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 番外之失路之人

170 番外之失路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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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庄瞧著那個一徑往這邊奔過來的少年,在腦中搜尋了一番,想起了來者何人。

間壁江家的公子江辰。

這位江小公子有事沒事就愛跑來蕭家串門,對蕭槿頗多照拂。

蕭槿說話間,江辰已然到得跟前。他興沖沖地跟蕭槿一疊聲道著「真巧」,又命小廝提來食籮,笑問蕭槿要不要吃剛出鍋的蒸酥。

蕭槿搖頭,晃了晃手裏的棗糕:「庄表哥給我買了棗糕了。」說話間仍舊覺得如墜夢中。

真是不敢信啊,她庄表哥竟然給她買了兩塊棗糕……

江辰也是一愣,轉頭看了衛庄一眼,驚詫不已。

衛庄的吝嗇是左右鄰舍皆知的,江辰也是深有體會。有一回江辰跟衛庄借香茶餅,結果衛庄拿出小刀對着一片香茶餅仔仔細細地給他切了一個小小的角,還不及江辰的小拇指甲蓋大。

江辰當時對着那一粒香茶餅怔了許久,自此之後再也不敢來問衛庄借東西。

江辰其實不太明白,衛莊家中也頗有資財,明明不缺銀子,怎麼就摳成那樣呢?

江辰禁不住感慨,衛庄今日肯拔毛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他嗟嘆間轉頭跟衛庄寒暄,但衛庄似乎有些神思不屬,又時不時打量他一眼。

江辰覺得莫名其妙。

他近來似乎沒跟他借過東西吧?

不過江辰很快釋然了,衛庄約莫只是因為即將赴考,有些焦慮而已。

江辰也是要去考府試的,他本想着既然碰巧遇見,不如跟衛庄同行搭個伴,但衛庄並無此意,出言回絕了。江辰也不好勉強,跟蕭槿說笑一回,作辭離開。

衛庄瞥了江辰的背影一眼,轉而低聲跟蕭槿叮囑一番,末了拍着她的腦袋道:「四日之後你來接我好不好?」

蕭槿一怔仰頭:「為什麼?」

送完還不成,還要來接?

衛庄理所當然道:「你送了我自然也要來接我,如此方謂有始有終。」

蕭槿囁嚅片時,一時竟無言以對。

「那便如此言定了,」衛庄見她沒有推拒,權當她默認,又往蕭府大門內掃了一眼,「我屆時會及早回來的。」

蕭槿總覺得衛庄辭色間透著些莫名的異樣,似乎是心裏存着什麼事放心不下一樣。

難道是惦記着他屋裏剩的那點燈油?

蕭槿暗暗搖頭,她總還是覺得衛庄自打上回溺水后,整個人都有點古怪。

衛莊上了馬車之後,靠在雲錦靠背上閉目養神。

府試是他早就過了的,通過這種遴選生員的考試於他而言易如反掌。他如今只是忍不住想起了自己的事。

縱然他一路考入殿試摘取鼎元,他也是以衛庄的身份。他不知道自己能否變回衛啟濯,但是不論如何,總還是要有所籌謀。

方才宋氏與衛晏為他送行時,他有一瞬的晃神。榮國公府錦簇花攢,但兄弟之間的傾軋也從未斷絕。

站得愈高,斗得愈狠。

他雖能於激流之中應對自如,但有時也覺倦怠。

而成為衛庄的這幾日,他深覺松泛。宋氏跟衛晏待他十分真誠,蕭家也相對敦睦。

算是有失有得。

天福見自家少爺閉着眼睛半晌不言語,以為他睡著了,忍不住出聲道:「少爺醒醒神,咱們即刻就到貢院了。」

「經你一說,我還真有些乏了,」衛庄換個姿勢繼續靠着,「今晨起太早了,等到了地方補一回眠。」

天福心道完了完了,少爺真是打算在號房裏睡上四天了。

衛庄頭往後靠時壓到了腦後勺那個腫起的包,頓時輕噝了口氣,看向天福。

他被撈上來之後身體是無甚大礙,只是天福失手令他磕出來的包卻還沒消下去。

天福見狀心虛,小聲道:「小的也不是有意要縮手的……實在是少爺當時的眼神太嚇人了……」

就在天福忐忑著少爺會不會扣他工錢時,就聽少爺沒頭沒腦地問了句:「間壁的江辰,你可知曉其人何如?」

天福一愣:「少爺怎忽問起他來了?他欠少爺銀子啊?」

卯時一刻,貢院門開,待考士子開始入場。

經過兩輪嚴格搜身之後,考生依序魚貫進場。入了龍門之後,沿着寬闊甬道一徑入內,便可見兩側齊整四方的號房。

貢院大得很,光是號房就有一萬多間。每個人的考引上都寫着事先分好的座號,士子們一入場就開始四處找尋自己的號房。

衛庄拿着剛發的那張座號便覽按圖索驥時,碰見了江辰。

江辰也正低頭琢磨著座號便覽上面的號房分佈,轉悠間,一瞥眼便瞧見衛庄正立在不遠處看着他。

衛庄徐行幾步到得他跟前,出聲問道:「不敢動問,尊駕座號為何?」

江辰一愣,答道:「玉字六號。」旋即意識到了什麼,驚疑不定道,「那衛兄你……」

衛庄舉起自己的考引:「玉字七號。」

江辰一愣,合著倆人的號房毗鄰?

送走了衛庄之後,蕭槿回去睡了個回籠覺。她今日起得實在太早,送衛庄出去時就哈欠連天,回屋后倒頭就睡。但她上午還要去謝先生那裏聽課,因而只睡了一個時辰就又爬了起來。

謝先生是她爹給她和幾個堂姐請來的教書先生,年逾四旬,於詩詞文章上頭都頗有一番造詣,為人又謙和風趣,蕭槿很愛聽他授課。不過她今日緊趕慢趕還是遲到了片時,很有些赧然。

謝先生倒沒加責備,只是問起她緣由時,聽說她是去送衛庄赴考了,禁不住輕嘆一息。

他跟方先生有些私交,方先生時常跟他說衛庄簡直朽木不堪雕,他什麼法子都使盡了,但衛庄就是毫無進益。謝先生覺得像是衛庄這樣的,要麼是混沌未開,要麼是確實不是塊讀書的才料。

臨近晌午,蕭槿等人各自散去用飯。

從學堂里出來時,蕭榆又想拉着蕭槿去偷看衛啟沨,被蕭槿一口回絕。

蕭榆撇嘴道:「你不覺得看着他就通身舒暢嘛,我要是多看他一眼,晌午能多吃一碗飯。」

蕭槿心中暗嘆一息,岔題道:「我方才瞧見三姐跟四姐嘀嘀咕咕的,也不知她們在合計什麼。」

蕭榆不以為意道:「反正不會是什麼好事。」

蕭槿瞧著前頭並肩喁喁私語的蕭枎與蕭杫,就覺得奇怪,這倆人都是心高氣傲的性子,素日裏慣常是暗暗較勁的,今兒怎麼湊在一處的?

下午從謝先生那裏出來后,蕭槿被蕭榆拽去後花園做綉活。

目下方交孟夏,寒氣已去,暑熱未來,園中花木蔥蘢,融和微風拂煦而來時,暖香盈滿肺腑,熏人迷醉。

蕭槿在亭子裏坐了片時,便愜意得打起了哈欠。

蕭榆正笑她送衛庄一回倒是變成了瞌睡蟲。就聽一陣人聲漸近。

蕭榆轉頭一看,便瞧見蕭嶸正引著衛啟沨往對面的涼亭去。

衛啟沨穿一件松茶色綺羅直身,腰裏扣著金鑲玉雲鶴貓睛石絛環,身若修竹,容色充盛,甫一現身,滿園芳菲盡數失色。

蕭槿起身欲走,但被蕭榆一把拽住。

「咱們去跟衛公子見個禮吧,」蕭榆笑嘻嘻地眨眨眼,「你這麼扭頭就走多失禮。」

蕭槿一面扭動手腕去掙蕭榆的手,一面低聲道:「反正他們也沒瞧見咱們,咱們走了他們也不知道……」

然而她話未落音,就聽蕭嶸的聲音陡然傳了過來:「六妹,八妹,你們怎不過來?」

蕭槿一瞬間想掐死蕭嶸。

蕭榆捂嘴笑着收回手:「你看,我就說過去一趟吧?」

蕭槿深吸一口氣,擱下針黹活計,理了理衣裙,與蕭榆一道上前。

蕭嶸見兩個堂妹過來,瞄了衛啟沨一眼。他方才給衛啟沨引路時,見他忽而轉首往另一頭望去,詫異間跟着看了一眼,發現對面涼亭里坐着他兩個小堂妹。

他當下頓悟,覺得衛啟沨大概是認為兩個小姑娘失禮,這才出聲將兩人叫來。

蕭槿朝衛啟沨行禮道了萬福,衛啟沨唱喏還禮。蕭槿見無事了,正欲作辭,就聽她四姐蕭杫的聲音飄過來:「真是巧了,原來這裏這麼熱鬧,六妹和八妹也在。」

蕭槿循聲看去,就看見蕭枎與蕭杫一前一後移步而來,身邊跟着的兩個丫頭一個捧著棋枰,一個手裏端著一個大填漆托盤,上頭擱著兩個青花卧足碗和兩個奼紫鬥彩雞缸蓋碗杯。

兩人一到近前便跟衛啟沨施了禮。蕭枎偷偷拿眼睛睃看衛啟沨,卻見他的目光根本沒在她身上停留,心中難免失望。

她向來自認貌美,她覺得整個聊城都找不出一個容貌勝過她的,她已經習慣了旁人的矚目,她以為衛啟沨那日見過她之後起碼會因她的容貌對她多一份留意,但她觀察再三,卻發現他連一個斜眼也沒給她。

蕭枎暗暗絞着手裏的帕子。衛公子是不是美人見多了?

蕭榆瞧見蕭枎那雙眼脈脈、含羞帶怯的情態,目露鄙夷,暗暗拍了拍蕭槿的手背,附耳小聲道:「她總覺得她長得多麼多麼美,依我看,你長大以後肯定比她好看多了。衛公子又不是沒見過美人,怎麼可能看上她啊。」

蕭槿淡淡笑笑,不作言語。

在衛啟沨眼裏,大約除了溫錦以外,旁的女子都長得差不多。人都道她容貌遠勝溫錦,但衛啟沨還不是一心都在溫錦身上。

這也是溫錦日後譏嘲她的一個由頭。長得再好又如何,還不是一敗塗地。

蕭槿思及此,心覺譏諷,衛啟沨始終不願跟她和離,也不知是不是打算跟她這個幌子一直不死不活地過下去。大約等兩人老的時候,也能說一句攜手白頭了。

衛啟沨仿似聽見了蕭榆的話,目光往這邊掃來,在蕭槿身上定了少頃。

蕭榆偷笑道:「啾啾,衛公子大概也覺着你比三姐長得好。」

蕭枎沒留意蕭榆這邊的小動作。她想到今日的籌劃,又打起精神,跟衛啟沨客套片刻,跟着便切入正題:「今日也是巧了,本是來與四妹妹下棋的,可巧就遇見了衛公子。」說着話仿似忽然想起了什麼,笑盈盈道,「我們來時捎帶了些吃食,衛公子不若品嘗一二。」言罷,揭開了其中一個卧足碗的蓋子。

一股濃郁的香氣立時逸散開來。

蕭槿低頭一看,見是一碗清蒸大蝦,神色一凝,心道三姐你要自求多福了。

「不要緊,不必解釋。怎會是白跑一趟,你身子染恙,我理當來探望,」衛庄徑直上前,「請大夫沒有?」

蕭槿轉頭笑道:「偶感風寒而已,又不是什麼大毛病,自己喝點薑湯就好。」

衛庄卻忽而神色一肅;「你可知道多少大病都是打『偶感風寒』來的?我看還是請周大夫來瞧瞧的好。」

蕭槿覺著麻煩,搖頭直道不必。她往常染了風寒都是灌薑湯和熱水灌好的,也不必吃藥,幾天就能好。

「你是怕喝葯不頂用?」衛庄耐心勸說,「周大夫醫術不俗,你看上回我落水,不就是周大夫來瞧的?喝了周大夫的葯之後,夜裏睡得都十分安穩,連我腦後那個包都消得格外快。」

蕭槿險些一口薑湯噴出來。

衛庄簡直跟個托兒似的。

衛庄見他勸說半晌,蕭槿卻始終無動於衷,正欲繼續,就聽到江瑤與江辰的聲音自外頭傳來。

衛庄想起江瑤方才的話,即刻起身,出外攔住了正跟丫頭周旋的江辰兄妹兩個。

「啾啾閣房,君實入內恐為不妥。」衛庄巋然擋在江辰面前。

江瑤越發覺得衛庄礙眼,面上卻還得笑着:「切鄰之間不妨事的,何況大家彼此相熟……」

「那也不妥,」衛庄半步不讓,「二位請回,啾啾無甚大礙。」

江瑤仍舊笑道:「啾啾年紀尚小,不必這般……」

「年紀再小,此間也是閨閣之地。」

江瑤嘴角微抽,目光不由自主就落在衛庄身上,心道那你還不是杵在這裏?

「我是她表兄。」衛庄彷彿看穿了江瑤的心思,理直氣壯道。

江瑤一時竟無言以對。

江辰有些窘迫,在一旁低聲對妹妹道:「要不咱們還是回去吧,等回頭再來。」

江瑤暗暗瞪了兄長一眼。回個頭!平日裏本就見面不多了,還不趁著這會兒獻獻殷勤。

兩廂正僵持間,蕭槿自屋內出來,方欲跟江瑤兄妹說不必勞師動眾,就聽衛庄道:「快些回去,仔細再受風寒。」

衛庄說話間就要將蕭槿往屋裏拉。江瑤眼疾手快地一把拽住蕭槿的手,笑道:「我哥哥知道一個治風寒的偏方,方才我着急忙慌地走就是想叫他來說與啾啾聽的。」說着話就使勁朝身後的江辰使眼色。

江辰一愣,隨即似乎想起來什麼似的,連連點頭:「對對對,我知道一個偏方,就是把……把……」

江瑤見哥哥緊張得卡住了,暗暗發急,狀似無意地提醒道:「就是那個紫蘇湯……」

江辰恍然,忙將紫蘇湯的做法背書一樣背了一番,末了道:「記得趁熱喝,療效好。」

江瑤鬆口氣,轉頭對蕭槿笑道:「我卻才想起我家似乎就有紫蘇葉,等我回去找找,過會兒給你送來一些。」

蕭槿覺得江瑤小題大做,搖手笑道:「真的不必麻煩,小病而已。」

江瑤卻不以為然,拍着她的手背讓她等著,又交代她好好休息,與江辰一道作辭。

等出了蕭槿的院子,江瑤終於忍不住道:「哥哥,你適才是怎麼了?平日裏背書不是背得挺好么?瞧你方才背個偏方都磕磕絆絆的。」

江辰撓頭道:「我……我對着啾啾就忐忑……」

江瑤嘆息一聲,又道:「回頭啾啾要是被人搶了,你就哭去吧!我還等著啾啾做我嫂子呢,你可加把勁。」

兄妹倆說話間,衛庄追了上來。

「啾啾說了,不必送紫蘇葉,」衛庄道,「另外,我已說服了她,她願意請周大夫來看看。」

江瑤簡直恨不能一掌拍死衛庄這個礙事的。她正要開言,江辰這回反應倒是快,忙道:「我家還有川貝,我看啾啾除卻風寒之症以外,還有點咳嗽,不如我做個川貝燉雪梨給啾啾送來。」

溫錦正與衛啟沨一道從穿廊走過。她出來散心時恰巧遇見要回住處的衛啟沨,才送了他一段路,就瞧見了江辰等人。

溫錦沒興緻知道衛庄身邊的兩人是誰,正要繼續與衛啟沨商量端午出遊的事,就見衛啟沨忽然回身折返。

衛庄正欲反駁江辰,就瞥見衛啟沨朝這邊過來。衛啟沨分別朝江辰兄妹施禮,隨即轉向江辰:「閣下適才可是說八姑娘得了風寒?」

江辰不明所以,愣愣點頭:「對。」

「風寒怎能用川貝燉雪梨,」衛啟沨眉頭微蹙,「風寒施治,着緊的是辛溫解表、宣肺散寒,川貝與雪梨雖潤肺,但皆性涼。咳嗽也分寒咳與熱咳,風寒引發的是寒咳,用了川貝燉雪梨反而加重病症。」

江辰一怔:「我倒沒留意這些。」

「風寒用些桂枝湯便是,亦或麻黃湯也可,」衛啟沨思量一回,「我過會兒回去寫個方子送與八姑娘。」

「不必了,」衛庄忽而開口,「已請了大夫,少刻就來。」

衛啟沨轉頭看了衛庄一眼,須臾,點頭道:「那便好。」言罷告辭。

衛庄盯着衛啟沨的側影看了俄頃,又收回目光。

他聽聞衛啟沨端午之後就要離開,那麼他也該籌劃一下入京之事了。

待兩撥人離得遠了,溫錦見左右無人,終於壓抑不住心底醋意,停步質問道:「表哥怎知八姑娘小字啾啾的?」

「她兄長跟姐姐們平日都是那麼叫她的,我在蕭家住了這麼些時日,知道這個不奇怪吧?」

溫錦猶自不滿,酸溜溜道:「表哥倒是熱心啊,人家說個話表哥都能湊上去,八姑娘病了,表哥心疼了還是怎樣?」

衛啟沨止步回頭:「你不要無理取鬧。我在人家府上叨擾多日,總是承著蕭大人夫婦的情的,我方才既是聽出不妥,焉有袖手旁觀之理?」

溫錦氣道:「表哥說得好聽,我看錶哥是被那小美人晃花了眼吧!」

衛啟沨面色微沉:「你這是胡攪蠻纏。」

「我怎就胡攪蠻纏了,我說的……」溫錦一句話未完,衛啟沨轉身就走。

溫錦一時愣住,回神后賭氣道:「你走!走了就別來找我!我也不會去找你!」

衛啟沨步子不停,一徑去了。

溫錦惱得直頓足,他竟然真的走了!

她一時氣悶難當,咬了咬牙,也回了自己住處。

喜鵲見自家小姐回來時面色難看,詢問緣由。喜鵲是溫錦的貼身丫頭,對於溫錦與衛啟沨的事是知曉的,聽聞是因為和衛啟沨鬧了彆扭,當下笑道:「姑娘煩惱什麼,衛公子滿心裏裝的都是姑娘,而今不過是一時慪氣罷了,等醒過神來,自然會來找姑娘。」

溫錦被她說得舒心,心頭火倒是消了不少。她覺著衛啟沨今晚必定會來哄她,便安下心來等待晚夕到來。

周大夫來給蕭槿瞧過之後,開了方子,又囑咐了些需要留心的事項,便道無事了,作辭離開。

蕭槿見衛庄掇了一把交椅坐到她的軟榻對面,愣了愣:「表哥作甚?如今無事了,表哥怎不回去?」

「我要看着你喝葯,」衛庄盯着她,「你總嫌葯汁子難喝,我怕你背着我把葯倒掉。」

蕭槿咧咧嘴,正要勸衛庄回去,就聽他問道:「你睡覺時是不是愛踢被子?」

蕭槿又是一愣。她覺得她庄表哥問話真是越發隨意了……

她抬頭見衛庄認真望着她,硬著頭皮道:「是……大約是昨晚踢被子著了涼。」

衛庄點頭:「我就說,昨日瞧着你還好好的,今日怎就染了風寒。你既愛踢被子,那就讓值夜的丫頭夜間留意著點。」

蕭槿應下。衛庄又交代她早晚記得添加衣物云云,林林總總,不一而足,直到葯煎好了才堪堪收住。

等到蕭槿要喝葯時,衛庄見她皺着一張小臉磨磨蹭蹭不肯去碰葯碗,倏地起身,端碗執匙,舀起些許葯汁送到蕭槿嘴邊:「張嘴。」

蕭槿面上一紅,欲自己接過匙子,但衛庄不肯。他如今離她極近,她雖因染病嗅覺不太靈敏,但也能隱隱嗅到他身上若有似無的清冽香氣。

被他餵了幾口之後,她實在覺得彆扭,橫下心,端過碗一飲而盡。

衛庄滿意一笑,遞給她一碟子蜜餞。

臨走前,衛庄輕拍她腦袋道:「你養好病之前都不必來我這裏了,換我來你這邊看你喝葯。快些好起來,端午時還要出去看龍舟。」

蕭槿又因着他這個動作聞到了那股氣息,在他出門時,禁不住問道:「表哥熏的什麼香?氣味很好聞。」

「這不是熏香,你聞到的是我泡的花茶味道,我方才等你的時候,摘了些花泡了一壺花茶,」衛庄說話間迴轉身來,徑直將手湊到蕭槿鼻端,「猜猜我用的什麼花。」

蕭槿不意他會突然靠近,頓了一下。她努力辨識了一下,思量著道:「我鼻子不靈,可能聞得不準,我覺得似乎是……梔子的香氣。」

衛庄又拍了她腦袋一下:「聰明。等回頭你病好了,我教你泡花茶。」言訖,出門而去。

蕭槿望着衛庄離去的背影,一時間倒有些感喟。

衛庄倖免於難,宋氏跟衛晏的命運也會隨之改變。

衛庄的命運可以改變,那麼想來她的也可以。

當晚,溫錦一直等到後半夜,也沒等到衛啟沨。東方欲曉時,她陡然從噩夢中驚醒,坐起往月窗外一看,才知已是黎明。

她方才夢見衛啟沨拋棄了她,頭也不回地離她而去,任她如何呼喚也無濟於事。如今夢醒,才發覺出了一身冷汗。

溫錦靠在引枕上,平復半晌,終於慢慢冷靜下來。拋開她對衛啟沨的情意,單論利益,她也不能失去衛啟沨。她家世不算頂好,衛啟沨就是她最大的本錢與靠山,她絕不可輸掉他。

她本以為衛啟沨對她的感情已經足夠深厚了,但昨日之事讓她心中不安。她一想到那個噩夢,就止不住地恐慌。

在如今這般境地之下,她還是需要在他面前掩藏自己一些糟糕的性情的,不能太過隨心所欲。她昨日所為,實屬不妥。

想通了這一點,溫錦那亂麻一樣的心緒也漸漸理順。她丟開那個噩夢,閉目養神片刻,起身梳妝換藥。

她要去跟衛啟沨服個軟。只是,她昨日才放話說不會再去找他,今日就去跟他低頭,簡直是自己打自己臉。不過,她又不得不這麼做,想想也是憋屈。

蕭槿晨起時覺得自己的病症減輕了一些。衛庄在去家塾之前拐到她這裏來催促她喝葯,等她灌完了葯汁,兩人結伴出門。

兩人的學堂不在一處,但可以同路一段。衛庄本想讓蕭槿告個假,但她覺得沒有必要,搖頭婉拒了。

衛庄怕她受風,硬生生讓她披了一件斗篷又戴了一頂風帽,蕭槿起先不樂意,但衛庄說這是季氏交代的,末了還問她是不是很暖和。

蕭槿心道秋冬的行頭當然暖和。只她走着走着還是覺得哭笑不得:「這都快仲夏了,我穿戴這一身行頭,是不是太奇怪了。並且,一會兒肯定熱得不行。」

「見今清晨還是有寒氣的。何況,就是要發汗的,不辛溫解表,風寒怎麼能好。」衛庄見該分道了,正想問問蕭槿要不要他再送她一段,轉頭就瞧見衛啟沨打另一條路上過來。

衛啟沨也瞧見了他們。他一路走來,上前行禮,低頭看向蕭槿:「姑娘今日身子可見好了?」

她瞧見衛庄過來便是一愣:「表哥沒瞧見我派去的丫頭?」

「什麼丫頭?」

「我適才差一個丫頭去知會表哥,說我今日不去表哥那裏了,」蕭槿按按眉心,「那大約是兩廂走岔路了。對不住表哥了,讓表哥白跑一趟。我今日……」

「不要緊,不必解釋。怎會是白跑一趟,你身子染恙,我理當來探望,」衛庄徑直上前,「請大夫沒有?」

蕭槿轉頭笑道:「偶感風寒而已,又不是什麼大毛病,自己喝點薑湯就好。」

衛庄卻忽而神色一肅;「你可知道多少大病都是打『偶感風寒』來的?我看還是請周大夫來瞧瞧的好。」

蕭槿覺著麻煩,搖頭直道不必。她往常染了風寒都是灌薑湯和熱水灌好的,也不必吃藥,幾天就能好。

「你是怕喝葯不頂用?」衛庄耐心勸說,「周大夫醫術不俗,你看上回我落水,不就是周大夫來瞧的?喝了周大夫的葯之後,夜裏睡得都十分安穩,連我腦後那個包都消得格外快。」

蕭槿險些一口薑湯噴出來。

衛庄簡直跟個托兒似的。

衛庄見他勸說半晌,蕭槿卻始終無動於衷,正欲繼續,就聽到江瑤與江辰的聲音自外頭傳來。

衛庄想起江瑤方才的話,即刻起身,出外攔住了正跟丫頭周旋的江辰兄妹兩個。

「啾啾閣房,君實入內恐為不妥。」衛庄巋然擋在江辰面前。

江瑤越發覺得衛庄礙眼,面上卻還得笑着:「切鄰之間不妨事的,何況大家彼此相熟……」

「那也不妥,」衛庄半步不讓,「二位請回,啾啾無甚大礙。」

江瑤仍舊笑道:「啾啾年紀尚小,不必這般……」

「年紀再小,此間也是閨閣之地。」

江瑤嘴角微抽,目光不由自主就落在衛庄身上,心道那你還不是杵在這裏?

「我是她表兄。」衛庄彷彿看穿了江瑤的心思,理直氣壯道。

江瑤一時竟無言以對。

江辰有些窘迫,在一旁低聲對妹妹道:「要不咱們還是回去吧,等回頭再來。」

江瑤暗暗瞪了兄長一眼。回個頭!平日裏本就見面不多了,還不趁著這會兒獻獻殷勤。

兩廂正僵持間,蕭槿自屋內出來,方欲跟江瑤兄妹說不必勞師動眾,就聽衛庄道:「快些回去,仔細再受風寒。」

衛庄說話間就要將蕭槿往屋裏拉。江瑤眼疾手快地一把拽住蕭槿的手,笑道:「我哥哥知道一個治風寒的偏方,方才我着急忙慌地走就是想叫他來說與啾啾聽的。」說着話就使勁朝身後的江辰使眼色。

江辰一愣,隨即似乎想起來什麼似的,連連點頭:「對對對,我知道一個偏方,就是把……把……」

江瑤見哥哥緊張得卡住了,暗暗發急,狀似無意地提醒道:「就是那個紫蘇湯……」

江辰恍然,忙將紫蘇湯的做法背書一樣背了一番,末了道:「記得趁熱喝,療效好。」

江瑤鬆口氣,轉頭對蕭槿笑道:「我卻才想起我家似乎就有紫蘇葉,等我回去找找,過會兒給你送來一些。」

蕭槿覺得江瑤小題大做,搖手笑道:「真的不必麻煩,小病而已。」

江瑤卻不以為然,拍着她的手背讓她等著,又交代她好好休息,與江辰一道作辭。

等出了蕭槿的院子,江瑤終於忍不住道:「哥哥,你適才是怎麼了?平日裏背書不是背得挺好么?瞧你方才背個偏方都磕磕絆絆的。」

江辰撓頭道:「我……我對着啾啾就忐忑……」

江瑤嘆息一聲,又道:「回頭啾啾要是被人搶了,你就哭去吧!我還等著啾啾做我嫂子呢,你可加把勁。」

兄妹倆說話間,衛庄追了上來。

「啾啾說了,不必送紫蘇葉,」衛庄道,「另外,我已說服了她,她願意請周大夫來看看。」

江瑤簡直恨不能一掌拍死衛庄這個礙事的。她正要開言,江辰這回反應倒是快,忙道:「我家還有川貝,我看啾啾除卻風寒之症以外,還有點咳嗽,不如我做個川貝燉雪梨給啾啾送來。」

溫錦正與衛啟沨一道從穿廊走過。她出來散心時恰巧遇見要回住處的衛啟沨,才送了他一段路,就瞧見了江辰等人。

溫錦沒興緻知道衛庄身邊的兩人是誰,正要繼續與衛啟沨商量端午出遊的事,就見衛啟沨忽然回身折返。

衛庄正欲反駁江辰,就瞥見衛啟沨朝這邊過來。衛啟沨分別朝江辰兄妹施禮,隨即轉向江辰:「閣下適才可是說八姑娘得了風寒?」

江辰不明所以,愣愣點頭:「對。」

「風寒怎能用川貝燉雪梨,」衛啟沨眉頭微蹙,「風寒施治,着緊的是辛溫解表、宣肺散寒,川貝與雪梨雖潤肺,但皆性涼。咳嗽也分寒咳與熱咳,風寒引發的是寒咳,用了川貝燉雪梨反而加重病症。」

江辰一怔:「我倒沒留意這些。」

「風寒用些桂枝湯便是,亦或麻黃湯也可,」衛啟沨思量一回,「我過會兒回去寫個方子送與八姑娘。」

「不必了,」衛庄忽而開口,「已請了大夫,少刻就來。」

衛啟沨轉頭看了衛庄一眼,須臾,點頭道:「那便好。」言罷告辭。

衛庄盯着衛啟沨的側影看了俄頃,又收回目光。

他聽聞衛啟沨端午之後就要離開,那麼他也該籌劃一下入京之事了。

待兩撥人離得遠了,溫錦見左右無人,終於壓抑不住心底醋意,停步質問道:「表哥怎知八姑娘小字啾啾的?」

「她兄長跟姐姐們平日都是那麼叫她的,我在蕭家住了這麼些時日,知道這個不奇怪吧?」

溫錦猶自不滿,酸溜溜道:「表哥倒是熱心啊,人家說個話表哥都能湊上去,八姑娘病了,表哥心疼了還是怎樣?」

衛啟沨止步回頭:「你不要無理取鬧。我在人家府上叨擾多日,總是承著蕭大人夫婦的情的,我方才既是聽出不妥,焉有袖手旁觀之理?」

溫錦氣道:「表哥說得好聽,我看錶哥是被那小美人晃花了眼吧!」

衛啟沨面色微沉:「你這是胡攪蠻纏。」

「我怎就胡攪蠻纏了,我說的……」溫錦一句話未完,衛啟沨轉身就走。

溫錦一時愣住,回神后賭氣道:「你走!走了就別來找我!我也不會去找你!」

衛啟沨步子不停,一徑去了。

溫錦惱得直頓足,他竟然真的走了!

她一時氣悶難當,咬了咬牙,也回了自己住處。

喜鵲見自家小姐回來時面色難看,詢問緣由。喜鵲是溫錦的貼身丫頭,對於溫錦與衛啟沨的事是知曉的,聽聞是因為和衛啟沨鬧了彆扭,當下笑道:「姑娘煩惱什麼,衛公子滿心裏裝的都是姑娘,而今不過是一時慪氣罷了,等醒過神來,自然會來找姑娘。」

溫錦被她說得舒心,心頭火倒是消了不少。她覺著衛啟沨今晚必定會來哄她,便安下心來等待晚夕到來。

周大夫來給蕭槿瞧過之後,開了方子,又囑咐了些需要留心的事項,便道無事了,作辭離開。

蕭槿見衛庄掇了一把交椅坐到她的軟榻對面,愣了愣:「表哥作甚?如今無事了,表哥怎不回去?」

「我要看着你喝葯,」衛庄盯着她,「你總嫌葯汁子難喝,我怕你背着我把葯倒掉。」

蕭槿咧咧嘴,正要勸衛庄回去,就聽他問道:「你睡覺時是不是愛踢被子?」

蕭槿又是一愣。她覺得她庄表哥問話真是越發隨意了……

她抬頭見衛庄認真望着她,硬著頭皮道:「是……大約是昨晚踢被子著了涼。」

衛庄點頭:「我就說,昨日瞧着你還好好的,今日怎就染了風寒。你既愛踢被子,那就讓值夜的丫頭夜間留意著點。」

蕭槿應下。衛庄又交代她早晚記得添加衣物云云,林林總總,不一而足,直到葯煎好了才堪堪收住。

等到蕭槿要喝葯時,衛庄見她皺着一張小臉磨磨蹭蹭不肯去碰葯碗,倏地起身,端碗執匙,舀起些許葯汁送到蕭槿嘴邊:「張嘴。」

蕭槿面上一紅,欲自己接過匙子,但衛庄不肯。他如今離她極近,她雖因染病嗅覺不太靈敏,但也能隱隱嗅到他身上若有似無的清冽香氣。

被他餵了幾口之後,她實在覺得彆扭,橫下心,端過碗一飲而盡。

衛庄滿意一笑,遞給她一碟子蜜餞。

臨走前,衛庄輕拍她腦袋道:「你養好病之前都不必來我這裏了,換我來你這邊看你喝葯。快些好起來,端午時還要出去看龍舟。」

蕭槿又因着他這個動作聞到了那股氣息,在他出門時,禁不住問道:「表哥熏的什麼香?氣味很好聞。」

「這不是熏香,你聞到的是我泡的花茶味道,我方才等你的時候,摘了些花泡了一壺花茶,」衛庄說話間迴轉身來,徑直將手湊到蕭槿鼻端,「猜猜我用的什麼花。」

蕭槿不意他會突然靠近,頓了一下。她努力辨識了一下,思量著道:「我鼻子不靈,可能聞得不準,我覺得似乎是……梔子的香氣。」

衛庄又拍了她腦袋一下:「聰明。等回頭你病好了,我教你泡花茶。」言訖,出門而去。

蕭槿望着衛庄離去的背影,一時間倒有些感喟。

衛庄倖免於難,宋氏跟衛晏的命運也會隨之改變。

衛庄的命運可以改變,那麼想來她的也可以。

當晚,溫錦一直等到後半夜,也沒等到衛啟沨。東方欲曉時,她陡然從噩夢中驚醒,坐起往月窗外一看,才知已是黎明。

她方才夢見衛啟沨拋棄了她,頭也不回地離她而去,任她如何呼喚也無濟於事。如今夢醒,才發覺出了一身冷汗。

溫錦靠在引枕上,平復半晌,終於慢慢冷靜下來。拋開她對衛啟沨的情意,單論利益,她也不能失去衛啟沨。她家世不算頂好,衛啟沨就是她最大的本錢與靠山,她絕不可輸掉他。

她本以為衛啟沨對她的感情已經足夠深厚了,但昨日之事讓她心中不安。她一想到那個噩夢,就止不住地恐慌。

在如今這般境地之下,她還是需要在他面前掩藏自己一些糟糕的性情的,不能太過隨心所欲。她昨日所為,實屬不妥。

想通了這一點,溫錦那亂麻一樣的心緒也漸漸理順。她丟開那個噩夢,閉目養神片刻,起身梳妝換藥。

她要去跟衛啟沨服個軟。只是,她昨日才放話說不會再去找他,今日就去跟他低頭,簡直是自己打自己臉。不過,她又不得不這麼做,想想也是憋屈。

蕭槿晨起時覺得自己的病症減輕了一些。衛庄在去家塾之前拐到她這裏來催促她喝葯,等她灌完了葯汁,兩人結伴出門。

兩人的學堂不在一處,但可以同路一段。衛庄本想讓蕭槿告個假,但她覺得沒有必要,搖頭婉拒了。

衛庄怕她受風,硬生生讓她披了一件斗篷又戴了一頂風帽,蕭槿起先不樂意,但衛庄說這是季氏交代的,末了還問她是不是很暖和。

蕭槿心道秋冬的行頭當然暖和。只她走着走着還是覺得哭笑不得:「這都快仲夏了,我穿戴這一身行頭,是不是太奇怪了。並且,一會兒肯定熱得不行。」

「見今清晨還是有寒氣的。何況,就是要發汗的,不辛溫解表,風寒怎麼能好。」衛庄見該分道了,正想問問蕭槿要不要他再送她一段,轉頭就瞧見衛啟沨打另一條路上過來。

衛啟沨也瞧見了他們。他一路走來,上前行禮,低頭看向蕭槿:「姑娘今日身子可見好了?」

蕭槿聽得目瞪口呆,心道表哥你這樣強征童工是不是不太好?

蕭槿立馬推脫道:「那我把我的丫鬟撥兩個給你。」

「我不要別人,我只要你。」

蕭槿一愣,臉頰微燙。這話聽着好曖昧……

蕭槿覺得肯定是她想多了,回神繼續推脫:「我每日也有功課要做呢。」

蕭安也給蕭槿與幾位堂姐妹請了先生。

衛庄詫異道:「這又不衝突,你可以來我這裏做。」

「我要是有不懂的,還要去問二哥呢。」

「往後我教你。」

蕭槿小臉一僵。

其實她覺得,她庄表哥的水平可能跟她差不多……

只是她看着衛庄那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不忍心打擊他。

衛庄見她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湊近輕聲道:「我與你說笑的,不是真的叫你來做活的,你每日只帶着紙筆來就好,功課上頭有什麼不懂的,我可以教你。我一人悶着讀書實是無趣。」

蕭槿見他特特解釋倒是有些意外,她自然沒當真,衛庄再怎樣也不可能真的讓她來幹活。

她就是覺得自己每日的自由活動時間少了,而且衛庄明顯是訛詐她。

她猶豫間抬頭,正對上衛庄烏黑的瞳仁。他的眼眸映着外間天光,竟然讓她覺得深淵一樣幽邃。

蕭槿思量片時,嘆口氣,點頭應下。在哪裏寫作業都是一樣,等她庄表哥發現輔導不了她的時候,自然就不讓她來了。

衛庄微微一笑。

送走了蕭槿,衛庄去了書房。

他望着眼前書櫥里隨意堆放的各色書籍,微微蹙眉。

他不喜歡凌亂,他喜歡規整,喜歡所有的事都井井有條。

但眼下這件事似乎有些亂。

一息之間,他從榮國公府四公子衛啟濯變成了淹蹇書生衛庄。

真正的衛庄已經身死,而他要以衛庄的身份活着。他不知道他要做多久的衛庄,更不知道這種狀況是否能被扭轉,他目下要做的,是適應新的身份。等時機成熟,或許他可以跟父親那頭搭上線,查探一下他原身的狀況。

他擁有衛庄的記憶,知道衛庄的稟性,所以他仍舊扮演那個吝嗇的衛庄。但他並不打算做那個怯懦自卑的衛庄,他也做不來。

他是天生的強者,遇強愈強。

他會去改寫衛庄這個侘傺書生的命運,但是能改寫多久,就看天意了。

衛啟濯微微垂斂眼眸。

他總覺得衛庄的表妹蕭槿很熟悉,與她接觸越多,他就越覺得有一種相識多年的感覺。摘桑葚這種無聊的事原本他是不會去做的,但蕭槿開了口,他就說不出拒絕的話。

這是一種很微妙的感覺。並且他發現與她相處的時候,總有一些朦朧的記憶浮上腦際。所以他想要與蕭槿有更多的接觸,藉此來完整那些零散的記憶,他很想知道他跟蕭槿到底有什麼聯繫。

不過,他發現他內心裏其實很願意與蕭槿親近,這是他從未體味過的感覺。

所以他才跟蕭槿提出那樣的要求。賠褲子什麼的,不過是個套。

衛啟濯低頭看了看身上那條沾了桑葚汁的褲子,唇畔彎出一抹若有似無的淺笑,這條褲子廢得值。

蕭槿見到蕭榆時,蕭榆已經急得了不得了。

「哎呀啾啾,」蕭榆一把拽住蕭槿,「你怎麼這麼慢。我急着跟你商量一件事呢。」

「反正你肯定也沒什麼正經事要說,我就慢慢悠悠晃過來了。」

蕭榆瞪眼:「這回是正經事!」

蕭槿掩口打哈欠,喝了口茶潤喉:「那你說。」

蕭榆左右看看,附耳小聲道:「咱們明天一道去看看那位新來的衛公子吧。」

「噗……」蕭槿一口茶噴出來,「你想作甚?」

蕭榆看傻子一樣看着她:「聽說那衛公子長得特別好看,你不想去瞧瞧?」

蕭榆顯然是還沒有聽說蕭槿今日在桑樹林里乾的事。

蕭槿連連搖頭:「不去不去。」

蕭榆覺得蕭槿的反應實在太掃興,噘嘴道:「啾啾你怎麼想的啊,你都不好奇衛公子到底長得多好看么?」

蕭榆只比蕭槿大一歲,還是實打實的孩子心性,但愛美之心你人皆有之,蕭榆在這上頭則更為熱衷。蕭榆總跟蕭槿說,對着長得好看的人,吵架都吵不起來,吃飯都能多添一碗。

蕭槿不知道好看的人是不是真能下飯,但她確實和衛啟沨吵不起來,衛啟沨似乎根本不屑跟她吵。

蕭榆勸說半晌,見蕭槿還是無動於衷,拉着她的手晃了晃:「那你陪着我總成了吧?知道啾啾最好啦!」

「三姐跟四姐呢?」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跟她們不對付。」

蕭槿嘆道:「我還以為你們在偷看美少年這一點上能達成共識。」

蕭榆跟三姑娘蕭枎、四姑娘蕭杫都是蕭槿四叔的女兒,但蕭榆跟兩個姐姐一直合不來。蕭枎與蕭杫嫌棄蕭榆鄙薄,還對於蕭槿跟蕭榆走得近這一點嗤之以鼻。

蕭槿被蕭榆磨纏得實在無法,只好道:「那好,只要不暴露我就好。」

蕭榆見她應下,拍手道:「放心吧,我都盤算好了,明天衛公子會跟幾個堂哥一道去家塾,咱們就躲在衛公子的必經之路上就成。」

翌日一早,蕭嶸早早地就跟幾個堂兄弟站在了衛啟沨的院子外頭等候。待見到衛啟沨出來,他發現這位貴公子身邊竟然只跟着一個書童,倒是有些意外。

衛啟沨看到蕭家幾兄弟,略一打恭,和聲道:「有勞諸位久候。」

蕭嶸連忙道:「不必客氣,衛公子初來,敝府當盡地主之誼。」

衛啟沨微微頷首,轉頭瞧見年紀最小的蕭岑眯着眼睛一副沒睡醒的樣子,不由一笑。

去往家塾的路上,在幾兄弟里年紀居長的蕭崇跟衛啟沨介紹了一下蕭家家塾的狀況。由於聊城這邊只有三房蕭安與四房蕭定兩房本家,所以蕭家家塾里也只有這兩房子侄四個,再加上半路加進來的表親衛庄與衛晏,一共六人。不過衛晏年紀尚小,其實不過是去旁聽的。

衛啟沨聽到蕭崇提起衛庄,隨口問衛庄學問如何。

蕭嶸一下子噴笑出來:「他啊,他學了這麼多年,跟個白丁也沒什麼分別。」衛庄的愚鈍闔府上下無人不知,有那麼好的先生教著,卻連個童生都考不上。

衛啟沨想起昨日見到的那個少年,不置可否。

蕭嶸等人到的時候,發現衛庄與衛晏居然已經在學堂里坐着了。蕭嶸見衛庄面前攤著一本書,似乎是在教衛晏什麼,嘴角那一抹譏嘲的笑掩都掩不住。

就衛庄肚子裏那點東西,還教自家兄弟?別回頭把衛晏帶溝里就不錯了。

蕭安請來的那位老先生姓方,致仕之前任詹事府少詹事,兼翰林院學士,做了一輩子學問,經綸滿腹。方先生聽聞衛啟沨已經中舉,還是順天府解元,當下嗟嘆不已,衛啟沨瞧著也不過十四五的年紀,居然已經有這般科名。

方先生又看向衛庄。

方先生就沒見過比衛庄更不開竅的人,他根本不想承認衛庄是他的學生,對於衛庄這次的府試,他也完全不抱希望。

方先生開始授課後,有意提問衛啟沨,衛啟沨每個問題都答得十分漂亮,且態度恭謹,並不因自家身份而倨傲。

方先生很滿意,直想讓衛啟沨留下把衛庄換走。他又一一提問了蕭家兄弟,最後輪到衛庄時,頓了一下,為防衛庄答不出來而導致場面尷尬,只讓他背誦一段《孝經》。

蕭嶸撇撇嘴,他覺得衛庄大約連這個也難背出來。

衛庄起身一禮,一口氣從頭背到尾,一字不錯。

方先生愣了愣,鬼使神差地又讓他背誦一長段《左傳》。

衛庄背誦如流,中間連個磕絆都沒有。

方先生嘴唇翕動,很有些驚異。

蕭家兄弟們面面相覷,學堂里一時靜得落針可聞。

蕭嶸怔了半晌,不可置信地看向衛庄。

這草包的腦子什麼時候這麼好使了?

衛啟沨的目光在衛庄身上定了定,又轉向蕭嶸。蕭嶸想起他剛剛才在衛啟沨面前貶過衛庄,一時尷尬不已,低聲咳了咳,訕笑道:「大概他昨晚怕先生提問,發奮背了一晚上。」

巧合,這肯定是個巧合,背書嘛,多下點功夫就好了。蕭嶸這樣安慰自己。

衛庄將蕭嶸的話聽得一清二楚,但並不做理會。

臨近晌午時,眾人從學堂里出來,各回各處。

衛庄與衛晏在回西跨院的路上,遇見了三姑娘蕭枎。

蕭枎坐在涼亭里,似乎是在等着什麼人,身邊也沒帶丫鬟,聽到腳步聲,急忙轉頭,等發現是衛庄兄弟兩個,又冷淡地轉了回去。

衛庄突然冷冷一笑。

他讓天福先帶着衛晏回去,自己掇轉身入了涼亭。

「三表妹,」衛庄冷聲道,「欠我的銀子何時還?」

蕭枎聞言僵了一下,旋即若無其事道:「什麼銀子,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衛庄哂笑道:「三表妹年紀輕輕腦子就不好使了,你前前後後從我這裏借走的銀子一共三百兩整,你難道要告訴我你已經忘了個精光么?」

蕭枎怔了怔,驚詫之餘接連打量衛庄好幾眼,蹙眉道:「你這是發的什麼瘋?」

「你若是真的記不得了,那我再提醒你一件事。你昨日在荷花池邊……」

「你閉嘴!」蕭枎一急起身,「你可別出去胡說八道!」

衛庄盯着蕭枎,眸中寒芒一現。

這個原身的死的確是個意外,但也不是全無緣由的。

衛庄在蕭家住了幾年,對蕭家三姑娘蕭枎暗生情愫。蕭枎根本看不上衛庄,察覺衛庄的心思后只覺他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心裏對他越發鄙夷。但蕭枎卻並沒明確拒絕衛庄,而是利用衛庄對她的感情來騙取錢財。

蕭枎愛打扮愛攀比,她母親給她的那些脂粉她嫌不夠好,但府上姑娘們的月錢都是定量的,她手裏的那點錢又根本不夠採買那些頂好的脂粉,所以她就打起了衛庄的主意。

衛庄為人吝嗇,但為討好蕭枎,一次次給蕭枎拿銀子。蕭枎原先也只是試探,後來見從衛庄這裏拿錢容易得很,便越發貪婪,從五兩十兩地要,到五十兩一百兩地要,並且勒令衛庄不要告訴任何人。衛庄對蕭枎言聽計從。

蕭枎名義上說是借,其實根本沒打算還,因為她知道衛庄喜歡她,不會跟她追債。

衛庄自覺沒本事,配不上蕭枎,但見蕭枎總是給他若有似無的希望,便默默忍下這一切。

昨日在荷花池邊,衛庄偶遇蕭枎,含蓄地提起蕭枎的婚事。想探探蕭枎的口風——蕭枎年已十三,明年就可以嫁人了。蕭枎心下不耐,但她打發幾回,衛庄都不肯走,一定要她表個態。蕭枎就隨手一指池中央的荷葉,跟衛庄說,如果真的喜歡她,就去給她摘幾片荷葉來。

蕭枎知道衛庄小時候落過一次水,自此便畏水如虎,所以是在故意刁難他。

但衛庄思及自己這些年的付出,又覺得蕭枎不過是在考驗他,咬咬牙,跳上池邊小舟便劃到了池中央。結果他還是無法擺脫兒時陰影,在摘荷葉時小舟側翻,一頭掉進了水裏。

當時蕭枎便慌了。然而她首先想的不是叫人來救衛庄,而是若被人發現她在這裏,說不得回頭她會被追責,並且她也擔心她誆錢的事敗露。

所以蕭枎立刻丟下衛庄跑了。等到眾人後來將衛庄撈上來,這個可憐的書生其實已經死透了。

而蕭枎卻沒事人一樣。

蕭枎見對面的少年冷冷盯着她,不知為何,忽覺一股寒氣自足底往上竄。

眼前這個衛庄,似乎有些陌生。

她強自鎮定,笑道:「你是生氣了吧?我也不是有意害你落水的。至於那些錢,你就不要討要了吧,你在蕭家吃住這麼些年,不知省了多少錢呢,何況我聽說你爹給你留的產業也不少……」

「我在蕭家吃住是給了銀子的,縱是承情,承的也是我姨母姨父的情,與你何干?我只問你一句,那三百兩你還是不還?」

蕭枎張了張嘴,忽而惱道:「你不就是想娶我么?至於這般逼迫么?」

衛庄冷聲一笑:「你想賣身抵債也不看看自己什麼貨色。」

蕭枎畢竟是個未出閣的姑娘,聽他這般說她,臉色陣紅陣白,一時羞憤難當,卻又不知如何回駁。

衛庄不是喜歡她么?不是個軟腳蝦性子么?怎會是這個態度?

蕭枎又氣又急:「我……我一時之間哪能湊那麼多錢出來……」

衛庄冷冷道:「你不還錢我就去找你爹娘要。」

蕭枎臉色一白,這事要是捅出來,她就不用要臉了。

「你……你沒有證據的,」蕭枎勉強穩住心神,「你又沒有借據……」

衛庄詭譎一笑:「我不需要借據。」

蕭枎看着他那笑便覺心驚肉跳,脊背一陣發涼。

距亭子不遠的一座太湖石假山後,蕭槿探出半個腦袋望着亭子裏那個容色陰冷的少年,暗暗心驚。

原來衛庄落水是有諸多隱情的。不過衛庄跟蕭枎語焉不詳,她聽不出事情的全貌。

蕭槿正琢磨著回頭要不要仔細問問衛庄,就聽蕭榆興奮地壓低聲音道:「你看你看!那是不是衛公子?長得太好看啦!啾啾你快看啊!」說話間激動地拽著蕭槿的手使勁搖晃。

蕭槿被她扯得直往前栽,低頭間恰瞧見一隻色彩斑斕的毛毛蟲正往她鞋子這邊爬。

蕭槿最怕這種東西了,猛地瞧見,頓時頭皮發緊,驚聲尖叫。

蕭榆被她嚇了一跳,猛地縮手回頭。

蕭槿身子本就前傾,蕭榆一鬆手,她登時失衡,直接從兩人藏身的假山雪洞裏滾了出來。

衛啟沨從學堂里出來後跟方先生敘了一回話,因而落後衛庄多時。這條路是通往各處院落的必經之路,他一面緩步而行一面跟書童交代回去后怎麼歸置一應文具,就聽假山裏似乎傳來一聲尖叫,跟着就瞧見一個糰子滾到了他身側。

假山下頭是柔軟的草地,蕭槿這一下滾得倒是不疼,不過……

蕭槿第一反應便是抬袖擋臉。

實在太……太丟人了……

蕭槿這些年時常自己動手採摘桑葚,已經摘出了心得。她將衛庄帶到那一小片桑樹林的路上,就開始跟他仔細說道採摘桑葚的要訣。

蕭槿走到一株桑樹面前,指了指上面紫黑色的桑葚,再度強調:「這種桑葚已經熟透了,汁多皮薄,很容易破,摘的時候不要捏桑果,應該去摘梗。」

衛庄點頭,又問道:「那我也再問一遍,真的沒有工錢?」

蕭槿默默轉頭望他一眼,道:「摘回去的桑葚分你一半,可以不?」

「不能折成錢?我記得你有月錢。」

蕭槿哭喪著臉道:「表哥饒了我,我每月的月錢都不夠花。」又忍不住暗地腹誹,連小姑娘的月錢都不放過,喪心病狂!

衛庄眸底浮上一抹淺淺笑意:「那我多摘一些。」

蕭槿搖頭道:「這東西不禁放的,摘多了吃不完,容易壞。」

「府上人多,分一分就沒了。」

蕭槿不由笑道:「表哥居然捨得給別人分?」

「反正不必我掏錢。」

蕭槿按了按眉心。就她庄表哥這樣的,能娶上媳婦才怪。

兩人說話間已經開始動手採摘。不一時,蕭槿聽到一陣人聲漸近。她轉頭一看,神色便是一凝。

被眾人簇擁著往這邊來的,可不就是衛啟沨么?

衛啟沨來這裏作甚?

蕭槿攢眉少頃,又忽地沉了臉。

她想起來了,溫錦也愛吃桑葚。

她後來知道了衛啟沨與溫錦的事後,聽說了一樁事。桑葚的著名產地有兩個,一個是夏津,一個是西域。因為桑葚的保鮮期極短,即使是經過特殊處理的,保鮮期至多也只有半個月,所以西域的桑葚運到京城之後,價比黃金。但每逢桑葚成熟的季節,衛啟沨都不惜重金為溫錦購買西域桑葚。

有一回溫錦抱怨說西域那些商販運來的桑葚還是不夠新鮮,衛啟沨就出資讓商販在三天內將桑葚送達京師,結果路上不知跑死了多少匹千里良駒,更不知靡費了多少冰塊。

那可是夏日,光是冰塊就價值不菲。

很有些「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的意味。

蕭槿有時候忍不住想,衛啟沨這麼喜歡溫錦,最後卻沒跟她在一起,真是可惜了。但如果兩人真的在一起了,卻未必能長久。

蕭槿不信溫錦能忍受衛啟沨的母親。何況柏拉圖式的愛情,能持續多久呢?衛啟沨那樣的狀況,溫錦不見得能真的接受。

「姐姐!」蕭岑扭頭間一眼瞧見蕭槿,興沖沖地奔上前來,「真巧,姐姐也來摘桑葚啊!」又看到衛庄也在,附耳小聲問蕭槿,「你怎麼請動他的?花錢雇的吧?姐你不容易啊……」一臉心痛地看着蕭槿。

蕭槿撲哧一聲笑了出來,看了衛庄一眼,心道表哥你看,你就這點人品。

衛庄沒看到蕭槿的目光,他正往衛啟沨那邊打量。

衛啟沨的目光無意間掃到這邊時,衛庄已經不動聲色地收回了視線。

蕭槿遠遠地瞧見衛啟沨捲起衣袖,親自動手採摘,忍不住再次感嘆衛啟沨的痴情。

衛啟沨很有些潔癖,每天都要凈手十次以上,蕭槿覺得他活這麼大沒把手洗脫皮真是個奇迹。

這麼愛乾淨的一個人,居然親自去採摘桑果。

真感人啊。

蕭槿心裡冷笑。

衛啟沨自己不喜桑葚,來這裏採摘必定是為了溫錦,她可不想讓自家種出來的桑葚便宜了溫錦。略一思量,蕭槿將手裏的籃子塞給蕭岑,徑直疾步到衛啟沨身側,抬手擋住他面前的桑葚,噘嘴道:「這是我家的桑葚,你不準摘!」

她如今還是個小女孩,衛啟沨那樣驕傲的人,是不會跟一個小姑娘計較的,所以她並不擔心衛啟沨會遷怒於她父親,她只想趕他走。

蕭嶸見堂妹竟然跑來衝撞衛啟沨這尊大佛,嚇了一跳,忙壓低聲音提醒道:「這是衛家公子……」

「我管他哪家公子,」蕭槿嘟了嘟嘴,「不許就是不許!這些桑葚,我還要吃呢。」

衛啟沨低頭看向攔在他身前的小女孩兒,默不作聲。

蕭槿等了半晌不見衛啟沨吱聲,仰起臉的時候正撞上他的目光,倒是一愣。

衛啟沨半晌不語,喜怒難辨。

蕭嶸一遍遍抹汗,這衛家公子豈是得罪得起的?他這小堂妹平日挺懂事的,今兒這是怎麼了?

蕭嶸轉頭看向蕭崇,見他也微微沉了臉,一時間更覺棘手。他示意蕭崢去把蕭槿拉走,自己轉頭賠著笑說堂妹年幼,讓衛啟沨莫要介意。

蕭崢正猶豫間,忽見衛啟沨伸手從身邊小廝拎着的籃子裏輕輕抓起一串桑葚,遞到了蕭槿面前。

蕭嶸等人面面相覷,衛公子這是什麼意思?

「拿着吧,」衛啟沨溫聲道,「這桑葚是剛摘的,新鮮得很。」

衛啟沨見蕭槿後退了一步,輕聲道:「給你就拿着。」說話間竟是要硬生生往她手裏塞。蕭槿閃身避開,衛啟沨卻不依不饒,又逼近一步,一臉認真地執意讓她收下。

蕭槿嘴角微抽,衛啟沨拿着她家的東西死活非要塞給她是幾個意思?腦子有坑?

蕭嶸等人看得目瞪口呆,京城來的就是會玩兒,這路數根本看不懂啊。

蕭槿瞧著衛啟沨那一副「你今天要是不收下這一串桑葚我就跟你急」的架勢,真的吃不准他什麼意思了。

她思量一回,伸手接過桑葚,揚了揚下巴:「現在你可以走了么?」

衛啟沨微微笑笑,果真轉身離開。

蕭槿被他笑得愣了一愣。衛啟沨當年是這麼溫和的人?她當初嫁給他之後,他鎮日只會給她擺死人臉,脾性也是陰晴不定,極易暴躁。

真想不到衛啟沨當年還有好脾氣的時候,果然歲月是把殺豬刀。

衛庄方才一直遠觀,此刻走過來問蕭槿還要不要繼續摘,蕭槿見籃子裏的桑葚也不少了,便搖頭說要回去。

蕭槿望着衛啟沨的背影,又想起一件事。

算算時間,衛啟沨現在還是個正常人,還沒有遭受不能人道的打擊。

蕭槿心頭忽然湧上一股惡趣味。她知道他是哪一年出的事,但她自然是不會告訴他的,她就等著看他再變一次太監,然後跟他的好表妹雙宿雙棲。

蕭槿很不厚道地笑了出來。

她思量這些時,沒留意腳下,被一塊小石頭絆了一下,一個趔趄,朝着正側身等她的衛庄栽去。

衛庄眼疾手快地一把扶住她,蕭槿倒是站穩了,但她手臂上挎著的籃子裏的桑葚卻撒了出來,好死不死地擦到了衛庄的褲子上。

衛庄穿着直裰,直裰的形制之一便是下面兩側有開叉,會露出一些裏面穿的褲子,就是露出來的這麼一點,還讓蕭槿撞上了。

誠如蕭槿所說,成熟的桑葚很容易破皮,她撒出來的那串桑葚上面就有的破了皮,於是衛庄的褲子上就沾上了一點桑葚汁。

衛庄看了自己的褲子一眼,又轉頭看向蕭槿。

蕭槿思及這位庄表哥的稟性,實在有點慌,趕忙致歉,並表示自己可以找人給他洗褲子。

衛庄仔細看了看褲子上的那點桑葚汁,搖頭道:「我看是洗不掉了,算了吧。」

蕭槿鬆了口氣,正要笑着誇他大度,就聽他繼續道:「你賠我吧。」

蕭槿一怔:「你說什麼?」

「賠我褲子。我這十兩銀子一條的褲子被你弄髒就穿不了了,我虧大了。」

蕭槿瞪大眼:「十兩銀子一條的褲子?!你這褲子是金子做的?」再說了,你捨得穿十兩一條的褲子???

表哥你這樣訛詐真的好么?

衛啟沨的步子緩,並沒走遠,隱約聽到蕭槿那邊的動靜,轉頭望去。

「敢問那位也是府上的公子么?」衛啟沨盯着蕭槿身邊的少年。

蕭嶸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發現是衛庄,目露鄙夷,轉向衛啟沨時又是一臉諂諛,解釋說那不過是來附學的表親,叫衛庄。

「他也姓衛?」衛啟沨看向蕭嶸。

蕭嶸連連點頭:「與公子同姓。」心裏又道,同是姓衛,衛庄連給眼前這位提鞋都不配。

人跟人的差距怎就那麼大呢?

衛啟沨見衛庄與蕭槿二人說着話走遠了,收回了目光。

蕭家幾兄弟領着衛啟沨重新回到前院正堂時,蕭安還在與衛承劭談笑。

衛承劭知道蕭家請的那位先生學問做得極好,有心讓衛啟沨留下受些啟沃,又覺得幾個小輩多多切磋興許也是好事,便與蕭安商議,讓衛啟沨在蕭家小住些時日。

蕭安爽愷應下,季氏跟着便去為衛啟沨安排住處。

蕭槿一路跟着衛庄回了西跨院。她還在為褲子的事糾結,衛庄要真是讓她賠,她就得求助於季氏了,畢竟她存的那點零用錢,不夠賠他那條「價值十兩銀子的褲子」。

蕭槿絞盡腦汁想了半晌,跟着衛庄進屋的時候,認真道:「表哥,我錯了,我不該弄髒你的褲子。要不這樣,表哥不是馬上要去考府試了么?我天天為表哥祈福,祝願表哥能順利通過!」

「我覺得還是賠褲子更實在。」

「表哥不要這麼執著,表哥要是過了府試,將來會有更多十兩的褲子的!」

衛庄抬眸看向蕭槿,須臾,微微笑道:「不賠也成。不過你要答應我一件事。」

蕭槿正要問是什麼事,就聽天福說六姑娘有急事找她。

蕭槿轉頭笑道:「偶感風寒而已,又不是什麼大毛病,自己喝點薑湯就好。」

衛庄卻忽而神色一肅;「你可知道多少大病都是打『偶感風寒』來的?我看還是請周大夫來瞧瞧的好。」

蕭槿覺著麻煩,搖頭直道不必。她往常染了風寒都是灌薑湯和熱水灌好的,也不必吃藥,幾天就能好。

「你是怕喝葯不頂用?」衛庄耐心勸說,「周大夫醫術不俗,你看上回我落水,不就是周大夫來瞧的?喝了周大夫的葯之後,夜裏睡得都十分安穩,連我腦後那個包都消得格外快。」

蕭槿險些一口薑湯噴出來。

衛庄簡直跟個托兒似的。

衛庄見他勸說半晌,蕭槿卻始終無動於衷,正欲繼續,就聽到江瑤與江辰的聲音自外頭傳來。

衛庄想起江瑤方才的話,即刻起身,出外攔住了正跟丫頭周旋的江辰兄妹兩個。

「啾啾閣房,君實入內恐為不妥。」衛庄巋然擋在江辰面前。

江瑤越發覺得衛庄礙眼,面上卻還得笑着:「切鄰之間不妨事的,何況大家彼此相熟……」

「那也不妥,」衛庄半步不讓,「二位請回,啾啾無甚大礙。」

江瑤仍舊笑道:「啾啾年紀尚小,不必這般……」

(天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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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輔夫人的榮寵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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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 番外之失路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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