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欲誘

第三十四章 欲誘

已是深冬,地室里已一天寒似一天。

蕭雨飛的處境,卻突然好了起來。自那日昏倒之後,他的地位就從一個階下囚又變成了座上賓。不僅不必再做苦活,那徐管事也一夜間換了面孔,把他侍候得跟親爹一般。一日三餐極為精緻不說,還天天都有適合他身子的各類補品,給他穿的內外衣衫,一天一換,件件嶄新。衣料裁剪都極為考究,看得出一針一線都頗費工夫,只是他瘦得厲害,這些衣服沒一件合身,顯得十分寬大。

心中暗暗揣摩,這定是月麗人的心思。她雖不明言,卻是在以實際行動與他講和。這衣服,多半是她以前為他量身而制,一件件細細備下,等著過門后好奉與他穿——想起她對自己這些年的等待與付出,卻一朝落空,才會把滿腔的情意皆轉為了怨恨。她一步步走到今日,自己也有責任。對月麗人的憎恨,便減輕了許多。加之自從知道花濺淚未死,求生**陡增,也就默默接受,不再故意慪她。只是,從不同她講話,終日沉默,腦中暗暗回想此前所習武學的一招一式,對相思斷腸劍法似又有了新的領悟。

一連過了十餘日,他虛弱的身子,慢慢恢復了一些元氣。這日,他的午餐送來一罐燉得又香又濃的八寶雞湯。而兩個時辰前,他才剛剛吃了一盞燕窩。今日不知為何,送飯的不是徐管事,卻換了丁靈兒。

他平時找不到一個可以說話的人,十分憋悶無聊,此時忍不住問丁靈兒:「這是不是月麗人叫你送來的?她倒底在搞什麼,怎會突然如此對我?」

丁靈兒道:「不錯,你一天比一天瘦弱,小姐嘴上不說,心裏實在不忍。這些天,你的飲食皆是小姐親手料理。你穿的衣衫,也是小姐這兩年來一針一線為你親手裁製的,原本打算過了門后,再拿出來搏你歡喜——小姐說,雖已不再合身,總是她曾經的一片心,她要你一件一件地都穿過,也算沒有白廢。」

蕭雨飛見自己所料不差,暗暗嘆息一聲,不再言語。丁靈兒卻看着他,神色猶豫,欲言又止。蕭雨飛道:「這裏並無他人,丁姑娘有什麼話,直說無妨。」

丁靈兒神情有些緊張,低聲道:「昨日我聽小姐說,要讓你養好了身子,與你拜堂成親——」蕭雨飛吃了一驚,詫道:「我與她早已解除了婚約,又是勢不兩立的仇敵,還怎能拜堂成親?她莫不是玩笑之語?」

丁靈兒道:「不,我看她神色,她是當真的。蕭公子,你不知道,這世上有多少男人對小姐神魂顛倒,不惜為她做任何事。她雖與他們周旋,卻一直念着你,不肯真有半點有違婦德之事。雖然你已退了親,她在心裏卻仍當你是他丈夫一般。以我對她的了解,她是想實實在在地嫁了你,與你做一夜夫妻。此後,即便你死了,她也再無遺憾。她再去和那些臭男人虛於委蛇,也不覺有愧——」

蕭雨飛目瞪口呆,實在想不出月麗人怎會有如此瘋狂之念。明知他不愛她,卻仍要一個與他成親的儀式,更要與他「一夜夫妻」。她的無雙美色,正是聚雄會可利用的最佳武器之一,但她對他情有獨鍾,除了他,誰要佔有她的清白之身,都是她絕對不能容忍之事。所以,她要把身子交給他,此後,就可再無牽掛,利用她的美色與媚術,放手去誘惑眾生。一念及此,心中對月麗人又憐又恨。憐她痴情,恨她執迷不悟。再一想,連日來,她為他燉的補品,皆為生血補元,滋陰壯陽之物,不由嚇了一跳。

丁靈兒嘆道:「小姐真是瘋了。她已連媚葯都已備好。我明白她的心思,變着法兒勸她,卻勸不住。她若真與你成了親,了了願,只怕會從此變成另一個人——所以,我很擔心她。這些天,我一直很矛盾,既盼你早日康復,又怕你早日康復——」

蕭雨飛臉色一連數變,道:「謝謝你,丁姑娘。不然,若我身子康復,她再給我下了媚葯,後果真是不堪設想。」丁靈兒低聲道:「蕭公子,現在的情形很複雜,你自己多保重。我不能呆得太久,免得小姐疑心。」

丁靈兒走後,蕭雨飛呆坐半晌,心中一陣后怕。那罐雞湯,再不敢碰,卻怕月麗人起疑,將湯全都潑在了牆角。

此後,他每次都要將送來的飲食仔細再三檢看,確認沒有異樣,才敢動筷,但諸般補品,卻是再不敢動。只就些菜蔬,吃些白飯,飲少許清水。湯品全都倒掉。

又過了十餘日。這日,他洗完澡,發現送來的衣物不再是白衣,卻是一件紅袍,心中一緊,頓時留上了心。也不換衣,依舊穿了昨日的白衣。

果然,在隨後送來的湯中發現了異樣,這湯燉得十分濃釅,若非他已熟記毒經,又有丁靈兒事前提醒,根本不會發現這湯中含有媚葯。此種媚葯,乃傳自異域,藥性雖緩,服后要一兩個時辰才會慢慢發作,卻是甚烈,亦無解藥,任你君子節婦還是得道高僧,都將神智喪失,淪為禽獸。他心中一跳,知道已是避無可避,逃無可逃。

果然,過了一會兒,徐管事進來收了杯盤碗盞,發現那湯罐空了,臉露喜色。他去后不久,便有婢女進來,將這地室重新佈置一新,尤其是床上諸般用品,全都換了鮮艷的大紅色,被套上綉著龍鳳呈祥。

點上一對龍鳳喜燭之後,婢女退下,月麗人輕輕走了進來。她顯然剛焚香沐浴過了,披散了一頭烏黑的秀髮,帶着浴后特有的清新。她笑吟吟地看着他,柔聲道:「阿飛,你近來可好?」

蕭雨飛低頭沉默不語。月麗人走過來,坐在他身邊,仔細打量他,皺眉道:「你的氣色比一個月前似乎好了些了,但怎地還是這般的瘦?」蕭雨飛仍不說話,暗中盤算該如何應付。他擔心她發現他並未喝那湯,會惱羞成怒,強行給他灌服媚葯。

月麗人道:「你為什麼還是不肯說話?只要你肯說話,我就去找我爹拿鑰匙,帶你出去走走。今日天氣晴好,現在正是黃昏,夕陽還在樹梢,菊花開得正艷,你這麼久不見天日,不想去晒晒太陽看看花兒么?」

若在以前,她這番話對蕭雨飛會有極大誘惑,可現在,他哪裏還有心思?沉默了一會兒,已拿定主意,要故意氣她,讓她自己打消邪念,冷冷道:「你要我說什麼?」

月麗人笑道:「你終於肯和我說話了。這一個月來,你還是第一次同我說話。」蕭雨飛道:「你我之間,還有何話可說?即便面對着你,我心裏想的,仍只有她。」月麗人變色道:「你還在提她!」蕭雨飛淡淡道:「我幾時忘記過她?她無時無刻不在我心裏,提不提都一樣。」

月麗人大怒,揚手欲打。蕭雨飛卻置若未見,對於她的忽然翻臉,他早已習以為常。月麗人卻又緩緩放下手來,撫摸他瘦削的臉龐,目中已有淚,輕嘆道:「你看你,瘦得就跟刀削過一般!我也知道,你恨我。連我自己都想不明白,我們怎會走到了這一步?你可知,從我十一歲那年,我隨我爹去給你爹爹拜壽時,我就莫名奇妙地喜歡上了你!當時,你和我哥為一隻蛐蛐鬧得不可開交。在那麼多人面前,在你爹爹盛怒之下,你那又膽怯又無畏,又委屈又固執的樣子,我至今仍記憶猶新。雖然那時我還不懂男女之情,可我卻對自己說,我將來長大了,一定要嫁給你。」

「第二天,聽說你被你爹痛打了一頓,我傷心之極。這時,爹告訴我,說已替我與你定下婚約,待我們長大后,就會永遠生活在一起了。我才又高興起來。我就一直盼著快點長大,讓你快點和我在一起,讓你永遠只屬於我!我終於長大了,可是……」

她拉起他瘦若竹枝的雙手,淚已流下:「你可知,為了你,我特地派人去了解你的性情愛好、起居習慣,只要是你喜歡的,我都去學、去做,還要做得最好。你就是我想像中的生活的全部,我一心想做個好妻子。雖然我爹當年為我們定親是別有用心,可我對你之心,卻是毫無半點暇疵……現在,只要你回心轉意,我便還你自由,恢復你的武功,恢復你的一切的一切!」

她還是第一次在他面前,如此動情地訴說她對他的八年痴情,蕭雨飛目中閃過一絲複雜的痛苦之色,緩緩道:「即便你能恢復我的武功,恢復我的自由,也不可能恢復我們的關係。世上最不能勉強的便是感情。你本是一個聰明人,為何偏偏執迷不悟?」

月麗人恨恨道:「是,我是執迷不悟,只因我一直想不通,我哪一點比不上她?論家世、論相貌、論武功、論才華,我哪一點不如她?我知道,你若沒先去梅谷,沒先遇上那賤人勾引你,一切都會順着我想像中的樣子發生,你也根本不會落到今天這個田地。」

提到梅谷,提到冷香宮,那如煙似夢的往事又歷歷在目。「住口!」蕭雨飛驀地抬起頭來,冷笑道:「真沒想到,事到如今,你還認為我們走到這一步,僅僅是因為她先來你後到!其實,我第一次見她時,她本易容成可情的模樣,哪及你一半美貌?但她一舉一動、一顰一笑之間,她的靈秀、善良與仁愛,卻表露無遺!你貌美卻自私,博學而狠辣,心胸狹窄,陰險奸詐!只可惜我爹什麼都教了我,就是沒教我罵人,我實在想不出更難聽的話來罵你!其實你根本不懂何所謂愛。你只想索取卻不知寬容,只想擁有卻不知成全,你越要拆散我們,我們愛得越深。她雖死了,可我還是愛她,你又能奈何?」

月麗人渾身都在顫抖,咬牙切齒地道:「可我必竟拆散了你們。只要你們也痛苦,我的痛苦就會減輕。」蕭雨飛輕輕搖頭,露出一絲譏諷的笑意:「你又何必自欺欺人?你的痛苦絕沒有減輕,反而加重了,是不是?」

月麗人的要害已被一言擊中。她臉色大變,忽地大笑道:「可是,她必竟已死了,你再也見不到她了!何況,我雖不能得到你的心,卻可以得到你的人。你可知,你剛才喝的湯里有什麼?再過一個時辰,你就會變成另外一個人,你就會跪倒在我腳下,象狗一樣地求我——」

蕭雨飛笑道:「不就是媚葯么?你以為那湯我真的喝了?」月麗人笑聲頓止:「你怎會看得出來?是誰走漏了風聲?丁靈兒,是不是丁靈兒?」

蕭雨飛道:「你難道不知我一直在跟語兒學習毒經么?我看你突然對我這麼好,早就起了疑心,你哪天送來的飲食,我不仔細檢查幾遍?今天連給我衣服的顏色都換了,我就更防着你了,那湯一送來,我就全潑在了地上。你居然連你身邊最親近的人都要懷疑,可見你沒有一個信得過的朋友,我真是可憐你!而你妄想用媚葯來逼我與你成親,更是可憐可笑之至。」

月麗人臉色鐵青,緊捏著拳頭,指甲已發白:「你說得不錯,我也覺著自己可憐可笑。可我並不下賤!雖然不知有多少世家子弟、英雄豪傑拜倒在我腳下,但我卻仍是清白之身!我不管你愛不愛我,我只愛你。我要擁有你,成為你的第一個和最後一個!你雖不會是我的最後一個,但我的第一個,卻只能是你!我不能讓那些又臭又賤的男人來取代你的位置。我知道,我與你都還是清白的!」

蕭雨飛冷笑道:「只可惜你錯了!」月麗人臉色慘變:「難道你與她已……」

蕭雨飛臉上露出幸福而驕傲的神彩,悠然道;「就在西湖那個晚上,你請我赴宴之前。我們本來都相敬若賓,只是那晚將下暴雨,電閃雷鳴,她害怕,就到我房裏來了。而且,她也心甘情願在離開我之前把自己給我……在那種情形下,我又不是柳下惠,還會坐懷不亂么?何況,我本已決意要她作我今生惟一的妻子……」

月麗人氣得渾身發抖,大聲道:「我不信!你在騙我,你在撒謊!」

「你若不信,為何不去問問丁靈兒?」蕭雨飛笑道:「那晚我隨她上船后,是否看見語兒是從我房裏出來的?那麼晚了,她到我房裏來,黑燈瞎火的,我們會做什麼?你要認為我們在切磋武功,或是探討武林大事,也未嘗不可,哈哈,哈哈!」心中卻道:「語兒,不要怨我冒犯了你,若不如此,她必會逼我服那媚葯,我就萬劫不復了!在我心中,你永遠是這世上最聖潔的女子。」

月麗人大叫道:「丁靈兒,丁靈兒!」丁靈兒匆匆跑了進來:「小姐,什麼事?」

月麗人臉色蒼白,顫聲道:「在西湖那個晚上,你去請他赴宴時,那妖女是不是在他房中?」丁靈兒見她如此模樣,膽怯地退了兩步,訥訥道:「好像……是的!」

「她的衣衫是不是很亂,頭髮是不是也很亂?」「……好像……是的……」

「啪」的一下,月麗人怒極氣極,忽地一掌重重摑在蕭雨飛臉上。他身體已虛弱之極,被這一掌打倒在床上,鮮血順着嘴角滴落,宛如摧落雪地的紅梅,卻瘋狂般縱聲大笑:「屬於她的永遠是她的,不屬於你的永遠不是你的!」

月麗人絕望之下已失了理智,跟上前去一掌揮出!這一掌已用上了五成內力,眼看蕭雨飛要斃命掌下,丁靈兒猛地撲來擋在床前,這一掌便擊在了她胸上,她身子晃了兩晃,吐出一口血來,撲地跪下,嘶聲呼道;「小姐,你放過他吧!他死了,你就真的好受嗎?」

月麗人的手掌舉在半空,神情變幻不定,不知該作何決斷。蕭雨飛道:「月麗人,我本是你砧上魚肉,你要殺便殺,又何苦如此損人不利已?」聞聽此言,月麗人一下冷靜下來,想到自己機關算盡,卻仍是竹籃打水一場空,頓時萬念俱灰。

她冷哼一聲,道:「你已是一個廢人,我又何必殺你?」從腰間拔出那柄相思劍扔到蕭雨飛身邊:「這相思斷腸劍,號稱天下第一利器,你曾一劍在手,傲視群雄,如今,我把劍給你,你還能用它使出那獨步天下的相思斷腸劍法么?你只怕連提都提不動了!」

蕭雨飛躺在床上,笑了一下,艱難而苦澀。那曾經的鮮衣怒馬,仗劍江湖的往事,已如夢般遙遠。他用手指輕輕撫摸那冰冷的劍鋒,慢慢閉上了眼睛。

月麗人一扭頭,撲地一下吹滅了桌上的龍鳳喜燭,屋中頓時伸手不見五指。只聽她冷冷的語聲在黑暗中漸行漸遠:「這劍,就留給你!從現在起,再也不會有任何人來見你,不會有任何人來同你說一句話。這屋裏也不會再有半點光亮。你一個人在這黑暗中,什麼也看不見,什麼也不能做,連時光都分不清。要不了多久,你自己都弄不清自己是人是鬼,如果到了實在忍受不下去的時候,你就用這相思劍,自行了斷了吧!」

這一次,月麗人果然已徹底死心。這地室中果然從此再無半點光亮,再無人來同蕭雨飛說上一句話。偶而有人來開門,也只是用筷子敲擊碗沿兩聲,示意送飯來了,接着門便關上,再無聲響。

開始兩天,蕭雨飛還能憑着送飯的次數來計算時日,但很快,腦中便是一筆糊塗帳。此前雖不能分辯晝夜,卻還能大概知道天日,現在,卻是什麼都分不清了。無邊的黑暗,無邊的靜寂,無邊的孤獨,帶來無盡的絕望。現在他才知道,相較之下,月凌峰的手段還不如月麗人狠毒。這種精神上的折磨,遠比任何刑罰都更殘酷。

不知不覺中,也不知時日過了多久,只覺神智都已開始恍惚。這日,他在黑暗中摸索,突然手上一痛,腦中頓時清醒,明白自己是摸到了相思劍的劍鋒。心中陡地一寒,暗思如果這一輩子都只能如此,倒的確是生不如死。說不定哪天神智喪失,便真會舉劍自刎。然而,他又怎能去死?定定心神,暗暗提醒自己,現在正是最考驗自己的定力與韌性的時候。

忽聽門吱呀一聲開了,有輕微的腳步聲傳來。接着,嗤地一聲,有人划亮了一個火摺子。他久未見亮光,眼前一陣昏花,也未瞧清來人是誰。這人點亮了桌上油燈,低聲道:「蕭公子,是我!噓,別出聲!」

蕭雨飛這才看清,來人竟是丁靈兒。她的手中竟拿着那柄斷腸劍與兩柄玉簫!她從懷中取出一個小藥瓶,急急地道:「蕭公子,你快服了它!」

蕭雨飛道:「這是什麼?」丁靈兒道:「你服了便知。」蕭雨飛略一猶豫,只得將葯服下。丁靈兒低聲道:「蕭公子,我一直想告訴你一件事。你的語兒姑娘沒有死!」蕭雨飛心中一跳,隨又笑道:「哦?是么?」

丁靈兒道:「我知道你不會相信我!但不管你信不信,我還是要說。花姑娘投河后,我們一直未能打撈到她的屍體。後來,我們的內線在冷香宮親眼見到了花姑娘。她的確未死,但宋宮主卻無法恢復她的武功。一個月前,白無跡把她送往什麼東海蓬萊島去了,說是蓬萊島主可以恢復她的武功。」

雖然梅九齡已告訴過蕭雨飛,花濺淚沒有死。但他還不敢十分相信,惟恐這不過只是安慰之語。此時,一想到她千真萬確安然無恙,心中頓時無比暢快,道:「你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

丁靈兒低聲道:「因為我不想看着你死!小姐對你已完全絕望徹底死心,她已起了殺機!我們小姐同我們公子一樣,自己得不到的東西寧可毀了也不讓別人得到。可我……我實在不想讓你死,」她瞟了他一眼,臉已緋紅:「我現在才知道……為什麼那麼多男人,小姐都看不上眼,卻對你這般迷戀……」

蕭雨飛道:「你倒底想怎樣?你剛才給我吃的是什麼葯?」丁靈兒道:「難道你到現在還連一點感覺也沒有么?」

蕭雨飛又怎會沒有感覺?他那僵化的經脈漸有通暢之意,已散的真氣在慢慢地一點一點凝聚。丁靈兒「唰」地一下拔出斷腸劍,將他足上的「七巧情鎖」斬斷。又取出一套聚雄會弟子穿的黑衣:「你快換上吧!現在已是三更時分,今晚會主和大公子都不在庄中,小姐又已睡下。你趕緊趁這個機會,帶上你的劍和簫,逃了吧!」

蕭雨飛盯着她眼:「你為什麼要救我?」

「難道你還不明白?唉,」丁靈兒嘆息道:「難怪小姐說,你是這世上最不解風情的男人!」她垂下眼帘,幽幽地道:「你放心,我知道我配不上你,而且你心裏眼裏,也只有你的語兒姑娘。我別無他求,只是不忍見你這等好男兒,就這麼屈死在這黑牢裏!你是鳳,應該翱翔九天;你是龍,應該回歸大海!機不可失,你……快走吧,萬一小姐突然醒來,或是會主他們突然回來,你想走也走不掉了!」

蕭雨飛道:「好,我走!不過,要走咱們一起走!」丁靈兒驚喜地道:「真的?」蕭雨飛道:「我走了,你留下來很危險。你擔了這麼大的干係來救我,我怎能連累你?」丁靈兒怔怔地看着他,眼中忽地閃過一絲複雜的神情,流淚道:「我果然沒有看錯你!」

蕭雨飛穿上那套黑衣,將相思斷腸劍和那對玉簫系在腰間,道:「只有一套衣服,你呢?」丁靈兒脫掉外面的青色長裳,露出了裏面的黑衣:「其實,我早就準備好了!你若肯帶我走,我就隨你走,你若不肯帶我走……待你走後,我就自盡!」

蕭雨飛眼中露出感動之色,拉起她手:「我現在就帶你一起走!」憑着那身裝飾與對聚雄山莊路徑的熟悉,又是丁靈兒親自護送,兩人很快出了聚雄山莊,往山谷密林僻靜處鑽去,一連走了十餘里,來到一個岔路口。

蕭雨飛自覺內力又恢復了一些,卻由於身體實在太弱,早已累得滿頭大汗。他喘著氣,道:「他們暫時找不到這裏來,休息一會兒吧!」丁靈兒道:「好!」扶着他在一叢灌木中坐下。只見他那雙眼睛似乎又有了靈氣,恢復了清澈與明亮,只是長時間未見天日,臉色蒼白如紙。

蕭雨飛環顧四周隱隱綽綽的山林,呼吸著冷冽而清新的空氣,恍如隔世,道:「我還未曾謝你呢!」丁靈兒幽幽地道:「你還把我當外人么?」

蕭雨飛道;「只可惜你跟着我只有倒霉的份兒!你們會主一發現我逃了,必會馬上發動所有人馬,一路追擊,同時還會散佈謠言,說我其實早已投靠了聚雄會了,我在江湖上,得罪的人太多,在是非黑白沒有弄清楚之前,我們的處境危險之極!」丁靈兒道:「我們可以把我們知道的一切秘密都說出來。」

蕭雨飛道:「可是有誰會相信我們?月幾圓老奸巨滑,這些年來,廣為結納天下武林人士,聲名正是如日中天,我卻是刺殺智慧大師的疑兇。他若反誣我勾引你,教唆你來陷害他,只怕是信他的人多,信我們的人少!」

丁靈兒眼中閃著光,道:「你手裏不是有我們會中那些機密卷宗么?那豈非是最好的證據?只要你把那些卷宗公佈於世,豈不就真相大白了?」蕭雨飛笑道:「是啊,但只要我一找到那些卷宗,只怕還未及公佈於世,便已橫屍荒郊了。」

丁靈兒臉色變了變,勉強笑道:「那怎麼可能?我不明白你意思!」蕭雨飛道:「不,你明白,你應該比我還要明白。」忽一伸手,點了丁靈兒的「軟麻」穴,笑道:「我不喜歡被人欺騙、被人利用,也不喜歡自我陶醉!除了語兒,任何女人說她愛我,我都不會忘乎所以,失去理智。」丁靈兒長嘆道:「原來你什麼都明白!」

「我當然明白!」蕭雨飛道:「我一旦有機會逃出,當然第一件事就會去找那些機密。這法子想來不錯,只可惜你們實在低估了我,反而弄巧成掘,賠了夫人又折兵!以月幾圓的精細,你怎能這麼順利地把我帶出聚雄山莊?我這人運氣一向不好,事情太順,就忍不住要懷疑。」

丁靈兒咬着嘴唇,道:「我實在看錯了你,原以為你很老實,原來也這般狡猾!」

蕭雨飛笑道:「老實還是老實的,只是沒你們想得那麼笨。你們以為,關我這麼長時間,就把我關傻了么?不過,我還是很感激你。若不是你,只怕要不了多久,我就會變成一堆爛泥。所以,我要報答你。我點了你的穴道,不是想害你,而是好讓你有個交待。如果我沒有料錯的話,你一定在路上留了標記。要不了多久,你們會中的人便會來了。現在我要走了,多謝你,再見!」站起來,瀟灑地一揮手,轉身大步行去。

丁靈兒凝望着他的背影,眼看着他即將消失在視野中,眼中忽然閃過一絲極其複雜的神情,一錯牙,尖叫道:「蕭雨飛!你回來,我還有話要告訴你!」蕭雨飛沒有回頭,更沒有留步。丁靈兒大叫道:「危險!你回來,你這個自命聰明的大混蛋!你快回來,你會送命的!」

蕭雨飛終於又回來了,笑道:「好,我這混蛋回來了。你必竟是救了我,是么?你還有什麼話要說?」他的臉色雖很蒼白,笑意仍是那麼迷人。他已經幾個月沒有這樣笑過了。

丁靈兒看着他,眼中閃著驚懼之色,嘴唇抖動着。終於,她像是下了極大的決心,飛快地道:「蕭公子,你快跑!你千萬別急着去找那些機密,你先盡量地跑,離開這裏,跑得越遠越好。你趕緊去找我們會主的大哥月幾明,他剛回了蘇州,只要找到他,你就安全了!」

蕭雨飛道:「為什麼?」丁靈兒咬了咬牙,道;「因為這逍遙散的解藥要連服三日,才能真正見效。你服的解藥只能暫時恢復你的內力,現在你每使一份內力,便會消失一分。」蕭雨飛臉色變了:「你不該告訴我這些!」

丁靈兒目中已流下淚來:「是,我是不該告訴你這些!可是……我從來沒有喜歡過任何一個男人,可是這幾月來的相處,我開始對你很好奇,後來欽佩你,再後來就不由自主地喜歡上了你。可是你心中卻只有你的語兒姑娘!我們小姐常對我說,你喜歡的東西,要盡一切努力甚至不擇手段地去得到它,若實在得不到,就寧可把它毀了也不能讓別人得到,我一直認為她說得對……所以我才會順着她的意思來騙你。可是你剛才雖識破了我,卻不但不殺我,還肯為我着想,我實在不忍心……我只後悔,我為何要什麼都聽信小姐的?我本該偷偷把解藥的份量拿足的!蕭公子,你快走吧!不然來不及了!」

蕭雨飛一抬手拍開了她的穴道:「好,我走,我帶你一起走!這一次,是真地帶你走!」丁靈兒眼中閃過一絲驚喜,卻又怔怔地流下淚來:「你不恨我?你還肯相信我?」蕭雨飛柔聲道:「我又怎會恨你?這幾個月來,你一直在暗中維護我,而且如果我未料錯,上次月麗人要害語兒,也是你在暗中報的信,月凌峰和月幾圓才會及時趕到,救了語兒。我很感激。」

丁靈兒嘆道:「原來我暗中為你做的一切,你都明白。有你這番話,我縱死何怨?」

「那我成全你!」冰冷的夜風中,突然飄來寒冷徹骨的話語。丁靈兒便似聽到了死神的召喚,不但手足,連心都涼透。

蕭雨飛一閃身護在她面前,面對那黑衣幽靈月麗人。丁靈兒卻忽地從袖中劃出一柄短劍架在了他脖子上,對月麗人道:「小姐,他已識破了我。好在我已設計將他拿下,將功折罪。」

蕭雨飛眼中閃過一絲掩飾不住的痛苦之意。謊言,他竟會相信了丁靈兒的謊言!難道這幾個月來,她對他的種種不語深情,全都是偽裝?

月麗人笑道:「好!丁靈兒,你的戲演得實在不錯,也不枉跟了我這麼多年!」她走到蕭雨飛身邊,笑意已無:「笨蛋!」頓了頓,又道:「想不到你的心還那麼軟!」話未說完,丁靈兒手中之劍忽地刺出,閃電般刺向她胸膛!這一突變,使得蕭雨飛也怔住。劍如飛虹,「啊」的一聲慘呼,已有人倒下!

倒下的不是月麗人,而是丁靈兒。月麗人的青霜劍后發而先至,已刺中丁靈兒左胸!劍拔出,鮮血如泉,飛濺於地,也灑上了蕭雨飛的衣襟。月麗人毫無表情,用一方雪白絲巾拭著劍刃上的一抹血痕,淡淡道:「這是你自尋死路,也怨不得我不顧十餘年的主僕情份。你是我一手調教出的人,你能騙過我么?我早就看出你也被他迷住了!你可知我剛才那笨蛋二字說的誰?不是他,是你!」

丁靈兒手捂胸口,臉色慘青嚇人,半伏於地,已說不出話來,只一抬頭,目光如刀直刺月麗人,眼中充滿了恐懼、驚疑與悔恨,許久才道:「小姐……你……好毒!」

「我是毒!」月麗人道:「我曾對你說過多次,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我們女人活在這世上,就更該心狠手辣才行。你不聽,落到這個下場,怨得誰來?」丁靈兒顫聲道:「可是,小姐,你,你難道也要殺了他?」月麗人冷冷道:「你跟了我這麼多年,你說我還會放過他么?」

丁靈兒已連恐懼都沒有了,流淚哀求道:「小姐,你不是那麼愛他么?你不要殺他,再給他一次機會行么?我求求你,看在我們十餘年主僕的情份上,我求求你再給他一次機會!小姐,人死不能復生啊……」月麗人默然,目光轉向蕭雨飛。

蕭雨飛卻根本沒有看她,更未轉身就逃,他的目光只凝注著丁靈兒。若非月麗人持劍擋在了他與她之間,他早已撲過去抱起了她。月麗人一字字緩緩道:「蕭雨飛,你聽着!這已是你最後一次機會!你倒底要生,還是要死?」蕭雨飛道;「你早就調查過我的性情,又和我相處了這麼久,你說我還會屈服於你么?」

「好,那我也成全你!」月麗人的目光冷若冰霜:「只不過,你若想死得象她那麼痛快可是做夢!我要讓你慢慢地死,一寸寸地死,死得比任何人都慘!」蕭雨飛淡淡笑道:「多謝!」

月麗人看着他淡漠的樣子,心中有一種被蔑視,被侮辱的感覺,怒道:「蕭雨飛,你簡直傲得近乎狂妄!你為什麼總是這個樣子?難道你真的就從不知怕?你可知,我最恨你這個樣子!」蕭雨飛笑笑:「很抱歉,你就算要把我扔進油鍋里,我還是這個樣子。

丁靈兒凄然一笑:「蕭公子,你,你為何要錯過這最後的一次機會?」蕭雨飛對月麗人道;「讓我和她說幾句話?」月麗人猶豫一下,緩緩讓開,走到了一邊。他已是她砧上魚肉,她並不急。何況,丁靈兒自幼入月府,與她一同長大,服侍了她十餘年,如今即將死去,她也不想做得太絕。

蕭雨飛走到丁靈兒身邊,在她身邊跪坐下,抱她入懷。丁靈兒氣息已弱,臉色慘青。他低聲道:「丁姑娘,不是我想拒絕你的好意,只是我一向都是這個脾氣,寧可死得慘烈,也不願活得屈辱!」

「我明白,」丁靈兒喘息道:「你不要叫我丁姑娘,叫我……靈兒!」蕭雨飛柔聲道:「靈兒,靈兒!」丁靈兒低低地道:「蕭公子……」蕭雨飛道:「不要叫我蕭公子,叫我大哥。」

丁靈兒眼中露出驚喜的笑意,斷續地道:「大哥,謝謝你!我只恨……為什麼沒早點遇上你……否則,我就不會變得這麼壞,死在她的……劍下!」

蕭雨飛眼已濕了,輕聲道:「不,靈兒,你並不壞,你是一個本性善良的好姑娘!你還有什麼心愿未了,告訴我!」丁靈兒氣息更弱,弱如遊絲:「大哥,從來都沒有男人吻過我……我只希望……你能吻吻我……」

蕭雨飛略一遲疑。只這一遲疑,那少女敏感的心就已受了傷害。丁靈兒艱難地道:「蕭大哥,我……錯了!我不該……這樣——為難你!」話未說完,蕭雨飛的嘴唇已蓋了過來,溫存地堵住了她的嘴——末了,又在她雙眼上各自輕輕吻了一下,柔聲道:「靈兒,其實,我好喜歡你,真地好喜歡你,這幾個月來,你是我惟一的快樂!」丁靈兒緩緩合上的雙眼沒有再睜開,兩粒晶瑩的淚珠掛在了眼角,嘴角卻分明浮起一絲滿足的笑意。

遠處,已有朝霞升起,紅日將出。蕭雨飛緊緊抱着她,似不願把她放回那冰冷的地上。月麗人盯着他,心中忽地升起一股妒火。雖然她明知他只是想滿足一個瀕死少女最後的心愿,可她的心不是忍不住揪痛,冷冷道:「放下她!我不許你碰她,我不許你碰任何別的女人,你只是屬於我的!」手中劍已抵住了他背心。

蕭雨飛恍若未聞,凝視着丁靈兒,伸出瘦削的手指輕輕措去她眼角的淚滴。月麗人厲聲道:「放下她!」手腕一抖,青霜劍已刺入他背心半分。

蕭雨飛未避未閃,卻就在那劍尖刺入肌膚的一瞬間,忽然閃電般拔出相思劍反手一劍刺出。劍如飛虹,劍勢凌厲,已將那朝陽的光輝比了下去。

月麗人忙拔出青霜劍一迎,「當」地一下,劍已斷,那相思劍已刺了過來,劍尖還未刺到,那凌厲的劍氣已直迫她的眉睫、直划她的肌膚!「嗤」地一聲微響,相思劍已刺入她右臂。她踉蹌後退,捂住傷口,鮮血從指縫中溢出、滴落,一錯牙,恨聲道:「想不到你這幾個月武功被廢,劍法卻反而長進了不少!」

蕭雨飛道:「我武功雖被廢,腦子卻可以思想。尤其這些天身處黑暗之中,心無雜念,反倒對以前所習劍法有了新的感悟。」月麗人冷笑道:「可你還能再動手么?這一劍已耗盡你殘存的內力是不是?」蕭雨飛無言,手中劍往咽喉劃去!他自知再無生望,縱是死也不願死在她手上。然而,月麗人左手迅急伸出,將劍奪了過來,冷笑道:「想自殺?有那麼容易么?只有我才能決定你的生死!」手一抬,相思劍已筆直,直刺他的咽喉!

蕭雨飛未避未閃,嘴角卻浮起一絲笑意。月麗人的劍在離他咽喉處七寸停下:「死到臨頭,你還笑什麼?」他不答,依然只是笑,淡淡的,平靜而祥和,又似帶着說不出的冷漠。這正是她最恨的那種表情。

她一字字道:「蕭雨飛,我今生最恨的就是你!我要挖了你的雙眼,刺聾你的耳朵,割了你的鼻子和舌頭,再砍斷你的雙手雙足。讓那賤人即便在你眼前,你也看不到,聽不到,嗅不到,摸不著!若讓你就這麼死了,我豈能甘心!」她的整個人都似在仇恨與怨毒的烈火中燃燒。她已忘了臂上傷痛,將劍對準他眼,緩緩刺下,一邊刺一邊瞧着他的臉。她想看看他在這最後時刻的神情。只可惜他的表情兀自不變。她很失望,手中劍猛地刺下!

當的一聲微響,蕭雨飛只覺雙眼一陣冰涼刺痛,但痛過之後,雙目竟依然能夠視物,這才發現月麗人的劍已被一截枯枝擊落。而剛才雙目那陣刺痛,只不過是被她劍氣所傷。

來人是誰?竟以一截枯枝便擊落了她手中之劍!莫不是月幾圓及時趕到,阻止了她的瘋狂之舉?林中有人輕嘆道:「想不到你們月家的人竟都這麼狠心絕情!」緩緩走出一個雲鬢高挽的蒙面女子,雪白的衣裳纖塵不染。月麗人失聲道:「花濺淚!你,你果然未死!」蕭雨飛猛地抬頭。

白衣女子道:「你認錯人了。月小姐,把解藥留下,你走吧!」月麗人也才發現這女子只是穿着打扮與體態酷似花濺淚,聲音神態與相貌都不一樣,心念數轉,大笑道:「好,解藥在這裏,你接好了!」她伸手向懷內摸去,摸出的卻是一柄寒光四益的短劍,手腕一轉,刺向那白衣女子。白衣女子腳步一滑,從容避過,衣袖往她懷裏一拂,手中已多了一小瓷瓶。她拔開瓶塞嗅了一嗅,微笑道:「承讓!」

月麗人變色道:「你倒底是誰?」「這你不必問,」白衣女子道:「不過,請你轉告月幾圓一句話,多行不義必自斃!」月麗人哼了一聲,恨恨瞪着蕭雨飛,一字字道:「總有一天,你會死在我手上!」轉身頭也不回地走了。

蕭雨飛目不轉睛地凝視着那白衣女子,嘆了口氣,黯然道:「你不是我的語兒。」白衣女子道:「你懷中抱着別的女人,還好意思提到她?」蕭雨飛道:「我問心無愧,為何不敢提她。」

「好一個問心無愧!」白衣女子冷冷道:「你馬上跟我走,我有話問你。」蕭雨飛道:「現在不行,我要先安排了她再說。」低頭看着懷中面色猶生的丁靈兒,長長嘆息了一聲。白衣女怒道:「你還抱着她幹什麼?快放下她,跟我走!」蕭雨飛搖頭:「不!」

白衣女子道:「你莫忘了,是我救了你。我叫你跟我走你就得跟我走!」蕭雨飛道:「你也莫忘了,我並未求你救我,是你自己多管閑事,我為何要聽你的話?」白衣女子臉色一變,咬牙道:「你果然是個忘恩負義之人!難道你不想要解藥了?你知不知道你現在的處境有多危險?」

蕭雨飛笑了笑,道:「我並未承認你對我有恩,又怎談得上忘恩?你對我並未有義,又怎談得上負義?這解藥么,你願給就給,不給也罷。」白衣女子「哼」了一聲:「我是指的她!她可曾對你有恩?可曾對你有義?可曾對你有情?你縱不要解藥,但你難道不想見她?」

蕭雨飛臉色變了,他當然懂得這個她是指的誰!默然半晌,道:「等我安排了她再去找她。」白衣女子勃大然怒:「難道她比她還重要?」

「這與重要與否無關。她已死了,是為我而死。」蕭雨飛低頭看着丁靈兒,道:「我做事一向思怨分明,我自要先安排了她再說。請前輩給我一點時間。」說罷不待她答言,抱着丁靈兒站了起來,緩緩向一處向陽的山坡走去。

已是嚴冬,木葉早已凋盡。只還剩稀落的幾葉,在枝頭迎著寒風瑟瑟地抖。蕭雨飛拔出劍來,挖了一個坑,將丁靈兒草草掩埋了,留待日後遷葬。他看着這座孤墳,想起這幾個月來,丁靈兒對他的默默關愛,心中無限惆悵。活生生的一個人,轉眼已化為一杯黃土,連個墓碑也沒有。

白衣女子在他身後冷笑道:「這個已為你死了的,你已埋了,現在,可以隨我去見那個將要為你死的人了么?」蕭雨飛回過神來,失聲道:「語兒!她,她在哪裏?」白衣女子道:「你現在終於問起她來了。你害她只剩幾個月的命了,還害她整日沉默寡言,不說不笑,一天比一天消瘦,一天比一天憔悴!而我趕來,卻正見你抱着別的女子親吻……可見你用情不專!」

蕭雨飛眼中露出疑懷之色,道:「你究竟是誰?你怎麼知道這些?你莫非來自蓬萊島?」白衣女子道:「你反應倒也不慢!」蕭雨飛上下打量她,道:「你倒底和我的語兒有何關係?你,你怎會和她長得如此相像?」

白衣女子猶豫了一下,道:「我便是她的親生母親!若不是怕她傷心,剛才見你吻那丁姑娘,我真想一劍殺了你!」這白衣女子正是花濺淚的生母葉秋煙。她帶了白無跡提供的聚雄山莊地形圖,悄悄趕來,正在趁夜踏勘這谷中地形,突然聽見遠處有女子聲音在高叫「蕭雨飛,你快回來」。吃了一驚,匆匆趕來,正見蕭雨飛抱着丁靈兒親吻,心中大怒。後來雖明白他不過是憐惜她為他而死,還是忍不住生氣。此時見蕭雨飛怔怔地看着她,怒道:「怎麼,你不信么?」

蕭雨飛道:「不,晚輩豈敢不信。你與我那語兒,不似母女,反似姊妹。不但體態氣質,連一顰一笑時,眉宇間的風神都如此相似。只是,我突然想起了我從聚雄山莊偷來的一幅畫,畫中人莫不就是前輩?」

葉秋煙奇道:「畫?什麼畫?」蕭雨飛道:「待我取來,前輩看后便知。」葉秋煙道:「你不用叫我前輩。其實,我就是你的師姑葉秋煙!但你切記,萬萬不可向你爹爹透露我的消息。」

蕭雨飛吃了一驚。他雖已看出,她必是花濺淚的生母無疑,但花濺淚的生母就是當年跳崖自盡的師姑葉秋煙,卻着實嚇了他一跳。腦中念頭一轉,頓時明白了許多疑問。一想到花濺淚終於找到了自己的生母,定已享受了母親的千般憐萬般愛,不禁露出一絲欣慰的笑意。

月麗人一路狂奔回聚雄山莊。月幾圓、月凌峰俱都吃了一驚。月幾圓道:「你負傷了?蕭雨飛的身子那麼弱,又只服了一半解藥,難道你還會失手?丁靈兒呢?」

月麗人咬牙切齒地道:「事情就壞在丁靈兒這賤婢身上!若非她假戲真做,我就可以跟着蕭雨飛,找到那些卷宗——」將事情經過講了一遍,道:「那蒙面女子穿的也是白衣,看上去酷似那賤人,但年紀要大點,內功比那賤人要深厚得多。對了,我看她很象爹爹密室中那副美人圖上的女子。」

月凌峰變色道:「這下可麻煩了,那些卷宗一旦公佈,我們豈不……」月幾圓冷冷道:「怕什麼?如今我強敵弱,那些卷宗,冷香宮即便得到了,我量他們也暫不敢公佈!你們先下去,讓我一個人靜一會兒!」

月凌峰、月麗人都吃了一驚,這麼大的事,父親怎會說得如此輕描淡寫?他的心情似乎很煩燥,莫非與那蒙面女子有關?卻又不敢多問,都退了下去。

月幾圓臉上浮現出一絲複雜的神情,沉思了一會兒,喃喃自語道:「難道她沒死?這怎麼可能……難道這是巧合?」那白影一閃,從萬丈高崖直墜下去的情景似又浮現在眼前;那聲凄厲的呼聲似又響在耳邊。他忽又想了月老夫人的的遺言:一失足成千古恨,情絲縷縷皆禍根。有情無緣能奈何,機關算盡假難真。不由機伶伶打個寒噤。

他終於按捺不住衝動,叫了月麗人來,悄悄出了聚雄山莊,想去尋那蒙面女子的下落。但二人來到先前葉秋煙現身之處,哪裏還有伊人蹤跡?

葉秋煙早已護送著蕭雨飛,尋了一處隱秘之處住下養傷。一連過了七日,待他武功完全恢復,身體也略有起色,才在夜半悄悄隨他去把那埋藏了數月的卷宗取了出來。卷宗中果有一幅畫軸。展開看時,畫中那回眸微笑的女子不是她是誰?葉秋煙心中一跳,陡然想起了當年初見月幾圓時的情景。

那次她正在葬花溪旁採摘桃花,等候與月幾明幽會。不料月幾明竟不是一人而來,身旁還多了一個長相與他相似的少年,原來是他的胞弟月幾圓。她陡見生人,回眸一笑,便羞澀地低下了頭――難道,她那不自覺地一笑,竟在月幾圓心中留下了如此深刻的印象?以致於她「死」了這麼多年,他還把她當時的畫像留藏在密室之中?

她又想起在那斷魂崖上,月幾圓給他看了月幾明的信,月幾明在信中的言語口氣大異平日。難道,月幾圓會從中作梗?而原因就是對她另有企圖?可那封信她分明認得,千真萬確是月幾明的字跡。她隱隱覺得其中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冥思苦想一陣,卻想不明白。自從墜崖之後,她記憶衰退,雖經蓬萊島主精心調治,但過往部分生活片段,卻經常越想越模糊。但那斷魂崖上的一幕在她心中,卻如刀刻一般,分外清晰。月幾圓看她的眼神,分明透著掩飾不住的愛戀――葉秋煙心中思潮翻湧,卻是不便對蕭雨飛明言,回想自己一生遭遇,心中甚是黯然。在送蕭雨飛前往揚州的路上,多數時間都在沉默。而蕭雨飛也是滿腹心事。兩人皆是一路無話,只是日夜兼程地趕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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瀟瀟雨飛花濺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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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欲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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