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風雨崇化寺②

第33章 風雨崇化寺②

小和尚還是決定去找找她,倒不為別的,只是想知道她現在過的好不好。

但是想見到城主身邊的人談何容易,他既不是什麼得道高僧,也不是什麼有志青年,就算是送去了拜帖,他連姑娘姓甚名誰都不知道,又如何能找呢?

小和尚的師兄想要離開麒麟關去別的地方了,小和尚還是不願意,便自己留了下來,讓師兄出去遊歷結束回來之後再來找他。

就這樣每天在善堂吃飯,然後有時間就去傳經佈道,小和尚漸漸的在麒麟關也有了名氣,主要是他對佛法參悟的好,講起道理來也頭頭是道,很多富貴人家信佛的女眷也願意讓他去指點一二。

小和尚也趁此不停打聽着城主身邊那男子的身份,才知道,他是城主夫人的弟弟,乃是當年名震天下的前梁將軍尹蘅的長子。

小和尚心裏喜憂參半,覺得那姑娘能跟着這樣身份高貴的人是好事,但富貴太滿有時候也不見得是好事。

總想着和姑娘好好聊一聊,讓姑娘認清人生的虛實,卻得到了尹家那位大少爺即將離開的消息。

而且此去很可能再也不會回來了。

小和尚在屋裏打坐時,第一次知道了什麼叫做坐立不安。

終是忍不住,他隻身一人站在城門口,等待着那位少爺的車架。

有僧人攔路,齊澤是愣了愣的,但是也未多言,只是讓下人去問問要求,是想化緣還是什麼,沒想到下人的回復卻是,那僧人想見他。

齊澤十五歲了,可社會經驗卻不足。雖然張叔跟着他,但他很多方面還需要多加學習,張叔倒是沒有什麼反對意見,覺得見一面也沒什麼大礙,齊澤便下了車。

那僧人也是個小少年,和他年紀相仿,只不過清瘦的很,身上的僧袍也非常舊,但是洗的卻很乾凈,有補丁卻沒有任何褶痕,他眼神清冷的望着他。雙手合十道了一句阿彌陀佛。

「小師父見我有什麼事?」齊澤繼承了尹蘅的長相,但卻不似他老爹那麼冰冷,笑起來還是很像李諾的,暖暖的,很有感染力。

小和尚雖然不想刻意打量面前的男子,但他錦衣華服,一看就是一身貴氣,關鍵是,不知道為何,他總覺得這男子站在陽光下的時候,周身散著一股淡淡的紫氣。

小和尚又道了句阿彌陀佛。輕聲說:「實不相瞞,施主前些時日隨城主出巡時,身後馬上坐着一位女子,我與那女子,是舊識,因為無法相見,只能來請求施主,能不能讓我與那女子見一見。」

小和尚一番話說玩已經面紅耳赤,畢竟他一個出家人要去見個未出閣的姑娘,實在是有些不妥。

本以為會被拒絕,沒想到齊澤很溫和的說:「那真是好,她孤苦伶仃,一人流落街頭,我救了她,她也沒有什麼親人,你是她的舊識,說不準能讓她想起以前的什麼事情。」

小和尚愣住了,突然覺得自己很莽撞,如果,她不想別人知道她的過去呢?

那他的出現和存在,對她來說不就是一個污點?

他興許是辦了件錯事。

小和尚正猶豫的時候,張叔已經去將那女子請來了。她低着頭站在齊澤身邊,抬頭看了小師父一眼,突然一愣。

小和尚決定,若是這姑娘假裝不認識他,他就立刻說認錯人了。

沒想到,她卻突然就哭了起來,撲通就給小和尚跪下了。

小和尚嚇得連忙後退三步,齊澤也有些不知所措,姑娘哭着說:「小師父,謝謝您當年的救命之恩。」

小和尚愣了愣,他出來的這段時間,世間人的嘴臉見了太多,虛偽的狡詐的,唯獨很少見到真誠的。

她一點兒都不掩飾過去,真誠的承認那些舊事。小和尚看向齊澤,他眼中對她也全都是疼惜,沒有任何富貴人家的紈絝,輕視。

小和尚心裏有些堵,他雖不知道為什麼,可這種堵幾乎在瞬間就化為了暢快,覺得真好,她能找到這樣好的依靠,真好。

小和尚的出現,影響了齊澤的行程,他返回麒麟關,打算在住一段時間,主要是讓紙鳶報恩。

救命之恩,能還報的方式太多,可小和尚乃出家之人,錢財都是身外之物,他又從不計較衣食住行,紙鳶都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還是齊澤,想了想后說:「不如為小師父的寺廟添磚加瓦,多塑菩薩金身,這對他來說,可能是最好的回報了。」

小和尚知道這件事之後受寵若驚,他是萬萬沒想到,出來一趟能得到這樣的奇遇,也真的是應了師父以前說過的那句話,種什麼因得什麼果。

他這善因也是收穫了良果。

齊澤給父親寫了封信,決定為過去的崇化寺修建更寬敞的廟宇,只是說起來容易,畢竟崇化寺目前位於麒麟國,就在若歸城附近。想修哪有那麼容易。

父親給了他不少銀兩支持,還讓他有事就求助於姐夫,他能幫他合理解決。

齊澤萬萬沒想到,他這神一樣的姐夫,居然是直接一封和平信送去了若歸城,告訴他們可以暫時休戰三個月,等若歸城外的崇化寺修好了再打。

要知道,如今戰事麒麟國實際上是吃虧的,常年征戰畢竟國庫支撐不住,能有這樣三個月的緩和,很可能直接會影響以後的戰局。

麒麟國自然是很樂意的答應了。

齊澤畢竟身份特殊。沒能親自送小和尚回國,但是紙鳶跟去了,要去廟裏還願。

一路上,小和尚還是覺得不可思議,但是他和紙鳶說話的機會也多了不少。

原來,她當初從崇化寺逃走後,就四處流離失所,一直扮成男人,流浪乞討,終是快要活不下去的時候才跟着別人一起逃去了麒麟關,那裏正在修城牆。她能做做苦力賺一些錢。

可畢竟是個女人,最終體力不支昏倒在城裏,被齊澤救了。

「你……這些年過的還好吧?」小和尚在中途休息的時候同紙鳶說了句話,臉還是紅的不行。

紙鳶笑起來真的是好看,小圓臉兒,大眼睛,黑黑的頭髮,睫毛長長的,別提多天真浪漫了。

「嗯,承蒙小師父保佑,雖然之前有些苦。但是很自由,而現在尹公子對我更是照顧,我能在他身邊做個婢女已經很幸福了。」紙鳶笑眯眯的,將一隻麵餅遞給了小和尚。

小和尚接了餅,點點頭咬了一口,紙鳶又遞來了水。

小和尚心跳漏了一拍,從來沒人對他這般關心過,這感覺真的是讓他心裏難以承受,又癢又矛盾的。

小和尚深吸一口氣,在心裏默默念了三遍佛。

夜晚下雨了,終於找到了住店的地方,紙鳶進屋之前顯然有些猶豫,但還是強忍着進去了,半夜雷雨交加,小和尚隱約聽到了隔壁有女子哭泣的聲音。

他睡覺一向沉,以為只是夢,但是聽着聽着就醒了,雷聲每響過一次,那聲音就更低沉一些,看樣子,是因為害怕打雷,才被嚇哭了。

他的隔壁。住的就是紙鳶。

小和尚起身披了衣服,打算去敲門問問,但還未走出自己的房門就控制住了,這麼晚了,不管他是不是出家人,都不應當去找她。

小和尚坐在房中的凳子上,將木魚掏出來不停的敲,一開始敲起來,隔壁的聲音小了一些,小和尚有些激動,繼續敲。

但是。雷聲就好像故意和他作對,他敲的越響,雷聲就越密。

小和尚煩躁了,木魚聲也越來越亂,終於是忍不住,一把推開了窗戶,雨還在不停的下。

清冷的風吹來,撲在小和尚的臉上,從小長這麼大,第一次有一種為何一生下來就當了和尚的疑問。

小和尚最終還是開了門,可卻看到客棧一樓的大門也開了。他站在走廊里,見到那人將蓑衣取下來,渾身的衣服已經被大雨淋透了,可他還是急匆匆的向樓上跑來,在看到小和尚的時候微微一愣,接着便推開隔壁的門直接進去。

小和尚愣了。

尹公子來了,看樣子是趕了夜路,就為了擔心她害怕雷雨,所以親自趕來,他是麒麟國國主敵人的兒子,可他還是來了……

小和尚回了房間。坐在床上,隔壁的女子已經不再哭了。

他重新做回桌邊,將木魚收好,躺回了床上,做了個夢。

這一夢,就讓他真正明白了,這一切都是夢幻泡影,其實根本就是他青春期懵懂的一個夢。

他從沒有對誰動過情,也沒有被紅塵擾了眼,在無聲無息間,讓一個女子走過了他的心。然後不留足跡的漸漸淡了去。

師兄說的對。他這紅塵,看破的真是非常的快。

崇化寺當年的大火,據說是因為一位尹姓的將軍,重建過一次,也是因為那位尹姓的將軍,之後又擴建了一次,據說還是因為那位尹姓將軍的兒子。

擴建后的崇化寺,成為了若歸城外第一古剎,這裏的菩薩金身眾多,百佛百態,這裏從不收取任何香火錢。就算是來寺廟裏拜佛的香客,香燭也是寺廟門外有專門派發的。

新一任崇化寺主持接了老主持的衣缽,雖然他很年輕,可對佛法參悟甚詳盡,不管論道講法,還是法事祭祀,他都能做的很好。

眾位師兄弟也都相當信服,對於他成為崇化寺的主持沒有任何意見。

而這位主持,還將曾經流落去邊疆的崇化寺僧人接了回來,他們受過的苦也足夠了,這輩子的孽也算還清了。若是能將餘生常伴青燈古佛,好好念經修禪,也是能夠善終的。

這些被接回來的老僧人里有一個卻有些異心,仗着他年事已高,對新主持頗為不服,但也不敢明著說,只是每天對着一些新進寺廟的年輕小沙彌嘮嘮叨叨,以一副過來人的態度,說的好像頭頭是道。

「你們師父的師父的師父的師父,也就是我的師父,那才是真正的高僧。說起來你們的師祖其實也不是壞人,我也是你們師祖輩的人了,對他特別了解。」

「那您說說,以前和現在又有何不同呢?」

「以前啊,寺廟裏每周都有肉吃。」老和尚說完才發現說錯話了,一干小沙彌都驚恐的看着他,他只能幹乾的呵呵一笑說:「我就是考考你們的定力,你們這是什麼表情?」

小沙彌們這才緩了口氣,其中有一個很奇怪的問:「既然你說你是我們的師祖,為何師祖不是在後院的禪房清修,要在這裏打掃落葉呢?」

老和尚看了不遠處的方向一眼,像是故意忽略了小沙彌的話,指著哪裏說:「那兒以前有個亭子,你們師祖就喜歡坐在亭子裏參悟佛法,他說的可真是有道理啊!」

小沙彌較上了勁問:「說的都是些什麼道理?」

老和尚看向小沙彌問:「我有三個問題,你可願意回答?」

小沙彌點了點頭。

「你可知道,我們為什麼早上要敲鐘?」

小沙彌異口同聲的說:「為了提醒大家起床,做晨課!」

老和尚搖搖頭說:「不對,因為我們沒有養雞。」

一個小沙彌跳起來哈哈大笑道:「你說錯了,我們後院養了不少雞呢!」

老和尚震驚的看着小沙彌說:「養雞幹什麼?殺了吃肉么?」

小沙彌又是一臉嫌棄。

「你還說你是師祖,連這點醒悟都沒有,養雞當然是因為這些雞沒有地方可去。就像很多沒有地方去的貓貓狗狗,主持都會將它們養起來,給它們一方凈土,讓它們度過餘生。這才叫普度眾生。」

老和尚臉上青一陣紅一陣的又問:「那我問你們,我們為什麼要念佛?」

小沙彌們又是異口同聲的說:「清心,清思,清眾生,度你度我度眾生。」

老和尚嘆了口氣說:「明明是為了吵架時不敗下風……」

小沙彌哈哈大笑,指著老和尚說:「你一定是師父錯撿回來的,你才不是正規和尚,我們告訴師父去。」

小沙彌們笑着跑了,老和尚老淚縱橫的看着曾經的亭子方向,那裏已經被拆成菜地了。

他說的有錯么?以前師兄就是這樣說的,而且來這裏的香客們都願意相信這些話,現在的人,都怎麼了?

寺廟裏的鐘響了,不是該敲鐘的時間,這樣的時候響,就是來貴客了。老和尚也打算去湊湊熱鬧。

果不其然,來了很多士兵,他現在看到士兵就害怕。

當年,那瘟神一樣的尹蘅也是帶着一大堆士兵衝進來,將所有人都抓走了的。

老和尚向後縮了縮,還是抻著腦袋看着,主持一身直挺,穿着艷紅色的袈裟站在山門處,等著貴客到來。

老和尚搖搖頭,雖然所有人都說那主持年紀輕輕就是得道高僧,可在他看來,根本就是個不會經營的和尚,不然這麼大一個崇化寺,怎麼連點香火余錢都沒有,真是世風日下。

老和尚想走,但又覺得不看清楚來人實在是心有不甘,也保不準這主持就是個狠角色,尋常百姓不宰,一宰就宰個狠的。

終於,看到了來人,老和尚啊的一聲尖叫,直接向後一倒坐在了地上。因為他這一聲尖叫,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過來,主持和來者也都看到了他。

老和尚渾身抖啊抖,指著主持面前的男子,臉色都給嚇白了。

「尹……尹蘅!」老和尚轉身就要跑。但是腿軟的爬都爬不起來了。

尹齊澤望着那人,也不知道是怎麼了,反而是主持很有禮貌的道了句阿彌陀佛:「此人乃我寺中老一輩的僧人,許是尹施主同您父親相貌太過相像,他會怕。」

齊澤微點了點頭,也不計較,任由那老和尚渾身抖得篩糠一樣的被人抬走了。

曾經的小和尚,如今的主持面容平靜的望着齊澤和他身後的紙鳶,她應該已經嫁給他了,因為髮髻有了變化,看樣子她臉上都是幸福的笑容。

主持微微一笑,年少時心中那份悸動已經再也沒有了,無波無浪的,只是覺得他們能在一起真好,能幸福的生活着真好。

「尹公子,尹夫人請。」主持禮貌的前方帶路,齊澤拉着紙鳶的手,徐徐跟進。

實際上,紙鳶有了身孕,總是夢到縷縷佛光,想着她一直都沒能來寺廟裏好好的還個願,這才有了這次出行的決定。

主持講了很多佛法,齊澤看過不少佛法的書,也能和他辯上一二,但最終還是敗了下來。

「大師聰慧,齊澤自愧不如。」

主持微微一笑,將泡好的茶遞給齊澤和紙鳶說:「參悟之事本來也非大人和夫人之所長,大人前些時日寫來書信,說夫人要來寺中還願,還有些事情想問,不知何事?」

齊澤看了紙鳶一眼,淺笑着說:「夫人今日總有佛光入夢,不知道是何徵兆。所以想來問問大師,可是要將這孩子送入佛門?」

主持靜靜的望着紙鳶問:「為何覺得是佛光?」

紙鳶淺笑着搖搖頭道:「金色耀眼,總覺得只有佛光才有這樣的光華了。」

主持又道了一句阿彌陀佛,無風無浪的望向齊澤道:「多年前第一次見到大人,您身上就纏着一道紫氣,如今這紫氣大勝,想大人在不久的將來,會有龍袍加身,紫金冠戴頂。」

齊澤震驚的看着主持,他一點兒也不像是在胡說八道。

紙鳶更驚,說起來確實是有這樣可能的,如今麒麟衰弱,姐夫的天下也快打的差不多了,但是他本無意江山,他和姐姐的孩子也都還小,特別有想法讓一向愛讀書的齊澤來做這個皇位。

只是……總覺得這並非正統,大師居然會這樣說。

「夫人夢中所見金光也並非佛光,乃是真龍天子的徵兆,所以您們所擾之事也不會成為困擾,大人和夫人都是良善之人,這天下也亂了這麼久了,需要有人讓它重新興盛下去。」

主持說罷從袖中取出一條磨的光滑的佛珠,交給了紙鳶。

佛珠帶着微暖,紙鳶眼中含淚的望着主持,他淺淡一笑,又道一句阿彌陀佛。

從主持禪房離開后,紙鳶回到大殿,再一次將佛珠捏緊,也雙手合十,虔誠的朝着佛祖又拜了幾拜。

齊澤將她扶著緩緩離開,紙鳶最終沒有回頭,嘴角牽着一抹淺淡的笑容。

其實,那個小和尚的心,她是知道的。

慶幸的是,她沒有帶着他跌進俗世,他也沒有破了她的紅塵。

不在彼此的心上,最終能到這樣的祝福,已經是最完美的結局。

後記。

崇化寺的老和尚瘋了,據說是被嚇瘋的,也有人說他其實是心有惡念卻見到了真龍天子,一時間撐不住那龍氣,所以瘋了。

再後來,那位被人傳為真龍的男子,果然成為了皇帝。

自此,麒麟年號終結。

故事也便自此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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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家爺們自家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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