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建營

第五十八章 建營

安東縣裏的典史殷寶良,是本地豪族殷家的二少爺,雖然沒有什麼人在朝中做官,但在本地勢力雄厚,地產極多,與淮安方面也輾轉能說的上話,淮北一帶殷姓是個大姓,林山從上海來淮安的途中,便是殷家在安東做的接待。在這小小安東縣城裏,縣令縣丞都是七老八十的糊塗官,樂得睜眼閉眼的做太平發財官,自然也犯不着跟這位二少爺拿架子的。

所以在縣衙扯了一些公事,比如晴雨氣候,地方民風之類的套話之後,當晚的宴請,便是在縣城裏殷家的園子裏進行的。殷家放了通街的炮仗,三品道台到家裏做客,自然是很有面子的事情,林山也見慣了這種情形,也只是淡淡的一聲謝過便罷了。

吃飯其實就是個過場,算是給殷寶良一個面子,也在縣裏頭表示一個支持的意思。殷寶良的差事辦的不錯,儘管現在不大不小算是個農忙時節,但還是在臨近十幾個都里拉起了一支一千出頭的隊伍,說好了今晚連夜下鄉通知,各個都里的里正之類的至遲明天晚上,就能把隊伍全都拉到縣城裏來,請道台老爺閱兵。(註:都,行政單位,等於後世的鄉鎮。)

這時候殷家老爺子叫殷途寬的,順帶就說起了其他事情。

自然是河田上的事。安東縣境內,淮河邊這兩年新拋出來約莫七八萬畝河田,這個權都捏在河督衙門手裏,雖然老頭子說話含含糊糊,但邊上有殷寶良幫腔,林山還是能聽得出來,殷家是想把這七八萬畝田拿下來。

這時候米價貴,地價卻便宜——兵荒馬亂的與太平年景不同,有田往往是個禍害。所以這時候出手,其實是個兼并土地的最佳時機,前提是你能得有能力守住家業,別的不說,起碼得有百來桿洋槍,危難時候能抽出幾百號人對付一陣吧。

這裏雖說不鬧捻子,但畢竟跟山東捻子多的地方也就隔了兩三百里路而已,所以林山一面聽着他們父子倆一人一句的搭腔,一面心裏也算計著,這殷寶良這次辦差這麼麻利,未始就沒有個趁著道台大人有命,順勢就給自己建立一支家兵的意思。

這麼算起來的話,可就不能便宜這兩老小子了。

殷寶良人生的很是精幹,有秀才功名,地近山東,又沾染的彪悍風氣,平日裏舞刀弄槍的也沒拉下,家裏還有四五桿從上海買回來的洋槍,算是個能文能武的角色,林山嘴上說着好說好說,但心裏頭還是頗有些怕將來尾大難制的意思。

「家裏有沒有做過鹽商的?」林山印證著老五根的話,一面叫了陳子勇和宋春慶來給殷老爺子磕頭,一面似是隨口問起般的,道:「你這事事權在勝大帥,在河督衙門,這裏我身邊也有克帥的親兵在,仲善你不妨出去應酬一下,將來我說話也便當些。如今林某一心只為練兵,河田上的事,也只能代你們陳一陳情了。畢竟河田荒在那也是可惜,如今米糧價高,朝廷支應軍需也是兩難啊。這三月里了,仍是沒下過一場雨,也就是河田,還能有一份地氣。殷老爺,我分巡一方,也是要多謝你這樣體恤朝廷的士紳啊!」

說完端起邊上茶碗一抬,起身便去了。子善是殷寶良的字,這麼叫起來殷家老小臉上都很有喜色,殷寶良自然會意的去支應勝保派來的那幾個親兵,林山也稍稍放下些心來,勝保那裏,自己畢竟也要建立一個另外的安全的形象的。

「大老爺——」殷老頭自然要留客的,一大家子老少跪在地上挽留道:「小老兒這園子早騰好了。就請大老爺住下。。」

按照林山的意思,自然不能住這裏的,下頭全是兵,十幾號人住下來,弄出個是非不是好玩的。自己的親兵倒還罷了,勝保的那些大爺兵可不是什麼善茬,淮安府的卷宗里,不少這幫大爺們的劣跡。

但對面老頭子跪在地上看上去很是誠摯,正猶豫的時候,外間忽然喧鬧起來。酒後嬉笑的聲音不是很真切,但聽得出來,似乎有些不愉快。

不消吩咐,旁邊的熊有能看了看林山,便出去了。

不一陣回來,說是勝保派來的親兵叫善圖的,似乎想要女人,一吆喝七八個親兵就都興緻來了。當兵三年,老母豬賽貂蟬,在淮安不管如何,還要照顧下地方顏面,加之邵燦總算還有點威懾力,大官們倒還好,但這些小兵們當真是憋得辛苦了,這會兒也不知道是叫什麼勾起了興緻。殷寶良說安排好的土娼就到,那邊卻只是不依,說急了好像是說到了殷家的女眷頭上,話自然不會好聽到哪裏去。殷家的幾個年輕人頓時就沉不住氣,吵了起來。

好在殷寶良大小是個縣裏領導班子成員,相當於政法委書記的角色,當然不能在自家裏跟這些欽差的親兵打起來,正在好心的維持着。

「叫殷寶良過來!」一路上正煩著這些電燈泡呢,林山見這院裏氣氛冷了下來,殷家人都有些畏懼的看着自己,心裏知道,要是這個事處理不好的話,只怕安東縣這第一炮要打個啞炮了。

這一聲喝罵自然也叫那些兵們醒了醒酒,不過聽道台老爺叫的是姓殷的,自然是勾肩搭背的三三兩兩過來,要看姓殷的吃癟。

殷家情況林山是知道的,大兒子早死,留了個長房孫子在讀書,今年也有**歲年紀了。此刻就在席上,二兒子就是這個殷寶良,倒是有兩房姬妾,連帶着自家一個妹妹叫寶亭的,就是這幫滿蒙大爺兵們嘴裏說的女眷了。

殷家算是個地頭蛇,家裏就有幾十號庄丁,都是本族的子弟,宗族裏還有十七八個叔伯兄弟今天都在這裏維持,真要鬧起來的話,殷家急起來把這幫人吃掉自己做捻子都有可能。

「叉進來!」臉色赤紅的殷寶良跪在面前,有氣發不出,卻還要給他們求情。林山卻不理他,剎那之間就決定了下來,拼着得罪勝保,也要藉著這個事情把殷家吃下來!

於是沖那個領頭的善圖一指喝道:「縣裏取枷號來,枷到淮河邊枷一夜,叫他吹吹風醒醒酒!明天發回去請克帥親裁!」

人人都愣了一下,唯獨熊有能和張保勝,不言聲的就衝上前去。那邊到底是一夥的,詫異之下就要動手。配的腰刀也拔出了鞘。林山卻不理那邊,將殷寶良扶了起來道:「你是典史,你們縣老爺幾個——」瞄了一眼那邊裝醉的幾個大老爺,蔑笑道:「都不醒人事,你看怎麼處置?」

「要造反?」那邊到底有醒了酒的,聽熊有能這麼一喝問,知道這裏輕重,頓時軟了下來,由著兩人把善圖押到了面前。

「你是滿洲人還是蒙古人?」林山不管那邊殷家求情,徑自問善圖道:「怎麼,出來就這麼丟克帥的臉面?」

「你他媽不就一個雞.巴毛道員嘛!你敢動我?告訴你,我主子可是六王爺!」

林山本來是打算做個樣子給殷家臉面,私下裏給他們點小懲戒就發回淮安給勝保處置就算了的。但他這麼傲氣,還真是叫人不好下台了,冷冷一笑,背手進了內院。輕聲沖後頭跟來求情的殷寶良道:「今日備細,你具文到欽差行轅。我這裏少不了有一封書信的。放心,我給你做主。」

刑名口上的人,哪裏聽不懂林山這番話?跪下了謝過了之後,便轉身出去。將其他六個親兵好說歹說請到了內院裏,這會兒林山卻已經換了一張笑臉。

「善圖——」林山一直站在院子裏轉圈,搖頭道:「你們也看見了。殷家在這縣城裏跟土皇帝有分別?不是我心狠,我也得為你們大家想,幾十條人命可不能毀在這王八蛋手裏。」

見幾個人不說話,知道心裏肯定不平靜,做出為難的樣子搖頭嘆息道:「罷了罷了,我再找殷家說話吧。這善圖說什麼滿洲主子是六王爺,其實算起來也是自家人,五爺七爺那我也是經常走動的,這將來要算起來,我怎麼跟王爺們交待?好了好了,我且寫份書子,總歸是要救他一條命吧。」

這份書子自然是是寫給勝保的,淮安家裏也要照應,看得出來,這善圖還算有些狐朋狗友,萬一家裏頭鬧個不愉快就得不償失了。

再有一封,自然是要寫給漕運總督邵燦,他家兒子剛被人打,去欽差行轅鬧一鬧也是一個壓力。當然,免不了的心裏要捏一把汗,想了想,還是決定叫熊有能回去一趟,藉著邵燦那邊的勢,把他手下那幾百個兵先操練起來,好歹也是個看家護院的門面。

在燈下差不多寫了半個鐘頭,這才把熊有能喚了進來,問起外頭的情形,回說是殷家還算知道分寸,只是捆起來抽了兩鞭子就算了,如今正押在柴房裏。

不一陣又有縣裏老頭子們來告辭,延誤了一刻,林山把面如土色的縣令留了下來,這才出門來,當着那幾個滿蒙兵的面,把書信和一柄手槍交在熊有能手裏。請他把善圖帶回淮安去。

當然,外頭殷家很配合的,吆喝着要生要死,幾個滿蒙大爺們總算是醒了酒,這會兒才知道怕。

「好了好了,我這個做道員的,給他一個大爺做保,唉,當真是所為何來,所為何來啊。」林山搖著頭叫熊有能把書信和槍帶了出去,不一陣,外頭終於是鬆了口,說是可以放人。

那就放吧,林山打發了熊有能帶着這七個滿蒙大爺,連夜的去碼頭上船,今晚上自然是住船上了。

他這才有功夫把殷寶良叫來,寬慰了一陣后,看他臉色心裏知道這傢伙肯定還是不解氣,家裏妹子給人佔便宜,任誰也是這樣的。

於是順水給了他個人情。

次日,回程的船還沒出安東地界,不知名的鄉民就圍了上來,七手八腳的把善圖弄死了便散,人多勢眾的沒法計較,熊有能做的主張,分了三個人跟他回淮安報給勝保,另外三個人步行去縣裏稟報林大人。自然是誰也不樂意回縣城的,最後幾乎是抓鬮才選出了三個人。

「下頭的勇,都叫上來了?」見到那三個回來的人的時候,林山正跟殷寶良說着明天選兵的事,聽了這話,當然是命令殷寶良要追拿兇手,私下裏跟那三個人,卻是換了沉痛表情,從殷家那裏以林大人私人名義出了二百兩的人情,又修書一封,向勝保陳明新的變數。請這三人跟縣裏借了一條船坐了回去,殷家也出了一些錢,給這幾人分了些,送給勝保幾百兩了事。

他當然知道勝保眼下不會有功夫來忙這點子屁事的,信里提出的報陣亡的例這位大帥自然也會照準。而東三縣的維持穩定的任務,當然就落到了林某的頭上。

在縣裏土豪面前一力承擔,這是個恩結,但光是恩結還沒用,還得有威壓。

殷家選上來的兵,大抵都是本族子弟,林山按照自己對於兵勇的要求,裁汰了約三分之二,委了陳子勇和宋春慶巡檢頭銜,做殷寶良的副手,將剩下的三百多人編成一營,以寶字營稱呼,三人共同統帶,縣裏出的幾十把長矛做兵器,就在當地操練起來。

儘管有所缺憾,但畢竟是有了兵了。

下一站是阜寧,這一隊寶字營自然要帶去,林山親自做的思想動員,學了後世的法子,以跟人拼精氣神,拼本事,將來去跟長毛捻子打,拿軍功建爵封侯光宗耀祖等激勵性的話一說,立馬將一群鄉下年輕人,鼓舞得士氣飽滿。

碼頭上送行的時候,林山自然沒忘記再敲打一次那個縣令,老頭子雖然辦事不行,但牽線搭媒還是行的。

林山給他的任務是:那個從未見過長相美醜高矮胖瘦的殷寶亭,道台大人有意收做第一房如夫人。

這個事情不會有什麼難度,他打聽過,殷寶亭還沒有許人家。這邊雖然是如夫人,但畢竟是三品道台的如夫人,對於鄉下見個知府都不容易的鄉紳來說,也未必不是件好事。再說為了這個姑娘打死了欽差大臣的親兵,官場上沒個人支撐一下是不行的。

林山相信殷家會同意這樁親事的。

只是畢竟是心裏有些癥結,這樣做,似乎是功利了些。

但當真是沒奈何的事,林山可以想像的出來,這個姑娘進門后自己也許後院是要起那麼一兩把火的,只是如今一切剛起步,殷家這裏還真是非抓住不可。

船到阜寧,已經是兩日以後了,這裏是林山盤算好的一個大本營,上海來的槍械糧餉,幾個縣裏募來的勇,全部都要在這裏練出個模樣來再說,所以,他也打算在這裏多花些心思。

靠淮河邊的仁和鎮陳家浦,整個碼頭周圍都被徵用做了大營,這是來路上就交待下去的事情,阜寧縣令吳兆華辦的很用心,林山給他留下的合四百兩銀子的半船錢居然只用了一半,就弄好了一個有模有樣的大營,只是眼下房子少了些,只能住下兩百來號人的幾排泥房子,平了一塊大場地出來,這是說好的練洋槍的地方。

也許是怕兵勇們滋擾鄉里,這地方選的離鎮子也很遠,基本上也做到了跟外界隔絕,很是乖巧,吳兆華年紀挺大了,但辦事當真是沒話說。

就這樣,約莫七八天後,傳令叫鹽城縣典史帶來的七百多個勇也來了,加上阜寧縣本地的,一共湊了一千六百多號人的勇,林山有心叫寶字營出彩,特特的在鹽城和阜寧兩縣的裁汰率上,並沒有太過苛刻的要求,最後只是減了一百多人,留下了一千五百人的規模。編成了三個營,安東縣寶字營,阜寧縣的洪字營,鹽城縣的其字營,都是根據各縣典史的名字中取字編起來的。

當然,隊伍草創,諸事都忙,首先就一條號衣不齊整。這個事要解決,起碼也要一個月功夫,從上海請人用洋布做的四百套號褂,四百條洋槍,糧食,第一批的船隊,總要等沙船幫運來。

林山光着頭,一身布衣短褂,叉著腰站在營房前,看着夕陽下正在操練的自己的第一支部隊。儘管缺憾多多,但畢竟是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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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時代18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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