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心殤
後來，遇見了丸子。
第一次見到她時，她正站在薔薇園那個瘦女人身邊，滿臉淚水嚎啕大哭。
她是在街上和父母走散后，被人們送到這間收容所的。
和千翎一樣，丸子也是備受欺凌的對象，不同的是，她總是坐在地上哇哇大哭，哭聲震耳欲聾。漸漸地孩子們開始感到厭煩，便也不再常常找她的麻煩了。
然而日常的捉弄依舊持續。
孩子們常常在她的飯里放入各種噁心的蟲子，丸子第一次從碗裏舀起一條毛蟲時，嚇得差點暈過去。
那時候的丸子總是一個人縮在角落裏，偷偷抹眼淚。
大概是因為同為不受歡迎的孩子，千翎常常把自己的食物分一些給她，後來臨川也加入她，漸漸地三個人熟悉起來，成了朋友。
薔薇園的日子漫長而艱苦，三個人相依為命，一起吃飯，一起洗衣，一起打工攢錢，懷揣著同樣的希望，同樣的夢想。
有時候千翎會跑到小羽上學的那所學校附近，偷偷躲起來，看着他背著書包從人群里走出來。
小羽瘦了很多，也沒有了以往的活潑，腦袋耷拉着，看起來沒精打采。
千翎看着他張開翅膀消失在空中，手死死抓着牆上的碎塊，淚水順着臉頰淌下來。
有時候，她會用打工攢的錢買一些小羽愛吃的零食，偷偷托他的同學交給他。
儘管不能跟他見面，不能說話，可每天能在校門外看他一眼，她便很滿足很高興了。
日子一天天過去，
薔薇花開了又謝，謝了又開。
那一年冬天，父親去世了。
千翎是從小羽的同學那裏知道這個消息的。
幾年前父親曾在一場意外中翅膀嚴重受傷，不僅再也不能飛行，由於沒能及時治療導致傷口感染化膿，最終竟奪走了他的性命。
天空飄落下鵝毛大雪。
千翎身上落滿白雪，一張小臉凍得通紅，口中不住地喘著氣。
她站在家門前的雪地上，卻猶豫着沒敢再上前。
她在那裏生活了十年，
一個曾經被稱作「家」的地方。
透過窗，她看見母親緊緊擁抱着小羽，淚水縱橫沾濕了他的栗色頭髮。
「小羽......小羽......媽媽只有你了，只剩下你了......」母親嗚咽著，緊擁著懷中的孩子，像是擁抱着她的整個世界。
千翎立在窗外，一動不動。
白雪飄落，連睫毛也凝結了冰晶。
水霧模糊了視線，再看不清眼前的世界。
她顫抖著低下頭，滾燙的淚水洶湧，滴落在雪地上摔得粉碎。
多想衝上去緊緊擁抱，大聲喊出：「還有我，你還有我。」
卻連存在都被否定了。
雪落無聲，純白的世界晶瑩透明。
她仰起臉，看着雪花從天穹深處緩緩飄灑，落在她的頭髮、衣服，以及鼻尖上。
這個冬天，
好冷啊。
時間漫長卻又飛快，轉眼一年過去。
薔薇園的日子依舊一天天持續。
生活大概就是，即使再糟糕還是得過下去。
薔薇花依舊鮮艷明麗，一年四季都盛放着，凋落了馬上又有新的花朵開放。
夏季細雨紛飛，積水的地面盪開一圈圈漣漪，飄落幾瓣緋紅。
千翎蹲在屋檐下，看着空中飄飛的雨絲髮呆，
檐角雨水滴滴答答。
越來越難以找到她能做的工作了，即便是那些不需要飛行的工作，在同樣的條件下，別人也更願意僱用有翅膀的人。
一個十歲的孩子，又瘦小又沒用，肩不能扛手不能提，還沒有翅膀不能飛行，誰願意僱用她？
丸子雖然和她情況差不多，但好歹她有翅膀能夠飛行，相對而言找工作便是容易許多。
臨川和丸子打了好幾份工，整天忙活着，絕大多數時候都不在這裏。
而她只能孤零零一個人呆在薔薇園裏。
細雨紛灑，栗色髮絲氤氳著晶瑩的水珠。
她望着灰濛濛的天穹。
以前在下雨的天氣，小羽總是愛抱着故事書纏着她講故事。
那時候她坐在窗邊，小羽坐在她腿上，手中拿着牛奶雪糕，一勺一勺，時不時遞到她嘴邊。
看着他晶瑩的琥珀色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心中泛起一片柔軟。她輕輕揉揉他的頭髮，小羽沖她燦爛地笑着。
和她不一樣，小羽是個天才。
他才五歲，不僅長出了一雙雪白有力的羽翼，而且已經學會飛行。
學東西也非常快，在學校的比賽中常常奪得魁首，老師同學們都對他讚不絕口。
他卻是最喜歡他這個十歲了連翅膀都沒有的、沒用的姐姐。
儘管才五歲，已經常常有女孩子邀請他一起出去玩，同齡的高年級的都有。
他卻一本正經地眨巴着眼睛，說：「那要問我姐姐了。」
因此在很長一段日子裏，千翎哭笑不得地受到了不少女孩子爭先恐後的各種討好、各種送禮。
「姐姐——」他總愛大老遠地叫着她，像只歡快的小兔子蹦蹦跳跳跑過來撲進她懷裏。
雨聲淅淅瀝瀝。
千翎望着天空唇邊露出一絲傻傻的笑。
小羽，姐姐好想你。
一年多過去了，你過得好不好？
拳頭緩緩捏緊，她拿起一片巨大的蓮葉當傘，冒着雨向著學校跑去。
躲在牆邊，聽見下課的鐘聲響起，孩子們陸陸續續出現在學校門口，她有些激動。
夕陽西下，玫紅色晚霞照亮天空。
空曠的校門口人群早已散去，那個熟悉的小身影卻一直沒有出現。
她拿着那頂碧綠蓮葉，有些納悶。
一眼認出街邊那個孩子似乎是小羽的同學，她趕緊跑過去詢問。
「你是他姐姐？」小男孩歪了歪頭看着她，「千羽幾天前就沒有來上課了。」
「那他去哪裏了？」
「你不知道？」小男孩有些詫異地看着她，「他生病了，好像是什麼傳染病，還挺嚴重的，都已經休學了。」
「什麼......？！」
像是當頭一擊，千翎踉蹌著退後了一步。
蓮葉從手中跌落，她顧不上雨水轉身向著醫療所跑去！
怎麼會這樣......？
淚水混著雨水滾落，她死命奔跑在大街上，每一步濺起大朵的水花。
從學校到天水區醫療所的距離並不近，即便是飛行也需要花不少時間。
雨越下越大。
她在大雨里橫衝直撞，好幾次絆倒在水坑摔了滿身泥。來不及多想，她搖搖晃晃爬起來。
向前跑，一直跑，不敢停，不能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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