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十年夫妻

001十年夫妻

驚蟄剛過,天氣回冷,縱使春意滿院,也擋不住濃濃涼意。

青岩侯府東北角的一處宅院裏,一襲竹青色長袍的男子臨窗而立,眸色黑如點漆,五官冷硬,此時,正半垂着眼瞼,和屋裏人說話。

「你好生養著,溫兒在書院乖巧,昨日夫子還和我誇他勤學上進,將來會有出息。」

語聲剛落,屋裏傳來瓮聲的咳嗽,像是用被子捂著嘴溢出的聲響,男子眼底閃過幽暗的光,頓了頓,「衙門還有事兒,我先走了,晚上再來看你。」嘴裏說着,他卻紋絲不動,下一刻,屋裏壓抑的咳嗽聲大了,似要把心咳出來似的,他一張臉愈發陰沉。

許久,屋裏的咳嗽低了下去,他才抬腳離去,陰冷的風拂過他瘦削的面龐,竟是比這乍寒的天還要冷上兩分。

腳步聲漸行漸遠,床邊伺候的金桂落下淚來,「太太,您何苦如此?侯爺哪聽不出您故意忍着?」

床榻間,婦人趴在軟枕上,大口大口喘著氣,因着劇烈咳嗽,臉頰通紅,佈滿血絲的眼中隱隱有水霧暈染開,她鬆開手裏的手絹,白色蘭花被鮮血染紅,如寒冬臘梅,紅的妖冶刺眼,她蒼白的臉劃過幾許笑意,「侯爺今日和我說的話比往常要多,金桂,你聽着了吧。」

金桂偷偷抹了抹淚,咽下嘴中腥甜,強顏笑了笑,些許哽咽道,「府里的人都說侯爺在外邊肅冷威嚴,面硬心冷,也只在太太跟前好說話。」金桂替女子掖了掖被角,目光落到女子頭頂,潸然淚下。

「侯爺生性涼薄,無非看我時日無多罷了,我心裏都清楚,是我拖累了他。」

「太太......」

這時,若有人進屋,定會被婦人的臉色嚇得驚叫連連。

三十不到的年紀,頭上無半根青絲,因着劇烈咳嗽,蒼白的臉泛起一絲紅暈,漸漸,紅暈褪去,面色蒼白如雪,瘦骨嶙峋,空洞的雙眸大得瘮人,嘴角殘的血絲,更襯得一張臉觸目驚心,令人渾身發寒。

婦人雙手撐在牡丹花色的軟枕上,直起了身子,金桂見狀,忙小心翼翼扶着她,順手往她後背塞了個花開富貴的緞面靠枕,極力控制面上悲容,「夫人,侯爺心底是有你的。」

婦人咳嗽兩聲,嘴角慢慢扯出絲笑,苦澀而酸楚,喃喃道「我知道。」

可惜,知道得晚了,終究成了她心底的遺憾。

三妻四妾,美人環繞,她以為他大抵也是愛的,哪個男子心裏不盼身邊妻妾兒女成群?她依著大戶人家主母的風範給他納妾,攜手十年,她是旁人心中善解人意寬容大度的侯夫人,回首,卻和他漸行漸遠。

過往種種,記憶紛至沓來,她撫著胸口,察覺氣稍微順了,抬起頭,細聲吩咐道,「金桂,拿鏡子來。」

剛生病那會,頭髮大把大把掉,她承受不住,侯爺命人將鏡子梳妝台撤走了,不知多久,她沒好好端詳過自己了,黑絲不在,容顏已老,她想好好瞧瞧自己最後的模樣。

金桂收起她手裏染血的絹子,轉身遞上張茉莉花的手帕,輕手輕腳退了下去,面色難掩傷痛,侯爺與太太成親十餘載,相敬如賓的兩人卻形如陌路,她瞧著侯爺是喜歡太太的,太太不懂,她看得明白,府里再多的小妾,眉眼間總有太太年輕時彪悍的影子,遺憾的是,太太斂去了所有鋒芒,精緻的眉眼盡彰顯著當家主母的仁慈,和昔日那個神采飛揚的小姐相去甚遠。

她挑開月白色棉簾,朝門口招招手,立即有丫鬟迎過來,金桂將手裏帶血的絹子遞過去,轉去旁邊屋子,很快,拿着一小面鑲金邊的鏡子出來,這時,屋內又響起了咳嗽聲,她抬腳匆匆忙往裏走。

「金桂......」院門外,一身淺粉色綉桃花鑲銀邊紋裙的崔姨娘揚手喚住金桂,婀娜多姿的扭著腰肢,翹臀細腰,看得門口的丫鬟紅了臉。

金桂轉身,不動聲色的收起手裏的鏡子,面色不善,「崔姨娘可有事?」

崔姨娘是寧櫻的陪嫁,早年寧櫻做主抬為妾室,仗着侯爺喜愛,崔姨娘頗為得意,太太病後,崔姨娘無人管束,更為囂張,去年太太便免了眾姨娘晨昏定省,侯爺也說過不準人打擾太太養病,崔姨娘此番前來,顯而易見的居心不良。

崔姨娘揮着手帕,掩面輕笑,「太太好些時日沒讓我們過來請安,這不,老夫人心憂太太,讓我過來瞧瞧嗎?」語聲落下,屋裏的咳嗽聲再次響起,金桂冷哼聲,徑直入了屋,吩咐道,「攔著崔姨娘,不得擾了太太清凈。」

老夫人見不得太太掌家,這些年沒少在暗地挑刺,太太沒了,管家權便會落到老夫人手上,老夫人怕是坐不住了。

金桂大步走向床前,卻聽寧櫻道,「讓她進來吧。」

金桂圓目微睜,撇嘴不言,蹲下身,抽出床底竹青色的瓷盆,將寧櫻又弄髒的手絹放進瓷盆,沒急着應聲,崔姨娘什麼心思大家心知肚明,也不瞧瞧那副姿容,若太太好好的,她連太太十分之一都比不上,想到太太此時模樣,金桂忍不住又紅了眼眶,「太太何須與那種沒身份一般見識,您安生養著,待病好了,再挨個懲治她們,總要讓她們瞧瞧誰才是府里正經的主子。」

寧櫻抬手,蔥白般的手指輕輕落在金桂頭上,安撫的揉了下,「無事,忍這麼久才來,她不見着我,該是不會離去的。」崔姨娘原名翠翠,跟在她身邊多年,當年還是她做主讓侯爺開了臉抬為姨娘,得了侯爺歡心,才賜了諧音崔姓。

遐思間,崔姨娘扭著腰肢進了屋,金桂想到什麼,站起身,手慌亂的伸向床角的烏木四角架,然而拿帷帽已是來不及,只聽崔姨娘驚呼道,「哎喲,我的太太,幾月不見怎麼成這樣子了,薛太醫是侯爺費盡心思才請來的,怎麼還是根治不了掉發的毛病,難不成這病真是娘胎裏帶的?」

崔姨娘話裏有話,金桂何嘗聽不出來,當初,黃氏死前也是大把大把掉發,死的時候,滿頭青絲一根不剩,太太是黃氏肚裏出來的,崔姨娘拐著彎罵寧櫻天生命不長,她怒不可止,憤懣的走上前掌了崔姨娘一耳光,咬牙道,「翠翠,你別欺人太甚,太太在,哪有你放肆的地兒。」

崔姨娘挨了一耳光,捂著側臉,惡狠狠瞪着金桂,金桂揚手又給她一耳刮子,「見了太太不懂行禮,這麼些年規矩是白學了不成?」其實,她更想說的是別仗着背後有人撐腰就不把太太放眼裏,太太是侯爺三書六禮,明媒正娶回來的當家夫人,背後那人不過是靠歪門邪路進門的罷了。

「金桂,算了。」寧櫻招手,嘴角微揚,忍不住劇烈咳嗽,金桂忙着轉過身,斜倪崔姨娘道,「奴才就是奴才,莫以為太太沒了就能翻身成為主子,太太不在,看誰護着你。」

金桂雖說整日在寧櫻跟前伺候,府里的事兒她也沒落下,崔姨娘的靠山是什麼德行她再清楚不過。

「翠翠,你我多年主僕情分,他日,若溫兒遇着麻煩,還請你施以援手,你見着我也該看出來,我時日無多,也就這兩日的事兒。」寧櫻咳嗽得額頭浸了薄薄汗,彎下腰,雙手緊緊拽著身上被子,額頭青筋直露,崔姨娘捂着火辣辣的兩頰,見此,嘴角浮現絲冷笑,緩緩往前走了兩步,揭開虛與委蛇的面紗,面露猙獰,「太太別想多了,安生養著身子才好,五少爺那邊會有將來的太太照看,我一個身份低微的姨娘,哪有那麼大的能耐。」

寧櫻抬起頭,接過金桂遞過來的手絹拭去嘴角的血漬,眉眼溫和端莊,「你跟着侯爺多年,你說的話,他總會聽的。」

聽着這話,崔姨娘面上僵硬了一瞬,隨即得意的笑了笑,寧櫻無力的躺在床上,一番話下來已然氣若遊絲,「你回吧......」

「太太既然說了,妾身先退下,明日再過來給太太請安。」崔姨娘假意的福了福身,春風得意的退了出去,金桂恨不能追上前再給她兩耳刮子,「太太就是太縱着她,將她養成了蠻橫的性子。」

寧櫻神思恍惚,抬頭望着隨風晃動的帘子,咧嘴笑道,「她處境艱難,老夫人捏着她的把柄,她過來打探虛實,無非遞個消息,我為難她作甚。」

金桂張了張嘴,嘀咕了句,聽寧櫻問道,「你有沒有聞着股淡淡的香味,好像是櫻花的味道。」

「太太別說笑了,府里並無櫻花樹,哪來的櫻花香?」

「也是,我娘死後就再沒她特製的櫻花香胰,記憶中,都快不記得櫻花的香味了。」垂着手,望着荷花帳頂出神,許久,她低低問金桂道,「金桂,我好一會沒咳嗽了,是不是?」

金桂一怔,想到什麼,滿臉震驚,頓時,眼眶蓄滿了淚,跪在床前,失聲痛哭,「薛太醫醫術通天,您會沒事兒的。」

「哭什麼,是人總會要死的,無非早晚罷了。」嘴上這般說着,眼角卻有淚溢出,她抬起手背,嘆了口氣,「金桂,你說,當年若是我態度強硬些,會不會死的時候沒有那麼多遺憾?」

嫁進侯府十年,未曾育下一子半女,大度的替侯爺納妾,一個又一個,都忘記最初回京時她的心思了。

她一身櫻花色拖地長裙,容顏昳麗,明眸善睞,站在櫻花樹下,抬眸望着對面身材挺拔的少年,語氣篤定,「櫻娘不會嫁給好色的男子,與其整日明爭暗鬥,黯然神傷,不若另嫁他人,世間如此大,總有不喜納妾的男子。」

男子一身暗色長袍,低垂的眼瞼微抬,眼底晦暗不明,怔怔的望着她。

那是年少時的寧櫻和譚慎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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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原配悍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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