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3.第一五三章

從小到大，艾利斯總是會時不時地就陷入同一場夢境中，無法自拔。

夢境裏的場景模模糊糊，看不真切，只能憑藉一些物品的輪廓變化去判斷場景的轉變，但他知道，無論場景怎麼變，他都還是處於那場夢境之中。

因為，在那場斷斷續續，卻又不休不止的夢境裏，一直都有着一抹熟悉的身影陪伴在他的身邊。每當他入了夢，他就會努力嘗試去看清對方的樣子，結果，能夠捕捉到的永遠都只是一個大概的輪廓。

直到一年前，他遇上了宋小愷——在開完入學典禮以後，他的夢境就變得清晰了不少。雖然依舊看不清對方的樣子，卻能感受到他落在自己身上那帶着溫度的、灼熱的目光。

艾利斯甚至有好幾次清晰地看見了那雙眼睛，瞳眸里的黑色彷彿兩個深邃的漩渦，能夠把人的靈魂也給吸取進去。

但是，每當看到這雙眼睛，艾利斯的心裏就會莫名地產生一股哀傷，而醒過來以後，他就會久久地躺在床上，怔愣地看着天花板，去消化這種無緣無故就升騰起來的感情。

他分辨不出這種感情到底是不是屬於自己的。因為，他自記事起就沒見過夢裏的那個人，小時候還會天馬行空地去想着這會不會是某種預兆，而隨着年齡的增大，他這種念頭也就越來越淡了。

只是一個夢裏人而已，對么？真不該陷入這種莫名的情緒之中的。

艾利斯無數次悵然若失地想道，強迫自己一次次遺忘這個夢境的同時，心裏也升起了一股揮之不去的失落。

儘管，他並沒有想明白自己到底在失落些什麼。

「艾利斯，你這一輪的對戰已經結束了，不如你跟我們一起去吃飯吧？」宋小愷把艾利斯當做了朋友，自然而然地發出了這個邀請。

如果是一般的學員，在面對共和國這好幾位大BOSS級人物時，說不定早就誠惶誠恐了，更勿論應邀去跟他們就餐。

在一般人眼中，跟BOSS級人物就餐是需要勇氣的，誰知道會不會因為餐桌禮儀沒做到位而引來大BOSS們的不快？更何況，如果有人覺得他們是想要「攀關係」怎麼辦？要知道，有人的地方就會有矛盾、有八卦。

「三人成虎」，這四個字的成語真是放在哪個時代都不會過時。

不過，艾利斯從來都不算是「一般人」，他以人魚的身份進入始戰武館機甲系就夠特立獨行，所以，別人的目光從來都不在他的考慮範圍以內。

「好的，那我就打擾了。」艾利斯禮貌地向秦軒一行人回道，不動聲色地避開了歐陽景的直視。

歐陽景那雙和夢中那個人過於相似的眼睛讓艾利斯心悸。

就餐的時候，艾利斯坐在了宋小愷的旁邊，而歐陽景則坐在了艾利斯的另一邊。

本來的座位安排不是如此的，但不知道為什麼，歐陽景自然而然地就在艾利斯的旁邊坐下來了。

在歐陽景坐下的一瞬間，艾利斯的身體有了幾分僵硬，明明歐陽景離他有着半臂的距離，但他卻似乎能夠透過空氣清晰地感受到歐陽景的體溫，聽到歐陽景的呼吸。

他又該死地想起了那個夢境！艾利斯簡直想要用手上的刀-具去直接切開那紛繁複雜的思緒了！

「別緊張，他們都是很好相處的。」宋小愷察覺到了艾利斯的異樣，悄悄地壓低聲音，在他耳邊對他說道。

艾利斯點點頭，對宋小愷露出了一個溫和的淺笑。

大包子們坐在了兩個爸爸的中間，所以，秦軒和宋小愷的座位是分開的。秦軒看到宋小愷在和艾利斯低聲說話，那湊在一起親切交談的樣子真是怎麼看怎麼不順眼。

秦軒身上的醋意又濃了幾分。

歐陽景也一直在用似有若無的目光注視着身旁的艾利斯，當他看見艾利斯朝宋小愷露出了清淺的笑容時，他呼吸一窒，一絲絲小小的疼痛從心底蔓延上了心尖。

不是很明顯，卻又綿延不絕。

歐陽景想起了Alice留給宋小愷的那幾個視頻里，她垂頭看着那隆起的肚子的樣子，也是這種笑容，幾乎是一模一樣的！

這是思念了Alice太久的錯覺么？以至於看到一個與她名字相似的人，就總是會把那點點滴滴的細節聯繫到一起。

歐陽景狠狠地閉上了雙眼，努力地把這種情緒壓了下去。

他很明白，如果他控制不了自己的思緒，說不定真會把艾利斯當做Alice的替身，佔為己有，這樣的話，無論是對艾利斯，還是Alice，還是這份感情，都是一種侮辱。

在面對曾經失去的那份感情時，歐陽景就像是一個虔誠的教徒，每天都用自己悔恨的心血澆灌著這片乾裂的土地，哪怕知道它再也長不出植物，種不了糧食，他也沒打算放棄。

正因為如此，歐陽景是不能容忍自己褻-瀆了那份感情的。

落在身上的那種目光消失了，艾利斯知道歐陽景終於看向了別處，不再看自己。他本來應該鬆了一口氣的，卻又隱隱地升起了一股失落。

他到底怎麼了？

菜肴陸續地被服務員們端了上來。雖然桌子旁邊這一溜圈的人里有好幾位都是共和國大BOSS級別的，但他們彼此之間是一起扛過槍林彈雨的，所以，席間也沒什麼身份上的講究，聊天和開起玩笑來都十分地隨意和愉悅。

與言笑晏晏的眾人相比，歐陽景和艾利斯這一邊則顯得沉默得過分了。艾利斯本來就不是一個多話的人，再加上歐陽景的眼神給他的影響還繼續殘留在心裏，所以，他一直都只是微微垂首吃着東西，偶爾聽一下別人的聊天內容，企圖轉移自己的注意力。

歐陽景倒是比較反常——歐陽景和秦軒這個面癱不同，他在餐桌上很會主導氣氛和聊天內容，這也和他善於察言觀色這一個特點有關。然而，今天的歐陽景卻因為重重的心事而沒有了興緻，那副板着臉吃菜的樣子，倒是向他的兒婿秦軒靠攏了。

歐陽景喝完了湯，伸出了右手，正要添一點，卻沒想到會與艾利斯的左手碰觸到了一起。

原來，艾利斯也打算添湯了，他是天生的左撇子，自然伸出了左手。

艾利斯的手很修長，像一雙藝術家的手一樣，白皙的皮膚覆在分明的骨節上，又使他的手少了幾分柔氣，多了幾分英氣。

艾利斯條件反射似的縮回了手，卻「啪」地打翻了面前的碗碟，湯水濺得他滿衣服都是。

這個小插曲讓所有人都停下了聊天的話頭，看向了艾利斯這邊。

艾利斯的慌亂只在於他和歐陽景觸碰到的一瞬間，很快，他就鎮定了下來。

「對不起，恐怕我得先回去了。」艾利斯站起來，歉意地對席間的眾人鞠了一躬。

「酒店可能有換洗的地方。」宋小愷擔心艾利斯沒吃飽，「我讓服務員給你找一套衣服，你把外套換下來就好了吧。」

艾利斯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沒事的，我已經差不多飽了，明天還有比賽呢，我想早點回去休息，謝謝小愷你的款待了。」

才這一點點就差不多飽了？簡直是睜眼說瞎話哪！宋小愷瞪了幾眼艾利斯，無奈，他在艾利斯的眼裏看到了比較堅決的去意。

或許艾利斯還是沒能習慣和這些人一起吃飯吧？宋小愷心裏嘆道，也就不再挽留好友了。

「那你今天晚上餓了再吃點夜宵吧。」宋小愷囑咐道，「沒有足夠的體能，明天你的比試就得遭殃了。」

艾利斯對宋小愷關心的語言很是欣悅，這種親近感是很多人都給不了他的。

「好的，我知道了，大家慢慢吃，我就先行離開了。」

大家都對艾利斯的提前離席表示理解。艾利斯禮貌地告別了眾人以後，轉身走出了包間，沒走幾步，卻被歐陽景給追上了。

「歐陽議員？」艾利斯很是詫異歐陽景為什麼會追上來。

歐陽景點點頭，說道：「你這一身的湯水和我也有點關係，我送你吧。」

艾利斯有點想要拒絕，卻沒想到歐陽景大步地走在了前面，沒給他拒絕的機會。

艾利斯不是一個扭捏的人，他想了想，便也跟了上去。

這一身的湯水實在是很狼藉，如果能不坐公共交通工具的話也好，不會引來關注。

坐上了歐陽景的私人飛行器，把門一關，艾利斯的心跳忽然紊亂了幾秒。

在這狹窄的空間里，彼此間的呼吸彷彿就在耳邊，讓艾利斯的耳廓莫名地泛出了粉色。

不過，艾利斯的表情卻依然清冷，甚至因為緊張而抿緊了雙唇，顯得更加冷淡了。

歐陽景的心裏也是各種滋味複雜難言，他甚至說不清楚自己為什麼會跟着艾利斯走出來。

剛剛艾利斯觸碰到的那一小片皮膚彷彿被烙上了印子一樣，那種溫度怎麼樣都揮之不去。

歐陽景知道，他所謂的「和我有點關係」只是個借口，他只是順着心意追了出來而已。

這一路上的氣氛繼續沉默著，歐陽景是陷入了自我的矛盾心理中，而艾利斯則是在思考歐陽景與夢裏那個人到底有沒有關係。

艾利斯是在歐陽景成為共和國議員以後，才在星際網絡上見到歐陽景的照片和視頻的，在此之前，他壓根不知道歐陽景這一號人物。

既然如此，他又怎麼會做與歐陽景有關的夢呢？還一做就是十幾年。

艾利斯第一次如此迫切地希望能夠看清夢裏人的樣子。他反覆地給自己強調那只是一個虛無的夢境而已，這樣，他才不會陷入夢境的那種感覺里走不出來，但現在，在接觸到歐陽景以後，他就不可抑制地把歐陽景和夢裏的人聯繫了起來。

這是一個很不好的兆頭，艾利斯不希望分不清夢境和現實，更不希望自己會因為一個夢境就陷入一段感情里。

各懷心事的兩個人沒有任何的交流，到了目的地之後就匆匆地告別了。

他們都沒有回頭，所以，艾利斯和歐陽景都沒有看到對方眼底的矛盾和掙扎。

洗完澡后，艾利斯重重地把自己倒在了床上，或許是想得太多，過於疲憊，他竟然很快就睡了過去。

這一次，他又做夢了，夢境比任何一次都要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