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大結局
離章苒苒進組后三個月，日夜受摧殘，做夢都在對戲。
她不但是幾乎重頭學習要怎麼拍戲，還要盯着林仰。
酒店的房間她就睡在林仰對面，兩人都是套房，章苒苒曉得睡覺這種事不能逼，就只能在他的飲食上下功夫，平常章苒苒自己也要拍戲就沒辦法，一旦她有空，就會直接借廚房燒點菜給林仰吃。
某回何不離無意中吃了一點，大為驚訝。
這是他唯一一次誇獎章苒苒，說她雖然演戲演的很不怎麼樣，但去當廚師倒是不錯。
章苒苒完全笑不出來。
何不離最可怕的地方在於，他不但會反覆讓你拍某一場戲，有時候會忽然對劇本不滿意。
不滿意呢，也很簡單，現場直接改。
編劇導演演員坐在一起，大家討論這場戲哪裏有問題，應該怎麼改，討論了半天，最後何不離搖搖頭：「都不對。」
林仰大概很熟悉何不離的套路，何不離說的時候，他基本不搭話，等何不離說了都不對之後，他才說：「那何導認為怎麼改何時？」
何不離這時候才會說一點自己的想法，如果林仰覺得沒問題，就直接現場邊拍邊調整，但如果林仰不同意，那就有的吵了。
林仰與何不離都不是大聲喧嘩的性格，但又都很固守己見，非常有素養地等對方說完，然後說：「你說的我認為有道理，但是……」
這個但是後面，基本就要把對方說的都否決了。
兩個人慢吞吞地說，慢吞吞地辯論，章苒苒聽的一個頭兩個大，側頭一看男二號都已經躺在椅子上睡著了。
章苒苒無事可做，便去看林仰，看他最近好像稍微胖了一點點，反正還沒拍方倩然死後的部分，胖一點也比較好。
林仰和何不離聊著聊著，感覺到章苒苒的目光，扭頭對她一笑：「你有什麼意見？」
章苒苒回過神：「我覺得你說的對。」
林仰滿意地點頭，看向何不離，何不離說：「不行。」
章苒苒：「……」
固執的導演和固執的男主角導致這部戲拍的更慢了，章苒苒實在很希望這部戲快點拍完，林仰的狀態時好時壞，完全隨着最近在拍哪個階段的戲份而決定，如果戲里的顧芳華心情好，那麼林仰心情也會不錯，如果顧芳華心情不好，林仰也必然會受到影響。
林仰表現的非常不明顯，只有親近如章苒苒才能看出一點，就連他出席了某次活動，媒體也只是感嘆他為新戲暴瘦十分敬業。
章苒苒微妙地感覺到何不離是能發現林仰偶爾的不對勁的，可他似乎並不怎麼在意，有時候林仰忽然發獃，何不離也不打擾他，就等他發完呆再繼續說話。
章苒苒憋了很久，終於忍不住去問何不離。
結果何不離說：「我當然發現他入戲很深。但我是導演，他入戲很深難道不是好事嗎？」
章苒苒：「可是……他現在失眠，不愛吃東西，除了演戲的時候還常常走神……」
「他演戲不走神就行了。」何不離抽了口煙，語氣有點懶洋洋的，「我也失眠，吃東西吃的少，還不刮鬍子。」
章苒苒：「……」
「何況這些事應該是我來處理的嗎？」何不離看着章苒苒，「有你這個很不入戲的女朋友在身邊不就行了。」
章苒苒憋屈地說：「我，我也沒有很不入戲啊。」
章苒苒不想拖林仰後腿，加之略有所悟，總覺得自己演技比起之前已經好了很多，當然，這其中也有和林仰對戲的BUFF。
何不離扯了扯嘴角：「加油吧。」
距離俠客行殺青過了一段時間，那邊也陸續放出了一些片花，隨着章苒苒最近口碑的逐漸好轉，片花里章苒苒演的白茉也終於陸續得到了一點「居然還不錯」的評價。
而章苒苒自己這邊也提前拿到了超長粗剪片花，這時候再看自己演戲，章苒苒居然能微妙地發現哪裏演的不太好。
這毫無疑問代表她的進步巨大。
章苒苒有點雀躍，又有點不敢肯定，畢竟最近的日常仍然是被一言不發的何不離指使著反覆拍戲反覆拍戲。
到最後真的要拍難產戲的時候，章苒苒已經做好了許多準備，她幾乎把叫的上名頭的難產戲都給看了一遍，自己一個人的時候還努力模仿了一下，她不好意思讓林仰來看，就把小晴叫來。
第一次預演的時候，小晴說：「苒苒，你叫的有點像殺豬……」
章苒苒：「……」
之後章苒苒改了隱忍派的演法，又被小晴評價不像在生孩子像在上廁所……
如此幾番，等正式開拍的時候，在章苒苒的要求下先清了場，沒到林仰最後那部分衝進來的戲時，林仰都不能觀看。
何不離先拍了三四回，又沉默著讓章苒苒再拍，章苒苒嘆了口氣，坐在床上讓化妝師給自己補妝，補了兩下，何不離忽然說：「別上妝了。」
化妝師一愣，何不離說：「孩子半天也生不出來，命都要沒了，能好看到哪裏去。」
章苒苒原本臉上有點妝，把她往臉色慘淡了化的，現在妝被汗弄沒了一半，臉上頗有點亂，但或許確實更符合當時的情境。
章苒苒沒有說話，認命地繼續開始拍攝。
這場戲拍到最後，章苒苒真的是已經徹底沒有力氣了，甚至坐在床上等他們調試的時候，都冒出一股奇怪的念頭——如果將來自己和林仰結婚，還是不要小孩算了。
抱着這樣的念頭，章苒苒又非常痛苦地拍了一回，這次何不離喊了卡之後，說了句「有點感覺了」。
章苒苒深吸一口氣，正要再接再厲，何不離就說收工了，讓章苒苒自己再回去琢磨一下。
到了第三天，章苒苒帶着毀天滅地要不然大家一起同歸於盡吧的心情拍這場戲的時候，何不離終於喊了「過」。
章苒苒還來不及高興，就立刻接着拍下一場，方倩然彌留之際和顧芳華的對話。
這幾乎是最重頭的一場戲，章苒苒卻沒得到片刻喘息，但她現在確實還在狀態里沒有出去，林仰走過來的時候，她好像真的看到了顧芳華。
方倩然憐愛地看着這個陪伴自己度過了五年時光的男人，她有愛，有遺憾，甚至有一絲怨，然而事到如今，她只想再拉着他的手，告訴他，好好活下去。
拍的時候，章苒苒保持着之前的情緒，斷斷續續地拉着林仰費力地說完了台詞，她想到方倩然的告別，想到自己拍完這場戲，再補拍幾場之前的戲，會比林仰早很多殺青。
正如方倩然在臨死前回憶起的不光是兩人快樂的時光，更多的是在顧慮顧芳華孤身一人時的抑鬱，章苒苒想到的也是如果她離開劇組，林仰接下來又要拍顧芳華沉迷毒品的戲份，他的精神狀況會不會進一步惡化……
當她躺在林仰懷中，右手滑落時，林仰緊緊抱着她，眼淚落入她的脖頸之中，章苒苒甚至有一種自己真的要死了的錯覺。
何不離沒有喊卡，現場也沒人出聲，過了好一會兒，有掌聲慢慢響起來。
章苒苒慢慢睜眼，有些茫然地看着大家，卻見何不離也拍了拍手。
不是那種力度大到嚇人一跳的拍手，而是非常正常的鼓掌。
章苒苒有點不可置信地指了指自己，充滿困惑地看着何不離。
何不離點頭：「不錯。」
何不離基本不夸人，說「不錯」已經是破天荒頭一回了，章苒苒實在有點受寵若驚。
其他人也紛紛誇章苒苒進步很大，章苒苒喜不自勝，傻樂了半天，卻發現林仰還抱着自己，頭也低着。
章苒苒靠近一點，說：「林仰？」
林仰過了一會兒才抬起頭，眼睛還有一點紅。
他眨眨眼，像是才回過神來一樣，對章苒苒笑了笑：「你演的很好。」
章苒苒說：「肯定是因為之前演難產的部分太痛苦了，所以這次才能這麼順利。」
林仰沒有說話，親了親她額頭。
林仰並不是很喜歡在大眾面前做親密行動的人，所以他忽然這樣，章苒苒反而有點不好意思了，好在其他人也沒有說什麼，很默契地各自干自己的事情去了。
章苒苒跳下床，忽然看見何不離盯着林仰，露出了一個堪稱古怪的笑容。
章苒苒：「……」
林仰坐在床邊發獃，章苒苒走到何不離身邊，疑惑地說：「何導，你剛剛在笑什麼？」
何不離說：「你葬禮那場戲，他一定可以演的很好。」
他扭頭對統籌說：「明後天，一定要把第一百零三場開始的葬禮戲給拍了。」
統籌一臉受不了的表情點頭稱是，大概也很習慣這位導演的折騰，匆匆走了。
章苒苒回頭看了眼林仰，忽然明白何不離什麼意思了，林仰本來就入戲很深，他和章苒苒又是真的情侶，現在的心情一定難以名狀。
當天晚上，章苒苒拉林仰看一個搞笑話劇，想跟他好好聊聊。
平常林仰也會被她拉着看看什麼情景喜劇小品相聲的，他雖然會看，但不怎麼笑，章苒苒也不指望他笑，就是打開個話題，沒想到這晚林仰倒是笑了。
章苒苒也不覺得這話劇有多好笑，故而有點茫然，沒想到林仰笑完之後跟她說：「苒苒，其實我知道自己之前狀態不大好。」
章苒苒一愣，沒有說話，林仰繼續說：「我並不是入戲太深，是一直在思考怎麼演好顧芳華最後那段時間的故事。」
顧芳華本身就是個敏感的人，失去了唯一的親人和愛人後一蹶不振，沾染毒品，這是難點所在，這一段演好了，他就是個可悲可嘆的人物，這一段演壞了，就只剩下活該了。
一段負面的經歷，如何讓人生出別樣的感受，完全看演員的發揮。
「我還是會想到小時候的事情。」林仰蹙眉，「實在是不怎麼好的回憶。我很厭惡顧芳華最後走向的道路，所以擔心自己演不好這個人。」
討厭自己要飾演的角色，這是頭一回。
章苒苒說：「……我明白。」
林仰說：「但我今天，想通了。他仍然是一個值得討厭的人，他的墮落我還是無法接受，但是，我能理解他了。」
章苒苒看着他，腦袋有點亂，他能理解顧芳華，是因為自己今天演了那場難產而亡的戲嗎？
林仰微笑地說：「顧芳華真的很愛方倩然，這種感情，絕不止男女之情。應該是……靈魂伴侶。」
章苒苒點了點頭，林仰說：「所以，我不會再為此猶豫了。這是顧芳華的選擇，那麼就應該是『我』的選擇，我在演他，但畢竟不是他，沒有資格去對他曾做過的事指手畫腳，我只需要，儘力把他的故事演出來。」
這個瞬間，章苒苒有一種徹底鬆了口氣的感覺，她撲過去，抱住林仰。
「我嘴拙，一直不知道怎麼跟你說才好，何不離又什麼都不跟你說，你就自己一直和自己較勁……」她的聲音有點哽咽，「你現在想通了就好。」
「到底還是因為你。」他摸了摸章苒苒的腦袋，也將她圈起來，「我知道你一直很緊張我的狀態。最重要的事，你演的很好。」
「那是因為顧芳華是你……」章苒苒很誠實地說，「如果是別人演顧芳華，我一定沒辦法演出來。」
林仰：「嗯……這也是一種進步。」
章苒苒忍不住笑了出來：「對！」
這之後林仰的狀態果然越來越好，除了演顧芳華生命中最後的那段戲時林仰又努力減肥瘦的幾乎要脫相了，但拍完之後慢慢又開始恢復正常的體重了，失眠的問題也好了，也不常常失神了。
到年底正式殺青，章苒苒重新回劇組參加了殺青宴，林仰也給自己放了個假。
之前那個綜藝節目的邀約林仰倒是打算同意，可惜對方以為他們不接，已經另外請好人開始拍攝了，林仰便和章苒苒兩個人去了一趟冰島。
因為是淡季去的，人並不多，在冰島包下一輛車，兩個人慢慢地開車，從雷克雅未克出發，冬季的冰島其實並不如想像般嚴寒，除了那麼一兩天晚上忽然降溫，其他時候至多不過是零度。
因為是冬天，他們只能在南岸和奈斯山附近開車，也無法去火山內部觀賞，然而人極少，極光卻很多，有時候汽車在雪地中緩緩前行，前方就是紅色與綠色交織的極光，周圍一個人一輛車也沒有，汽車裏放着本地不知名樂隊的歌曲，章苒苒有一種天地間只剩下他和林仰，要一路去到世界盡頭的感覺。
在陽光明媚的時刻，林仰帶着三腳架和她一起下車，兩個人在根本沒有瀑布的瀑布前接了個吻，咔擦留下一張過曝的相片。
回來之後，恰逢俠客行上映，票房很不錯，也順便收穫了一票包括苒苒一生推在內的粉絲的大力支持，她沒有去看太極廣場的評價，因為覺得也並不是很在意了。
因為章苒苒在俠客行里表現還不錯，接下來倒是有不少本子遞過來，柳澤先篩選一遍，章苒苒再自己挑一下，最後給林仰看，林仰幫她選了一個老牌導演的警匪片，演一個女警察。
章苒苒最期待的《詩人》的預告片和花絮終於陸續放出，這一次何不離在剪輯上終於沒以往那麼拖沓，章苒苒看了預告連自己都很期待這部電影了。
結果正式看的時候，章苒苒隱形眼鏡都哭的掉出來了。
剛開頭她還能邊看邊回憶這場戲拍了多少次，那場戲拍了多少次，到後來就完全陷入了劇情，看到「自己」死的時候，章苒苒拉着旁邊林仰的手，整個人都快要不行了，後頭林仰出席葬禮，然後逐漸沉淪，章苒苒也沒停下來過。
林仰最後都沒能認真看電影，一直在給章苒苒遞紙巾拍背了。
就連柳澤看完都連連感嘆，把章苒苒好好誇了一頓。
非常罕見的好評如潮，每個影評人幾乎都着重說了一下章苒苒的角色，也誇了她的轉變，雖然章苒苒自己心裏知道，其實她的演技遠沒有這部電影里表現出來的這麼好。
這部電影加成太多了，無論是何不離的剪輯，堪稱變態的拍攝次數和時間，還有林仰從頭到尾的陪伴。
至少她現在演的那個警匪片，導演就常常還是會感嘆：「章苒苒，跟你對戲很難不笑場啊！」
電影上映后沒兩個月，金馬就公佈提名了，《詩人》幾乎成為最大贏家，男女主角最佳導演等最重要的獎項統統都有拿到。
章苒苒覺得最佳導演和最佳男主角一定是《詩人》的，可最佳女主角的競爭者中不乏老牌大花旦，章苒苒並沒有什麼自信。
然而沒有想到，頒獎現場，她聽見了自己的名字。
章苒苒尚沒有反應過來，還是林仰輕輕拍了拍她的手，章苒苒才回過神，在掌聲中走向頒獎台，她有點茫然地站在舞台中央，等主持人說了好一通才終於開口。
「我……我是不是搞錯了？還是你們搞錯了？」
此言一出，大家都笑了，章苒苒自己也有點不好意思的笑了。
她深吸了一口氣，捧著獎盃，到底還是沒忍住，哭了出來。
她一邊擦眼淚，一邊說：「其實我知道，我自己本身的演技並沒有好到可以拿到這個獎盃，要知道，很多場戲，我感覺拍到後面何導都要罵人了。」
何不離是出了名的不罵演員，章苒苒這麼說，大家都會心地笑了。
何不離就坐在林仰身邊，也扯了扯嘴角。
章苒苒說：「我更加清楚的是，男主角是林仰，也給了我很多幫助。」
這是章苒苒第一次在公開場合主動提到林仰，大家又忍不住鼓掌了。
「從……從公開戀情，到今天，一晃眼也過去了兩年。」章苒苒吐了口氣，覺得像在做夢一樣，「發生了很多事情，也一起經歷了很多事情，我真的非常非常感謝他，他究竟對我產生了怎麼樣的影響，我覺得，是一千個話筒對準我，我也說不清楚的。嗯……總之，謝謝你，我的圓夢巨人。」
鏡頭對準了林仰，他落落大方對着鏡頭頷首微笑。
章苒苒想了想，說：「還有，我的母親，我其實應該第一個感謝她對不對？但她好像不愛看電視……很謝謝她，她是一個非常溫柔但又堅強的女人，讓我在最低谷的時候也有堅持下去的信念。還有……我父親，也謝謝他，我仍然永遠懷念他。」
章苒苒頓了頓，沒有深入說，揉了揉眼睛：「當然，還有我經紀人，柳澤小姐，如果不是她，我根本不會進入演藝圈，不會有後來的一切。謝謝她像個騎士一樣為我披荊斬棘……」
章苒苒的情緒逐漸穩定下來了，她想了想，說：「我好像說的有點太多了，但是，抱歉，我沒有準備演講稿因為我不認為我會得獎，現在上來了，也得多說一點，有可能這輩子就這一次機會呢。」
哄堂大笑。
章苒苒自己也笑了：「我很高興自己的進步得到了認可，也知道自己有多麼多麼不足，我會為了這些不足而繼續努力，繼續奮鬥，我還記得很久以前，我第一次知道自己有粉絲的時候，真的非常驚訝，希望到今天為止，我沒有讓你們失望。在我的身上並沒有什麼勵志的故事，我所欠缺的至今仍然欠缺，但，即便再微小的進步，大概也都會有被發現的一天。在兩年前，有個人對我說，他的努力能夠讓我不要那麼辛苦，到今天我想說，謝謝你，但我不再那麼害怕辛苦了，如果你會繼續往前走，那我也要繼續往前走，我們一起努力好不好？只要你不嫌我走的慢。」
章苒苒說了一大堆，最後深深鞠了個躬，慢慢走下台，林仰起身，給了她一個大大的擁抱。
鏡頭裏拍出來畫面十分和諧唯美，尤其是章苒苒落座后發現自己假睫毛哭歪了，林仰還伸手幫她調整，這一幕也被拍了進去。
最後最佳男主角毫無意外地是林仰，作為常客，他倒是沒說太多，只感謝了一下劇組的人員，說雖然辛苦但很值得，之後說了一句：「我倒是想休息休息了，現在還有點低血壓呢，年紀大了比較難恢復。」
台下章苒苒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他最後說：「但是，我也很希望跟你一起走下去快或慢都不要緊，只要身邊的人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