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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航顯示,距離目的地還有20公里。花鑫忽然想起,溫煦曾經帶他走過捷徑,這條捷徑地圖上不會顯示,因為都是些小衚衕。

如果換這條路走,至少能節省很多時間。花鑫毫不猶豫地打轉方向盤逆向行駛。

很快,拐進了一條不起眼的小路。如此拐彎拐彎再拐彎,拐的他幾乎要崩潰的時候,終於可以看到遠處高架橋的燈光了。

就在這時,巷子口突然亮起一盞燈,有人持着那燈對着他一閃一閃。誰!

?花鑫沒想停車,在這種時候,人擋撞人,佛擋撞佛。腳下油門不松,直接沖了過去。

然而,就在遠光燈將對方的身形照清楚的瞬間,花鑫猛地瞪大了眼睛,右腳離開了油門,死死踩住剎車。

疾行的慣性沒有讓車子立刻停下來,還是朝着那人沖了過去。花鑫急的喊了起來——停住,停住!

剎車聲刺耳,車子停下的時候距離那人的腿只有幾厘米。花鑫氣喘吁吁,眼睛緊緊地盯着對方,解開安全帶開門下車。

明晃晃的車燈映亮了兩個人的臉。花鑫有些難以置信,緩緩地走了過去。

慘白的燈光下,溫煦的頭髮花白,眉間多了一條深深的皺紋。

「你……」花鑫剛一開口,只覺得喉嚨間乾渴刺痛。溫煦關了手電筒光,看了車子一眼,沉聲道:

「把燈關了。」花鑫忙折回關了車燈,如此一來,兩個人都陷入了黑暗之中。

一點慘淡的月光傾瀉而下,藉此,可以影影綽綽的辨認出對方的輪廓。

花鑫有些急,出手抓住了溫煦的雙臂:「你回來多久了?為什麼……」說到這裏,臉色倏然一變。

左手傳來的是緊實肌肉和溫暖的體溫,右手卻是冰冷而堅硬。花鑫抓起溫煦的右臂,在慘淡的月光下他看到了一條假肢。

「溫煦!怎麼么搞得?什麼時候的事?」他語無倫次地說着,

「上次回來還沒這樣,怎麼……媽的,黎月夕騙我!」花鑫的反應太快了,馬上意識到黎月夕有事瞞着自己。

但是,他驚慌也好,心疼也罷,在溫煦看來都無關緊要。黑暗隱藏着溫煦的表情,沙啞的聲音卻能穿透這黑暗,清晰地傳達給花鑫。

溫煦:「我們能回來的次數有限,我不想把時間浪費在一些無關緊要的小事上。你最好冷靜一點。」

「無關緊要?」花鑫急了,

「你整條手臂都沒了,這是無關緊要嗎?」

「至少我還活着,不是嗎?」這一刻,花鑫竟然無言以對。他不知道未來的自己究竟都幹了些什麼,可不論是什麼,他都不會讓溫煦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滄桑、孤獨、像是一個走上絕路又要努力活下來的人。這不是他的溫煦!

當心疼到無以復加的時候,只有一個念頭存活下來——了解全部事實!

溫煦像是知道花鑫在想什麼,直言:「沒時間了。現在馬上給老副打電話,讓他們去找白月和穆淵。你要去……」話音到此戛然而止。

花鑫突然抱了上去,他的擁抱非常用力,幾乎讓溫煦在這一刻停止了呼吸。

溫煦的心狠狠地掙扎了一下,猛地推開了花鑫。花鑫太想將眼前的溫煦抱進懷裏,不管被他推開幾次,他都想得渾身發疼。

「站住!」溫煦低喝了一聲,

「你再上來,我馬上就走。」一聽這話,花鑫再次伸出去的手卡在了半空中。

空氣在黑暗中凝固,壓抑的悲傷像是一條繩子,緊緊地勒着他們的脖子。

溫煦別過臉,將無法掩飾的情緒隱藏在了黑暗裏。花鑫怯步不前,生怕眼前的人下一秒就會憑空消失。

溫煦還是擔心被他發現什麼,整個人完全隱沒到了最黑暗的角落中。

「溫煦!」花鑫在情急之下大叫了一聲。溫煦苦苦支撐著,忍耐著不去回應花鑫的呼喚。

他必須克制自己,用所有的方法來阻止自己接近花鑫。他不能因為一時衝動而毀了唯一的反擊機會。

「先把要緊的事說完。」黑暗中,溫煦穩了穩情緒,沉聲說道:「我會留給你提問的時間。」花鑫的心裏擰成了一個大疙瘩,解不開,堵得他渾身難受,氣也不順、心也不穩。

可他知道,當務之急的是什麼。花鑫勉強鎮定了下來,順了口氣:「說,你想讓我做什麼?」

「把白月和穆淵的地址發給老副,讓他們儘快去救人。」溫煦毫不遲疑地說,

「我已經給你發了一封郵件,你現在就登錄查收。」花鑫記着那句

「我會給你提問的時間」,故而手上動作很快,拿出新手機打開瀏覽器,登錄郵箱。

一個字母一個字母的輸入地址,幾乎耗光了他的耐心,迫不及待地問道:「你在郵件里寫了什麼?」

「行動步驟。」溫煦說,

「我要你去醫療所接周谷城,帶着他趕到我老家。等老副他們到了,你讓周谷城帶着你們去找真正發現能量核的地方。」溫煦的話音剛落,花鑫已經進入郵箱,看到了新郵件。

他不解地問道:「周谷城怎麼會知道?」溫煦朝着他的手機昂了昂下巴,讓他自己看。

花鑫點開郵件,就見裏面講1、2、3……都寫得清清楚楚。最後一點:你問周谷城,小時候偷偷去抓野兔的小路怎麼走。」花鑫抬眼盯着溫煦:「你們小時候去抓野兔?那你也應該知道。」

「『我』還有其他事做。」溫煦說,

「時間不多了,你先通知老副去救人。」花鑫聽夠能出來溫煦真的很着急,只好先給老副打了電話。

他們在電話里沒有說過多的情況,老副甚至都沒問他在什麼地方,跟誰在一起,只是嗯了一聲,說:「放心。」所以,花鑫覺得老副已經知道自己單獨行動了。

掛斷了電話,花鑫緊緊盯着黑暗中的溫煦。溫煦就像自帶一面無形又看不到的牆,阻止他的靠近。

花鑫很是忐忑——溫煦突然出現,是不是代表着自己的行動他早已經歷過一次?

「還有什麼要做的嗎?沒有的話,先告訴我,你從哪一年回來。」溫煦抬起左手,用假右手擼起一點袖子,讓花鑫看清楚跳躍器:「兩分鐘,你想好要問什麼。」花鑫蹙蹙眉,堅持讓他回答第一個問題。

溫煦直言:「2028年。」十年後。花鑫深吸了一口氣:「在你的時間線上,我今晚的行動是重複的嗎?」溫煦聽到這個問題之後沉默了一下,繼而簡潔地回答:「不是。」

「你的2018年的今晚,我做了什麼?」

「我們一起去救人,穆淵為了保護白月死了。在回總部的路上,錢文東殺了白月。」堵在心裏的疙瘩又大了一倍,花鑫必須用力呼吸,才能保證自己的頭腦清醒:「我們有傷亡嗎?」

「沒有。」

「那……」只是說了一個字,花鑫的喉嚨里就像塞了一團棉花,發不出任何聲音。

他不敢問,因為面對的是溫煦,而不是羅建或者黎月夕。隱沒在黑暗中的溫煦冷笑了一聲:「你是不是想問,吳菲什麼結局?」一語中的!

花鑫心虛的移開了目光。黑暗中的溫煦繼續說道:「羅建和月夕認為不應該告訴你,但是我不甘心。」花鑫聞言再次抬起頭來,突然,溫煦從黑暗中沖了過去,一把揪住他的衣領,狠狠地推到了牆上。

昏暗中,花鑫看到了溫煦眼睛通紅通紅,沒有淚,只有憤怒!溫煦咬牙切齒地說:「如果我們成功了,你會忘記一切。但是憑什麼!?這十年來我遭受的痛苦、折磨、生離死別、憑什麼你一點都不知道!?」花鑫被溫煦罵傻了:「溫煦……我……」溫煦的假肢橫在了他的脖子上,用力向下壓。

花鑫頓時覺得喉間劇痛,呼吸困難。溫煦恨不能把每個字都咬碎了啐到花鑫的臉上:「你他媽的就是個騙子!」

「不可能!」花鑫一手抓着溫煦的假肢,一手勾住他的脖子,

「我不會騙你,絕對不會。」

「你從來沒有愛過我。」溫煦的頭使勁地向掙着,目光兇狠,像一頭受了傷的野獸,怒視着花鑫:「你把自己都騙了,你愛的是她。」

「我再說一遍——不可能!」花鑫喊了起來,

「告訴我都發生了什麼,都告訴我!」這時,溫煦的跳躍器發出了滴滴聲,溫煦被這聲音換回了理智,放開花鑫,後退了兩步。

花鑫意識到,他的時間到了。這算什麼?為自己不知道即將會做出的什麼事承受責難,這算怎麼回事?

他口口聲聲說自己是騙子,不愛他,這怎麼可能?花鑫撫著喉間,咳嗽著,伸出手去抓溫煦:「你等等,把話說清楚。我們之間發生了什麼,我跟吳菲又出了什麼事?我究竟怎麼……」他不追問還好,溫煦已經冷靜下來的情緒因為他的連連追問又失去了控制,怒火攻心,握緊拳頭照着他的臉狠狠打了下去!

花鑫被打得踉蹌一步,背脊撞在了牆上。他顧不上疼痛,急着伸出手再去抓溫煦。

那握成拳頭的假肢在月光下泛著冰冷的光澤,花鑫的指尖已經觸到了它。

下一秒,花鑫撲了空,跪在了地上。巷子裏恢復了平靜,就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花鑫單膝跪在地上,怔楞地看着自己手。臉頰火辣辣的疼。——月亮圓盤一般掛在群星之中,光是皎潔的,鋪灑在彎彎曲曲的石板路上。

路的兩旁是一片片參天大樹,與後面的高山相互呼應,像是一幅展開的山水畫卷。

溫煦從樹叢里走了出來,沿着彎彎曲曲的石子路走着,一直走到盡頭。

一間孤零零的平房就在路的盡頭,窗戶里透出一點微弱的燈光。它太孤單了,像是被誰遺棄在樹林中。

溫煦推開了小房子的門,裏面的擺設簡陋。一張小桌、一盞燈、幾個木箱子和一個同樣風塵僕僕的人。

溫煦關好門,脫掉外衣,疲憊地坐在一個木箱子上。羅建打開身邊的一個箱子,從裏面取出麵包和一瓶水遞給溫煦,溫煦接過東西,問道:「見到『修白』了?」羅建就著水咽下最後一塊麵包,說:「我和月夕都很順利。你呢?」溫煦低着頭,撕開麵包袋。

羅建面色一沉:

「溫煦,現在還剩下最後一次跳躍時間的能量。我們再試一次,殺了吳菲。」溫煦咬了一大麵包,邊搖著頭邊說:「我們又不是沒試過,結果不是越來越糟嗎。」羅建自惱地摔了空水瓶:「是我沒用。十年了,還不能穩定跳躍的時間、地點。」

「別這麼想。當初研究這項技術耗費了多少年?參與研究的有多少人?咱們這十年裏,沒有資金沒有設備,可以說什麼都沒有,你一個人能做到這一步,我已經很滿足了。」

「還不夠,遠遠不夠!」羅建像是著了魔,動作粗莽地拆壞了一個箱子,從裏面取出一台厚重的筆記本來。

溫煦急忙按住他的手:「不行,會被發現的。」

「但是……」羅建不甘心的想要再做點什麼。溫煦奪過筆記本放進另外一個箱子裏,之後才對羅建說:「殺不了吳菲,不是我們的問題,而是時間軸不允許我們殺。現在,我們把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就看十年前的我們能不能改變命運。」被溫煦安撫后,羅建冷靜了下來。

從懷裏取出一個古怪的鬧鐘。鬧鐘經過改造,與看似像是電池模樣的東西捆在一起。

顯示屏上有兩個數字:11。十一個小時后,要麼是最好的結局,要麼……溫煦放下手裏的東西,站起身來:「我去替班,讓月夕回來休息休息。」羅建沒吭聲,從桌子下面抽出一把槍,遞給溫煦。

溫煦接到手,動作嫻熟地檢查彈夾,把槍別在腰上,走出了小房子。月光仍然很皎潔,石子路還是彎彎曲曲。

溫煦繼續沿着小路向更高處走去,大概走了幾分鐘,踏上了一座很小的拱橋。

拱橋下蹲著一個人,正是黎月夕。溫煦走到跟前,說:「回去吃點東西,休息一下。」黎月夕藉著月光看清來人是溫煦,才把已經拿出來的槍放回懷裏。

他穿着一身墨綠色的套裝,幾乎與周圍的環境融為一體。黎月夕左右看了看,確定沒有異常,才說:「我不累,你剛回來,回去睡。」溫煦搖搖頭:「我想一個人靜靜。」說着,抬起左手,揉了揉右肩。

「又疼了?」溫煦淡淡地笑着:「沒事,習慣了。回去,勸勸羅建,他又在自責了。」黎月夕無奈地嘆息。

遂道:「好。下半夜我來換你。」黎月夕走的時候悄無聲息,溫煦一直看着他消失在拱橋的那一邊,才轉回身去。

放眼望去,蔥蔥鬱郁的樹林像極了巨大的迷宮,保護著最中心裏所有的東西。

那是一塊塊靜默而立的碑,墓碑。溫煦慢慢地沿着一條墓碑道向前走着,目光掃過每一塊墓碑上的字。

腳步越走越慢,終於在一塊碑前停了下來。他蹲下去,凝視着墓碑上的字。

手指輕輕地撫上去,沿着一筆一劃輕柔的撫摸著,像是情人間的親昵,像是至真至愛的呵護,一寸一寸地勾畫出它的名字——花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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