,沉吟許久--

「她的聲音,好像在哪裏聽過……」

***

夭厲冷著臉,被她半拉半推,遠遠帶離茶館,步上了橫跨川河的石橋。

河面波光粼粼,倒映兩人身影。

「為何阻止我?」口氣也是冷到極致,貿問間,竟帶些許不滿。

「店裏有其它人在,畢竟無辜……是我忘了覆面,他們罪不致死。」翎花掏出鈔巾,熟練遮掩口鼻,只露出一對美眸朝他笑得有些討好,希望他儘快消氣。

他身上霾霧趨緩,確實被她所安撫,然而僅僅一瞬,又立刻狂亂溢出,周身數尺間,全籠罩在瘟息中。

翎花吃驚,望向師尊,卻發現師尊面龐嚴惠,目光落向前方,於是她隨其望去,橋的另一頭,站着一名男子。

一名滿臉猙獰傷疤,面容肅然的高壯男子。

兩人對視,誰也不先開口,只是凝望,竟讓氛圍冷凝結凍,沉沉壓制,無法呼吸。

翎花反應過來,臉色刷白。

難道是……天人,與師尊一樣的……神?

和儒雅師尊迥然不同的氣韻,那男人很明顯是武人,裹在一身平凡布衣下,壯碩體格仍舊清楚可見。

前次是天女,這回換成天人,要來找師尊麻煩嗎?!

翎花緊緊盯着男人,無比擔憂,身體出自本能,悄悄往前挪站了半步,介於他與師尊之間,自不量力地想要扞衛師尊若男人突然採取動作,起碼她能先擋擋。

小小的無心舉止,落入兩男人眼中,夭厲眸仁一縮,彷佛流溢着什麼;那男人則是添了抹深思,更有幾分定睛注視。

男人先開了口,聲嗓低沉清冽,似山間流泉:「老友,與我喝一杯,如何?」

話一離口,竟非討戰,而是邀約,還咧了個很想和善,卻倒顯獰冷的笑,頰上傷疤一躍一躍的,若有小孩子在場看到,都要嚇得尿褲子了。

「……」夭厲默然。

翎花悄悄扯他衣袖,側仰著臉,以嘴形問他:真是你的老朋友?

夭厲淡淡頷首,同時回答了她與男人。

見他們二人有話要談,她似乎多餘了,既知男人是友非敵,翎花戒心自然鬆懈,於是說:「師、天尊,既然這樣,那你們慢聊,我去信客那裏一趟,給雷行雲捎封信,報平安,也報告玉佩破掉的壞消息,可以嗎?」

聽見雷行雲三字,夭厲是皺着眉的,但片刻之後,仍是點頭。

「你若談完,再去那兒找我。」她指了不遠處,一戶掛着布幔的人家。

她向來央托蘇大叔代為送信,蘇大叔因生意之故,時常往返數城鎮間,雷霆堡有他的合夥商行,是每回必去之處,很是順路,幫忙帶些信,賺點小外快,何樂而不為。

看見師尊眉心蹙痕,她有些惶恐,不確定地問:「……你會來吧?」

她怕他忘了接她回去,又或者,理所當然不來接她,把她丟了,省得纏人……

「你別亂跑,待在裏頭,直到我來。」他說。翎花瞬間安心,師尊從不食言,若是答應了,定會做到。

夭厲一路看她走向那戶人家,敲了門,一名婦人打開門,見是她便熱絡一笑,下方還有兩個娃兒探頭,朝她撲抱而來,迎她入內,翎花回頭對他揮了手,跟隨婦人進去,門扇再度合上。

夭厲收回視線,對上男人意味深遠的笑。

「別亂跑,待在裏頭,直到我來。真貼心的叮囑,還一直盯着進屋才放心。」男人學他方才口吻。

「你笑起來很醜,沒人跟你說過嗎?」夭厲撇開眸,不留情回擊。

「我向來不靠臉。」男人無所請聳肩,又道:「走吧,酒已備妥,不會教那娃兒等太久。」

長橋上,兩道身影瞬間消失無蹤,極度寥落冷清的城街,無人曾經目睹。

轉瞬間,城鎮何在?

滿山翠綠,其中夾雜繽紛櫻叢,粉嫩點綴一角,如畫景緻躍然眼前,絕崖邊,山嵐裊裊,以石為桌,已放置一壺酒、兩隻杯。

兩人各自落坐,杯盞中酒香輕溢。

「我們之間,還有何好說?」夭厲看杯中一瓣粉櫻蕩漾,為酒液増添淡淡幽香。

一個是入魔瘟神,一個是為世間除惡之武神,兩人立場敵對,平和坐下來喝酒,已屬荒謬。

武羅喝酒豪邁爽快,一口便干,哪能嘗出其它滋味,挑選此處也不為景緻風光,單純只因這兒靜。

「我們兩個又不是死敵,除掉你並非我的職責,自會有人找上你。」武羅替兩人再斟滿酒。

「先前那位戰鬥天女嗎?」夭厲揚起冷笑。

「沒錯,只有她做得到。」

「輕易被擊碎頸骨之輩,我想她沒這等本領。」別以為斷他一臂一足便是取勝,那是他絲毫不扞護這具身軀的緣故,身軀對他而言,不過是劍鞘,收斂著狂亂瘟息,劍鞘一脫,力量盡數奔流,再無受縛。

武羅舉杯,作勢敬他,口氣談笑間,夾帶認真:「不,她有,而且唯獨她能,老友,我不是說笑,辰星是你的剋星。」

夭厲這回倒是真的笑了,眉目俱柔,俊逸的天人之姿,在此刻表露無遺,即便入了魔,也無損他的丰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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瘟神與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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