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小月

漫長的夢境，無邊無際。

久遠得讓人遺忘了時間，遺忘了初衷，遺忘了目的地。

夢裏無盡的混沌黑暗一路隨行。

哀嚎哭喊的魂靈撕咬着他的身體，暗沉的夜空裏發光的星宿指引著方向。

鮮血滴落在他的掌心，盛放出荊棘薔薇。

血色染紅天際。

痛苦纏繞，無法呼吸。

如同黑夜中的第一道曙光破開了雲層，溫暖一點一滴湧入疲憊的身體——像是被誰緊緊擁抱着。

銀色睫毛微微一顫，他輕輕睜開眼睛。

陽光的碎片在樹影間悄悄閃爍，細碎迷離。空氣中瀰漫着玫瑰的馨香，天空晴碧如洗，羽雀翻飛，歌聲清越。

「你醒了？」

晨光熹微中，淺栗色的髮絲在風中輕舞，暈染著琥珀色的光澤。

千翎伸手輕輕探上小男孩的額頭。

終於不再是滾燙的溫度，她這才鬆了口氣。要是一直燒下去可糟透了。

「還有哪裏不舒服嗎？」她仔細地打量他。

清澈的銀色瞳眸晶瑩剔透，卻沒什麼神采。他望着窗外藍天白雲間飛舞的白色羽雀，眼神空洞。

「餓了吧，我做了牛奶和麵包，可能不太好吃，先將就一下吧。「千翎從一旁的圓木小桌上端來一碗牛奶，攪一攪后舀起一勺輕輕吹一吹，遞到小男孩嘴邊。

他始終一動不動盯着窗外，柔軟的銀髮在額前輕輕飄拂。

千翎嘆了口氣，放下碗，坐得離他近一點，輕輕握住他的手。

小小的手掌透著冰涼，握着他的那雙手卻很溫暖。

小男孩仍舊沒有反應，默默看着窗外，連睫毛都不曾顫動。

「你不用害怕，也不用擔心，這裏是愛倫伊斯，誰都傷害不了你。」千翎聲音很輕，像是怕嚇到他。

小男孩眼神忽然微微一顫：

「愛倫……伊斯……？」

聲音低低，彷彿自言自語。

「這裏是……愛倫伊斯？」他轉過臉來看着她，銀色眸子裏彷彿有冰冷的寒氣溢出，嘴角卻扯出一抹詭異的冷笑，像是帶着深深的嘲諷。

千翎皺了皺眉。這裏不該是愛倫伊斯嗎？

「喝了牛奶，待會兒我帶你去找你父母親，好嗎？」

「我沒有父母。」他冷冷地看着她。

千翎愣住了，難道是因為那場爆炸……？

愣神間，小男孩掀開被子想要下床，卻雙腿一軟跌在地板上。

千翎趕緊將他抱起來，小心地放回床上：「摔著沒？你的身體還沒好，暫時不要走動。」

他掙扎了一下，無奈身體一絲力氣也沒有，只得放棄，乖乖得由着她擺弄。

「先把牛奶喝了，你現在身體很虛弱，要好好休養。你也想快點好起來，是吧？」千翎舀了一勺牛奶遞過來。

小男孩有些遲疑，似乎猶豫着什麼，眼神怪異地看了她一眼，若有所思。半晌，他輕輕張開了嘴。

千翎看着他一勺接一勺乖乖喝着，眼神變得溫柔起來。

「這裏是我一個人住，雖然小但還是可以遮遮風擋擋雨的，如果不嫌棄你就留下來吧。」千翎微笑道。

小男孩睫毛輕垂，沒有說話。

「我的名字是千翎，你可以叫我千翎姐姐……叫姐姐也行。」不說話她就當他同意了。

「……」

「你叫什麼名字？……你有名字嗎？」名字總該是有的？

「……」

「那我幫你想一個？唔……『小白』怎麼樣？你的頭髮眼睛都是銀白色的，很襯吧！」她喜滋滋地湊到他面前，琥珀色眼睛裏光芒閃動。

小小的臉黑得可以擰出水來。

「不好嗎？那換一個。」她有點失望，「唔……再想一個什麼好……」

「……月。」聲音低低。

「什麼？」

「月。」他抬起頭對上她的視線，銀色眸子如水晶清澄透亮，「我的名字。」

一道金色陽光穿破雲層從窗外射入，灑落在潔白的被褥間。小男孩沐浴在金色光芒中，銀髮反射著金光，金銀交輝，光華灼灼。

像是陽光下的白雪，潔白空靈，纖塵不染。

千翎輕輕一笑：

「多指教了，小月。」

「喵嗚——」忽然一聲貓叫從窗口傳來。

「黑糖，這次又跑哪裏玩去了？」千翎沒好氣道。

窗口幾盆淡藍色的風信子間出現了一隻胖乎乎的黑貓，它慢悠悠地從窗口跳下，在千翎腿上「喵喵」地蹭了蹭。

千翎蹲下身將它抱到床頭，舉起它唯一白色的肉爪子輕輕揮了揮。

「黑糖，這是小月，來打個招呼！以後要好好相處啊。」

黑糖鼻子輕輕嗅了嗅，瑩綠的貓瞳盯着眼前的男孩。

忽然「喵——」的一聲，它掙脫了千翎的懷抱，一躍到床尾處。轉過身來對着男孩高高弓起背，全身黑毛蓬起，喉嚨里發出駭人的噴痰聲！

「黑糖，不許這麼不友好！」千翎有些納悶，黑糖一直很親人的，她從來沒有見它像這樣緊張這樣充滿敵意。

小月懶懶地掃了它一眼，縮回了被窩。腦袋昏沉，身體沒有一絲力氣。他需要休息一下，再想想接下來的事情。

「小月，好好休息吧，午餐時間我會叫你的。」千翎輕輕把被子捂緊一點，揉了揉他的腦袋。

風輕輕吹過，窗口懸掛的小風鈴叮叮地響着。

「砰砰！」敲門聲響起。

千翎放下案板上的番茄，在帕子上擦了擦手上的水。

門打開的瞬間，一顆腦袋迫不及待地湊了進來。

「小翎，你果然回來了！」長頭髮的女孩燦爛笑着，伸長脖子朝屋裏瞅。

「丸子？你怎麼這會兒跑來了。」千翎有些意外。

「我聽說，你帶了個弟弟回來？」丸子四下瞅著，神神秘秘道，「你什麼時候多了個弟弟？」

「什麼弟弟？你聽誰說的？」千翎拉她到客廳的小桌邊坐下，拿起泡著檸檬的玻璃器皿倒了一杯檸檬水遞給她。

「臨川啊，我在天水門碰到他了。好傢夥！多年不見長高了，變帥了，居然還混成了衛隊長！」

那個大嘴巴……千翎無奈地搖了搖頭，不過丸子是她最好的朋友，臨川不說她自己也早晚會告訴她。

「所以到底是怎麼回事啊？你真的帶了個弟弟回來？」

「不是弟弟啦，當時情況緊急，這麼說只是想混過守衛的檢查……」千翎端著檸檬水在她旁邊坐下來，「是這樣，那天我不是去伽蘭黛爾嘛……」

「爆炸？！」丸子瞪圓了眼睛，一把拉起她緊張地轉了一圈，緊緊抓着她的手，「你沒事吧？」

「我離得比較遠，除了被嚇一跳外沒什麼影響。」千翎吐了吐舌頭，心中暖暖的，「倒是小月那孩子，他能活下來確實是個奇迹。」

丸子皺了皺眉：「怎麼會發生爆炸呢？而且這麼重大的事，我們完全沒有聽到有關爆炸的任何消息啊？」

「正門那邊的守衛也完全不知情，我見不到聖天使，他們壓根也不相信我說的話。」千翎無奈地抓了抓頭髮。

「唔……所以你打算怎麼辦？」

「不知道……」

「這件事你最好不要再告訴別人了，這種事情還是不要傳開的好……」丸子托著下巴，「而且，聖天使大人那麼厲害，說不定他早就知道了！」

「這倒也是……」

「喂，」丸子拿胳膊肘戳戳她，嘴角帶着調侃的笑，「你去正門就只是為了報告這個事兒？……沒有點別的什麼？」

「沒啊，還能有什麼？」千翎沒好氣地瞪她一眼，自顧自端著檸檬水喝着。

「嘖嘖，真不誠實，說你沒私心我都不信。」丸子打趣道。

「聖天使有什麼好看的，又不是動物園的猴子。」她翻個白眼。

「我說…….今年是那位當值呢！」丸子對她的反應又驚訝又無奈。

「等等……你不會是說……」一口水差點噎住，千翎瞪圓了眼睛。

「清雪鏡，月桂天使清雪鏡！他入主聖殿已經快3個月了，你你你居然不知道，」丸子用力戳戳她的腦袋，「你這粉絲怎麼當的？」

「啊啊啊？！」千翎慘叫一聲，臉皺成一團，「我我完全不知道啊？輪到鏡當值了？不是明年才是他嗎？！」

「聽說是長老閣親自任命的，具體怎麼回事我也不知道。」

「啊……早知道厚著臉皮我也要進正門去。」千翎抱着玻璃杯沮喪地垮著臉。

「哈哈，我就知道。」丸子哈哈笑着，一口氣喝光了檸檬水。

「對了，你帶回來的那孩子呢？怎麼沒看到他？」丸子站起身在屋子裏轉了轉。

「他睡著了，你腳步輕點。」

窗口淡藍的風信子在風中輕輕搖擺。

銀髮如雪散開在枕間，清秀的小臉略顯蒼白，睫毛垂落，呼吸淺淺，恬然安睡。

「好——可愛！！」丸子忍不住驚呼。

「噓！小聲點。」千翎趕緊把她湊在床頭的腦袋扯回來。

「真可愛，清秀得像個小女孩，」丸子嘖嘖嘴又搖搖頭，「小翎啊你平時撿小花小草，小貓小狗的就算了，這次竟然撿個人回來，還這麼可愛！」

「小月當然可愛了，也不看看是誰帶回來的。」千翎得意洋洋地拍拍胸脯。

「別拍了，再拍也拍不出胸來。」

千翎撲上去扯她的頭髮。

「你打算拿這孩子怎麼辦？」丸子頂着一頭雞窩看着她。

「反正我也是一個人住，多他一個也沒關係。」

「你要養他？」丸子有些吃驚。

「不然怎麼辦？這孩子沒父沒母的，怪可憐……」

「我只是沒想到你這麼早就要當上單親媽媽了。」

「呸，是姐姐！」千翎的魔爪再次出擊，丸子又換了個髮型。

「你不打算去採購採購？」

「什麼？」

「既然你要長期養這個孩子了，總要買點什麼穿的用的吧？你不會打算一直讓他穿你的睡衣？」丸子翻了翻她的衣櫃，裏面零零星星幾件衣服。

真不像天使的衣櫃。

「好像挺有道理？」千翎點了點頭。

丸子也點點頭。

明媚的午後。

天空湛藍澄澈，雲霧繚繞，隱隱可見十二座小島漂浮在游移的雲層之中，若隱若現。

十二道清涼的水流從十二座小島傾瀉而下，伴隨着水流飄落的還有漫天濕潤的花瓣，沾染著水汽，清香沁甜。

天水區。

人群熙熙攘攘，熱鬧繁雜。

愛倫伊斯十二側門對應十二區，其中天水門對應的天水區是最大的一個平民區，這裏人數眾多，居住着佔據整個愛倫伊斯五分之一的人口。

位於城區繁華中心的天水街，寬敞的街道兩旁盛放着繁密的櫻花，空中粉色花瓣徐徐飄落，為地面鋪上粉白的地毯。

愛倫伊斯永遠不會缺少鮮花。

春季群櫻盛放，夏季清荷亭亭。即便在百花凋殘的深冬，愛倫伊斯依然花團錦簇。

久遠的傳說之中，在雲海之上星河之下，在那晨曦與暗夜交界之處，有一個被神所賜福的極樂之地。

生活在那裏的人們無憂無慮，幸福安康，永遠無畏於飢餓和寒冷——它的名字是愛倫伊斯。

在聖潔天使之光護佑下，愛倫伊斯的花朵永不凋謝。

巨大的噴泉噴灑出清涼的水柱，水汽氤氳，清新沁涼。粉色櫻花花瓣飄落在噴泉池中，芬芳迷醉。

陽光灑落在花朵枝葉的縫隙間，閃爍著細碎的光芒，璀璨如碎鑽。

人群中兩名白裙少女說說笑笑地走着，其中一名少女懷中抱着一個5、6歲大的小男孩。

小男孩銀髮如瀑，冰瞳如雪，引得路人紛紛駐足回頭，讚歎這俊秀漂亮的孩子。

雖然他始終緊緊抿著唇，眼裏凈是不滿與嘲弄。

「小月，還有什麼喜歡的？」千翎把糖葫蘆遞到他嘴邊。

他別開臉，不看她。

「這孩子真是，什麼都不喜歡，對什麼都沒興趣，跟他說話也愛搭不理。長得這麼可愛，性格一點都不可愛......」丸子拿着兩串糖葫蘆，一邊嚼一邊表示深深的不滿。

「你還說，小月什麼都沒要，倒是你買了一大堆！還我錢來！」千翎捏著乾癟的錢包瞪眼睛，旁邊那個吃貨倒是一臉不在意。

「到了到了，就是那裏，三層有家新開的服裝店！那裏的童裝又便宜又漂亮！」

天水街的服裝城，花樣繁多種類齊全，且物美價廉，深受人們喜愛。

順着丸子指的方向，是一座巨大的三層建築。

新鮮出爐的麵包香味從第一層飄散出來，巧克力和牛奶做成的小窗上掛着各種麵包牌子，小孩子們手拿牌子躍躍欲試，整個一層圍得水泄不通。

第二層是服裝區，多是新潮的年輕人的服飾。

第三層則是童裝區。

千翎羽翼舒展，抱着小月輕盈地向著第三層飛去。

愛倫伊斯的建築都沒有樓梯，遠遠的可以看見空中人來人往，小孩子們揮舞著新生的小翅膀，飛上飛下，嬉戲打鬧。

在愛倫伊斯，失去翅膀的天使是活不下去的。

晴空萬里，天空一片澄澈，碧藍通透。白色羽雀飛舞在蒼穹之中，拖着纖長尾羽，發出清脆鳴聲。

人來人往，歡聲笑語。

一派和平幸福之景。

小月默默看着，一瞬間清澈晶瑩的瞳眸忽然變得混沌粘稠，像是被鮮血沾染，淌出濃郁的暗紅。

他眼中掠過一絲血色，轉瞬即逝。

「歡迎光臨！」一名女導購面帶微笑地走了過來。

眼前是一間看着童趣十足的店鋪，天花板上掛着各色小星星，櫥窗以及牆落里放着毛絨絨的玩具熊。

整個店鋪被五彩斑斕的小衣服堆滿，各種款式琳琅滿目的童裝讓千翎晃花了眼。

「呀，真可愛，是買這個小朋友穿的衣服？」女導購有些驚喜地看着千翎懷中的小月，忍不住伸手想捏捏那張看着就軟乎乎的小臉，卻在那雙寒光凜凜的銀色眸子注視下縮回了手。

「這件衣服怎麼樣？今年最流行的蜜桃小公主款式！」導購拿起一件粉紅色蕾絲公主裙。

「公主裙？不不不，那個……」千翎趕忙解釋。

「先看看穿上身的效果吧。」丸子大大咧咧接過了那條裙子。

「丸子你胡鬧什麼，快放回去。」千翎吃驚地看着她。

「試試嘛，」丸子湊到她耳邊，「你家小月絕對會超可愛。」

千翎很無語地盯着她，卻又轉念一想，萌萌的小月若是穿上這件萌萌的公主裙，會是什麼樣子呢？

她討好地笑着低下頭，卻見小月正死死瞪着她，小臉綳得緊緊的，顯然聽到了丸子的話。

「你、敢。」他一字一句，咬牙切齒。

「試試吧小月，乖啦，就這一件！好看就買下來！」千翎捏捏他的小臉，感受到那雙眼睛裏強烈的憤怒，她趕緊把他交到女導購懷裏。

「放開我！」他用力掙扎，不敢置信地瞪着那滿眼期待的女孩。

她竟敢這麼對他！

無奈身體使不上勁，反抗無效，女導購一路好說好哄地把他抱進了更衣室。

幾分鐘后。

千翎看着穿衣鏡前的粉紅「小公主」呆住了。

蓬鬆的粉色公主裙系著無數小蝴蝶結，裙子上銀色小亮片閃閃發光，一頭銀髮綰在腦後，頭頂一隻金色小王冠高傲華貴。

店員們紛紛圍攏過來，忍不住讚歎著摸摸他的頭，捏捏他的臉。

千翎忍不住「噗嗤」一聲笑起來，伸手抱住他：

「哈哈小月你太可愛了，簡直是真正的小公主！」

他鐵青著臉，用力想推開她，可事實是——完全推不動……

女導購站在一旁苦笑着，伸手理了理自己凌亂的髮型。

看來換衣過程相當艱辛啊。千翎沖丸子吐了吐舌頭。

接下來千翎挑了幾件正常的衣服褲子，當店員們知道這位白皙漂亮的「小公主」其實是個男孩時，驚得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

而那件粉色公主裙也出乎意料地被買了下來。事實上，當女導購頂着一頭亂髮眼神哀怨地問千翎買不買時，她實在沒法拒絕。

由於某人的極度不配合，整個試衣過程一點都不順利，幾件衣服足足折騰了一下午。

等到千翎抱着小月從第三層童裝區飛回街道時，已是日落時分。

與丸子道了別，千翎一手提着幾個裝衣服和日用品的袋子，另一隻手朝小月輕輕伸過來。

夕陽西下，落日餘暉照亮漫天紅霞，金色光輝映着雪白羽翼，散發出柔和的光暈。

他看着她，眼裏閃過一絲複雜的神色。

雖然看着並不靠譜，但她現在是他在這個地方唯一的依靠。

「小月，我們回家。」她的笑容彷彿融化在漫天紅霞之中。

他緩緩伸出手，放入那伸向他的掌心。

溫暖從掌心傳來。

如此陌生，卻又如此讓人深深依戀。

即便在很久很久以後，他依然無可抑制地懷念著。

那日的金色落日與漫天晚霞……

以及那留存在心底的、銘記一生的溫暖。喜歡半月天使請大家收藏：()半月天使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