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一
祁慧接到王童請假的電話時正急急忙忙地往第二人民醫院趕，祁爸前幾天心臟病複發在第二人民醫院住院，祁慧每天中午都要趕過來給他送飯。
「老師，我身體不大舒服，想請半天假。」話筒那邊傳來少年人蔫蔫的聲音。
「生病了，看醫生了沒？」祁慧關切地問。王童是她班上的數學課代表，成績不錯，小男孩兒平時也挺乖，就是最近身體好像不大好，一個月請了好幾次假了，祁慧本打算這周去做個家訪，沒想到祁爸突然出了意外，這才耽擱了下來。
「就是感冒咳嗽，吃了葯睡一覺就好了。」王童的聲音虛弱無力，說了兩句還咳嗽起來，祁慧有些急，「葯怎麼能亂吃呢，趕緊去醫院看看。我現在就在醫院，要不，你來第二人民醫院，我幫你找個認識的醫生？」
「咳咳……」電話那頭立刻傳來震天的咳嗽聲，過了好一會兒，王童才終於緩和下來，有氣無力地回道：「謝謝老師，不過第二人民醫院太遠了，從我家過去得一個多小時，太麻煩了，我就去附近的社區診所看看，那裏的醫生我都熟。」
祁慧想想也覺得有道理，仔細叮囑了他一番后，這才掛斷電話。
一進病房就看見祁爸正聚精會神地盯着牆壁上的電視屏幕，祁慧叫了他一聲，他連眼皮兒都沒抬，彷彿壓根就沒聽到。
祁慧朝屏幕上瞥了一眼，電視里正在插播廣告，一群十六七歲青春洋溢的小女孩兒蹦蹦跳跳地唱着歌，畫面五顏六色還帶着閃兒，顯然不是祁爸的畫風，祁慧不由得好奇，「爸，您看什麼呢看得這麼認真？」
「那還用問嗎？」隔壁床的胡老爺子笑呵呵地回道：「乒乓球賽唄，今天直播半決賽，你爸等老半天了。」
「誰跟誰打呀？」雖然不是專業粉絲，可在祁爸的耳濡目染下祁慧對乒乓球界也多少有些了解，國內的幾個大手還是知道的。
「王濱跟一個長得挺俊的小青年，叫什麼來着？」胡老爺子揉了揉太陽穴，頭疼地直嘆氣，「想不起來了，眼生得很，應該是個新人——」
「新什麼呀。」祁爸慢條斯理地打斷胡老爺子的話，一副高高在上指點江山的姿態，「這小子前些年拿過世青賽男單冠軍，技術和心態都是頂級，後來出了點事兒不然就不見了，我還以為他退役了呢，沒想到現在又回來了。不知道現在技術怎麼樣？」
「是嗎？」祁慧隨口附和，「年輕小夥子能打到半決賽已經不容易了。」
胡老爺子也道：「可不是，我看他也就二十齣頭，長得還怪好看的。」
「不止二十，」祁爸算了算年頭，搖頭，「得有二十二了，長得顯小。哎呀比賽開始了，不說了。」
祁慧在祁爸床邊坐下，好奇地看着電視屏幕上的人影。
鏡頭有些遠，但年輕人的五官輪廓卻格外清晰，那是一張極為俊朗乾淨的面孔，以運動員的標準來看甚至有點太過白凈，頭髮修剪得很清爽，劍眉下的一雙眼睛格外明亮有神——別的不說，單這張臉就能直接出道當明星，更不用說他個子還挺高，長腿長胳膊，雖然身體包在寬鬆的運動裝里，但依舊能感受到身體里蘊含的強大爆發力。
攝影師似乎也偏愛鏡頭下的這個年輕人，悄悄給了個特寫，體育場的明亮的燈光下，他年輕的臉上卻沒有絲毫瑕疵，皮膚白皙，鼻樑挺直，眼睛的弧度尤其漂亮，像潑墨山水畫中的神來一筆，微微抬眸，眼波流轉，祁慧的呼吸都跟着滯了一下。
不得了了，一向低調的乒乓球界要放大招，這小夥子要是拿個什麼冠軍亞軍，恐怕馬上就要火。
莫喬——祁慧記住了屏幕下方的這個名字。
比賽還沒開始，解說員正在介紹兩位選手的情況，都是現役國家一隊的隊員，王濱的信息比較詳細，到了莫喬這裏卻是幾句話就帶過了，消息少得讓祁慧有些失望。
鏡頭又在觀眾席上掃了一圈，祁慧忽然瞥見一個熟悉的面孔，先是一愣，然後蹭地就跳了起來，脫口罵道：「這小王八蛋！」
貴賓席距離體育場只有幾米遠，裏頭坐的大多是體育界的大佬，也有乒乓球界知名人士，攝影師時不時地會給個鏡頭，尋找裏頭觀眾熟悉的臉，於是祁慧就發現了躲在貴賓席最角落的王童。他才十七歲，長得就是一副年輕稚嫩的模樣，這會兒正瞪大眼睛聚精會神地盯着場內的運動員看，壓根兒不知道自己已經被攝像頭出賣了。
祁慧沒急着給王童打電話對質，她掏出手機找準時機把觀眾席上的王童拍下來，各種角度拍了好幾張，然後給他發了過去……
接下來的大半個小時，祁慧都在咬牙切齒地暗暗琢磨著怎麼收拾這個小混蛋，壓根兒沒留意到比賽的進展，等反應過來的時候比賽已經結束了，祁爸意猶未盡地拍掌，「這小子打得不錯啊，年紀輕輕竟然把王濱都給掀翻了，剛開始的時候還有點放不開，我以為他要輸的，沒想到最後還被他給翻盤了。」
祁慧有些愣，「王濱輸了？」王濱可是國家隊的大將，去年好像還拿過全運會的季軍，祁爸經常稱讚他穩重老成，有大將之風，今兒居然敗在了一個剛冒頭的小年輕手裏，看來這個莫喬不止是一張臉能看。
祁慧暗搓搓地打開手機搜索莫喬，新聞很少，百度百科上只有寥寥幾行，最近的消息還是09年的，上面的照片也是好幾年前獲得世青賽男單冠軍時拍的，十五六歲青澀稚嫩的臉，笑起來有些羞澀，五官比現在柔和些，彷彿鄰居家親切的小弟弟。
祁慧又在微博上搜了一圈，找到了一個叫做「莫喬大魔王」的號，粉絲才四千多，沒有加V，裏頭大多是一些生活記錄，什麼昨天去了哪裏訓練，今天又吃了什麼，照片也只有景色和美食，看不出到底是不是正主。
管他是不是，祁慧決定先關注了。關注著一棵默默無聞的小樹苗成長為將來的國民老公，光是想一想就覺得很激動呢！
半個小時后，祁慧的手機響了，拿起來一看，她的臉上立刻露出會意的笑。
「對不去祁老師，我騙了你，我確實是逃課去看球賽了，可是我有正當理由。」王童老老實實地承認錯誤，態度十分誠懇。
「看球賽還有正當理由，真稀奇。說來聽聽。」祁慧笑呵呵地道，彷彿壓根兒沒生氣。
身為高二（三）班的數學課代表，王童是絕對不會產生這種「美好」的誤會的，雖然祁慧是個新老師，當班主任才半年多，但班上的每一個同學都已經見識過她的厲害，能把他們這些處於青春躁動期的少男少女們降服的女士可不是一般角色。
「這是我哥的比賽。」王童嗓子壓得很低，彷彿生怕被別人聽到，「老師您知道我爸媽都不在了，我哥能走到現在很不容易。這場比賽對他特別重要，所以我才逃課到現場來支持他。」
祁慧微覺意外，「你哥？」王濱是王童他哥？她腦子裏浮現出王濱老成持重的臉，再想想王童的包子臉——這兄弟倆長得一點也不像啊！這小鬼不會是騙她的吧。
「你沒騙我吧？」祁慧當即問。
「我哪兒敢吶。」王童特委屈地道：「祁老師，我除了最近偶爾逃課之外，平時可是特別乖，您什麼時候見我撒過謊。」
祁慧沉默半晌，「明天讓你哥過來找我。」她正好有事要找王童的家長商量。
「啊——不要吧！」王童如遭雷擊，「我哥要是知道我逃課，非得揍死我不可。他可是運動員，揍人可疼了。」
「你就瞎扯淡吧，都什麼年代了誰還用暴力。如果明天他沒空，後天、大後天都行，最近幾天下午我都會在辦公室。」
王童：「……」
王童掛了電話整個人都不好了，他在原地做了半天的心理建設，終於還是鼓起勇氣給他哥打了個電話，十五分鐘后，換了白襯衫和牛仔褲的莫喬背着一隻大包從體育館走了出來。王童不由得抖了一抖，睜大眼睛使勁兒地朝那大包瞅，心裏嘀咕著那包里是不是塞著板子出來打人的。
現在的莫喬跟剛剛場上殺氣四溢的運動員完全不一樣，白襯衫挽到胳膊肘，牛仔褲很合身，勾勒出一雙筆直的大長腿，鼻樑上架著一副細圓框眼鏡，把銳利的眼神全都隱藏了起來，頭髮梳得整整齊齊，顯得特別斯文俊秀，乍一眼看去就像隔壁大學里的青澀大學生。
跟在莫喬身後的是他的室友孫萌，孫萌今年十九歲，屬於國家隊重點培養的接班對象之一，小夥子比莫喬稍矮，有點胖，圓圓臉，圓圓眼睛，有一種純天然無污染的萌感。
見了王童，孫萌高興地朝他打招呼，「童童來了。」
莫喬面無表情地問王童，「帶吃的了嗎？」
王童一臉懵逼地點頭。
「都拿出來。」
王童不明所以，趕緊把包里的薯片、牛肉乾、棒棒糖和兩塊巧克力全掏了出來，隨着他掏得越多，孫萌的表情就越是激動，兩隻眼睛閃著異樣的光彩，像只得到投食的小狗。
然後，莫喬一股腦都塞給孫萌。
孫萌咧著嘴開心極了，興奮得有點找不到北，「謝謝喬哥，謝謝童童弟弟。這個棒棒糖我太喜歡了。那喬哥我先進去了。」然後，他就抱着一包零食，邁著歡快的步伐跑回去了。
「別被奶媽看見。」莫喬在身後大聲提醒。
王童都傻了，「萌萌哥出來就為了這個啊？」
莫喬沒理他，淡然地看了他一眼，聲音很平靜，「老實交待，逃了幾次課？」
「哪……哪有，就這一次。」他真是悔死了，早知道就不該存着佔便宜的心思，瞅見貴賓席有空位就偷偷坐過去，不然也不會被小祁老師逮個正著，以至於還要被逼着請家長，回頭還不知道莫喬怎麼治他呢，王童腸子都快悔青了。
莫喬笑得眉眼全都彎了起來，一雙眼睛簡直勾人魂魄，「逃一次課就請家長，以為我跟你一樣智障？」
「哥，您不帶這麼打擊人的。」王童握著拳頭表示抗議，「我也是很聰明的，小祁老師說了，只要我發揮正常，以後考C大沒問題！」
「C大？」莫喬冷笑，「我在A大，你去C大幹嘛？」
王童頓時泄氣，「你以為誰都跟你似的非人類，A大哪有那麼容易考。」他們中學一年才有幾個能上A大，王童算一算名次，感覺希望十分渺茫。
「起碼我讀高中的時候不逃課。」莫喬把背上的包往王童懷裏一扔，「給我拎着，回家收拾你！」
王童抓着包欲哭無淚，「哥，青少年兒童是祖國的花蕾和未來，您要細心呵護，不能虐待。」
「這話你跟你們老師說去……」
兄弟倆開車回家，進門王童就挨了頓揍，哭天搶地地一通嚎，莫喬就當沒聽到，叉著腰冷笑，「你差不多就行了啊，我又沒使多大力，能有多痛？」
王童抽抽噎噎地假哭，「您是一般人嗎，你是運動員！那拳頭就跟鐵鎚似的，這都什麼時代了，你還打人，能不能有點人權了？」
「少廢話，逃課的人沒有人權。」
王童噎住，氣呼呼地擤鼻涕，「哼，我就不信你中學的時候沒逃過課！盡會罵我，希特拉！法西斯！」
莫喬得意，「反正我沒被人逮住過。智商不夠就該老老實實地在家好好學習，別給人添麻煩。居然還被請家長，你不嫌丟人我還嫌丟人呢。」他煩惱地抓了抓頭髮，有些抓狂，「這輩子沒被老師訓過，明天真是開了先例了。不行，我得做一下思想準備。」
關於王童的班主任祁老師，莫喬是早有耳聞，只要王童一回家就一天三遍地念叨，「我們小祁老師今天怎麼怎麼了。」「我們小祁老師今天又怎麼怎麼了」，久而久之，不用見面，莫喬就已經對那位名聲在外的祁老師生出「敬畏」之心。
王童小聲建議，「哥，我覺得你可以使一下美男計。我們小祁老師年芳二十二，青春貌美，少女懷春。你呢，客觀地說，這張臉長得還是不錯的，見了她別的不用講，就先朝她笑，笑得她心跳加速如小鹿亂撞，一切就好說了。還有就是——」
他頓了頓，小心翼翼地查看莫喬的臉色，謹慎地道：「您好好的一個大帥哥能不能別這麼糙，好歹也是A大高材生，得優雅！優雅懂嗎？骨子裏頭再怎麼糙的漢子，外表都得收斂一點，現在就流行衣冠禽獸，在家裏禽獸，在外頭得衣冠楚楚。你就是太落伍了，以至於一把年紀了連個女朋友都沒有。」
莫喬都被他給氣笑了，「說得好像你有女朋友似的。」
王童眼睛一亮，激動得小臉放光，「哥終於你肯讓我交女朋友嗎？」
「可以啊。」莫喬輕描淡寫地道：「只要你能考上A大，別說交女朋友，你要結婚我都不攔着你。」
「又是A大！」王童氣鼓鼓地撇嘴，「好像除了A大，別的大學都不能上了似的。」
「不考A大也行。」莫喬特別通情達理地道：「B大也一樣，我這個當哥哥的可不是那種蠻不講理的人。」
王童倒地不起，「老天爺，你行行好把我哥這個妖孽給收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