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攢芙蓉

第一百一十四章攢芙蓉

這些風流學子們看美人不算,還美其名曰『鑒芳會』,看過之後,還依照科考的樣子,評出狀元、榜眼和探花來。

桐城鳳棲山的芙蓉賞花會之俗由來已久,初始已不可考,只知道至少能夠追溯到前朝去了,卻是在本朝發揚光大,空前興盛,但亂世一至,諸事頹廢,這賞花會也有許多年名不副實了。

今年,南北和談,熄了戰火,百姓安定下來,這賞花會也就再次熱鬧起來。雖不能跟戰前太平盛世時的規模相比,但相對於這些年的冷落蕭條來說,已經是久違的盛事,眾人熱情卻是空前高漲的。

這些人所在的亭子,恰好把著上山的大路,也守着官宦貴介們停車下馬換轎子的所在,是個真正的咽喉要地,能夠看到所有登山賞花的女子。

若是,擱在戰前,貴族女子下車都會佩戴帷帽、冪籬,遮掩面部不肯示人。經了幾年戰事之後,原本那些處處矜持清傲的高門貴女不多了,倒是新晉的官宦人家多了,這些人家的女眷就沒有那許多規矩講究了,帶動之下,風氣也開放了許多。別的不說,女眷們雖不至於高聲喧嘩、四下顧盼,卻不至於因為下車上轎的轉眼工夫,還戴什麼帷帽、冪籬的了。

裴府的車輛停住,珍珠和琥珀先踩着腳凳下了車,然後迴轉身來照應着吳小桐下車。

已是辰時末,日頭升起來,早上的霧氣散盡,秋陽明媚,不但不冷,還略略有些熱了。

吳小桐就將披巾搭在胳膊上挽著,一手輕輕提了裙角,垂著頭下了馬車,站穩之後,放下裙角的同時自然地抬眼往山上望過去。

卻見山並不高,山勢卻極有氣勢,雄奇險峻,越過眼前的山頭去,還有連綿的陡崖峭壁作為背景,很是有些橫看成嶺側成峰的意境。山上的植被極好,此時,山林已染了些秋色,明黃、赤金、楓紅……山林尚未盡染,顏色明快俏皮,還沒有深秋的蕭瑟,倒是別有一番情趣。

「妹妹,這邊!」趙娉也下了車,正站在車轅旁含笑招呼。

吳小桐微笑着迎上去,俯身自然地牽住裴馳裴騁的小手,跟裴暘、趙娉招呼一聲,就有小軟兜轎子過來,吳小桐抱着裴馳,趙娉則抱了裴騁,分坐了兩乘轎子,轎帘子一放,小軟兜顫顫悠悠抬起來,一路上山去了。

那邊亭子上的眾人彷彿一下子回了神,紛紛道,「今兒的頭名、榜眼都有了!」

自有人擊掌附和:「那婦人芳華絕代,富貴無邊,卻是奪了今日的頭名去!」

旁邊立刻有人反駁:「那婦人雖容貌殊麗,卻畢竟年紀不饒人,論起美貌、氣度、儀態來,還要說那位小姐,那真是目如秋水,一回眸,魂魄消!」

「呃,有這等絕好容貌?我怎地沒注意到……」

亂紛紛一陣議論爭執之後,眾人也待不住了,有人提議上山尋機再次目睹芳澤,立刻得到了眾人齊聲回應。這一干人如蚊子見血,蜜蜂見了花叢,那真是一刻都等不得,亂鬨哄往山上去了。

後邊,又有許多或清麗或嬌艷的女子到來,卻像是花開寂寂,無人欣賞了。

依據裴府如今在桐城的勢力,青雲觀中最好的敞軒自然非他莫屬了。

這一處位於觀中最深處,山坡之上、周邊掩映着竹影婆娑,將敞軒遮掩了一半去。人在其中,涼風習習,視野開闊,只要視力好,能一眼看到山腳去,更不用說這觀中觀外的景色,還有那些賞花遊玩的客人了,無不盡收眼底。

轎子一直抬到敞軒外方才停下reads();

。吳小桐抱着裴馳下了轎子,會合了大嫂趙娉一起進了敞軒。

這敞軒卻是名副其實,極寬敞、豁亮,已經擺佈好了二三十個矮几竹席,竟是依了舊俗,席地團團圍坐的格局。

之前還疑惑這敞軒附近沒有芙蓉,等進了敞軒再看,才發現敞軒內四角里擺的幾株盆栽芙蓉,植株談不上高大,但花盤卻個個如小面盆一般,而且顏色、品相無不是珍本,或富貴或嬌艷或嫵媚……竟是將那最美最好的都收攏在這四角的屋檐下!看過此處,其他不看也罷!

吳小桐轉眼看向趙娉和裴暘,二人神色如常,沒有半點兒訝異之色——特權享受的習慣了,已經不覺的特別了。倒是她,顯得有些大驚小怪了!

隨着進了敞軒,自有提前到達的人家,紛紛上前來迎著寒暄。

吳小桐只需牽了裴馳的小手,跟在大嫂趙娉身後,微笑、點頭、曲膝行禮就好,若是不願意,甚至都不用開口說話的。

未出閣的女孩兒嘛,都是害羞的、矜持的!

這些人,大多都是吳小桐跟着趙娉見過的,也有少數的幾個是初見,年紀大的自然上前寒暄誇獎一番,嫻靜啊、漂亮啊之類的,然後隨手送個鐲子啊、手釧啊、釵子之類的做做見面禮,年紀小的,她就對人家笑笑,曲曲膝互相見個禮。

虧的人不多,統共也就二十幾個,很快就寒暄見禮完畢,各自序了位次入座。裴暘和趙娉自然坐到了首位,吳小桐作為裴家的姑娘,正要坐到大嫂趙娉的略靠後的位置上去,卻走過來兩個漂亮的小姑娘,一人一邊牽了她的手,其中紅裙子的小姑娘圓眼圓臉,一臉可愛嬌俏地對趙娉行禮道:「就讓依依姐姐跟我們姐妹坐在一處吧,我們說好了,過一會兒要行酒令、作詩玩呢!」

不等趙娉開口,吳小桐先頭大地擺手道:「我可不會做什麼詩。還是你們去玩吧,莫讓我擾了你們的興緻!」

她是上了十幾年學,也背了好些個詩詞在腦子裏,可說起詩詞的什麼平平仄仄,什麼對仗之類的,她就完全不懂了。再說了,她也受不了閨閣女子們扭扭捏捏,酸文假醋的作態。試想,人家一群女孩子笑一笑都拿小手絹捂著嘴的,她自然談笑的置身其中,還不立時就『粗鄙』起來?她可沒興趣當那個襯托紅花的綠葉!

趙娉本來還想着讓她去跟女孩子們熟絡熟絡,可一看她這副模樣,也知道勉強不得,也就笑着道:「我這妹子性情靦腆,你們且去玩吧,等她熟絡了,自然就去找你們了。」

那圓臉小姑娘明顯稚嫩爽直些,一聽趙娉這話,也就鬆了手。

另一個身形瘦削,生著一雙丹鳳眼的姑娘卻頗為堅持,不但沒有鬆開手,反而緊了緊手,笑着道:「夫人且放心,我也不愛那些詩詞,正想着怎麼應對這些小妞子鬧騰呢,有了依依妹妹,我總算有了伴兒,也不怕她們玩的熱鬧,落我一個形單影隻的沒趣兒了。」

她這麼一說,趙娉也沒話可說了。吳小桐看這情形,想一想,這敞軒里坐着還要端著,還是跪坐,……規矩禮儀眾多,倒不如跟着小姑娘們去,說笑自在隨意些。若是小姑娘們沒趣,她大可以隨意去觀中走走看看,相對於高層宴會和小姑娘們的詩會,她更喜歡去賞賞景色,看看登山遊覽的百姓民情。

唉,她果斷還是當慣了平民百姓,受不了這一派高高在上的貴族范兒啊!

心中計議已定,吳小桐就含笑跟大嫂趙娉曲曲膝,規規矩矩地辭了出來。留在敞軒外頭的珍珠琥珀連忙跟了上來。

圓臉的小姑娘笑着自己介紹:「我姓楊,閨名兒麗音,今年十五歲。這位是同知陸大人家的曼影姐姐,比我大一歲。」

一說姓楊,吳小桐就知道這個小姑娘的身份了。應該就是桐城知府楊大人的嫡女reads();

來到桐城這些日子,吳小桐雖然交接不多,但對幾個主要的官員的家庭背景還是做了下了解的。比如知府楊大人就有一名嫡出兩名庶出女兒,兩個兒子卻都是嫡出。由此可見那位知府夫人也是有些手段的。從楊麗音的嬌憨天真也能看出些端倪來,她的母親將她護得很周全。

與楊麗音不同的,陸同知家裏卻是複雜的多,同知夫人只有陸曼影一個女兒,膝下無子,陸同知的兩個兒子都是由一名貴妾所出,另外還有三個庶出的女兒……妾母憑子貴,指使陸家妻不妻妾不妾,爭執吵鬧幾成家常便飯……這種家庭里出來的,陸曼影的心機算計,自然不是楊麗音可比的。從剛剛兩個人的表現也能略見一斑。

且不說這兩人怎樣,還有另外七八個女孩子如何,吳小桐都置身事外,無欲則剛,對楊麗音微笑以對,對陸曼影同樣不冷淡,對其他人也是一樣,不近不遠,就出一雙耳朵聽着一群小姑娘唧唧咯咯說去就好了。問到她,她也回答一兩句……不知怎麼的,她覺得自己跟一群花季少女真是隔了深深的代溝!有一種看着幼兒園小盆友做遊戲的意思。

女孩子們聚會的場所在一片台閣之上,就在敞軒不遠處,不同的是臨着一個一丈多高的落差,台閣恰好修了一彎廊子,扶欄挑台,人站在其上,就如憑空而立,盡可放眼眺望,看腳下行人來往,看遠近精緻錯落,別有一番意趣。

吳小桐跟一群女孩子說不到一處,那些小姑娘不是聊衣裳聊首飾,就是聊詩書棋畫,吳小桐沒有一樣能插上嘴的,很快就了無興趣,信步走出台閣,來到挑台之上扶欄眺望。

珍珠心思伶俐,悄悄地抱了一個鼓凳過來,吳小桐於是得以坐下賞景。

「天高雲闊、秋日暖陽,此情此景,若是弄一個軟榻或者躺椅,半躺半卧地靠着,再能弄一壺美酒,蒸兩隻肥蟹……就更好了!」吳小桐暗暗琢磨著,想着回去雙溪鎮要不要去山坡上也修一個這樣的莊子去,也弄個挑台出來,白日可看層巒疊嶂,山村景色;夜來也可賞月看星,聽風遙想……嘿嘿,那等境界才是文藝青年追求的至高境界!比起眼前這個扭捏的小姑娘蹙眉捧心的湊幾首詩詞來,可是有趣的多了!

「嘻嘻,這裏沒有美酒肥蟹,卻有點心、八寶擂茶……我去給姑娘拿過來?」珍珠聽着吳小桐的喃喃自語,小小聲地笑着提議。

吳小桐這才恍然,自己竟然將心中所想低語出來了。

挑着眉笑笑,吳小桐還是搖了搖頭。八寶擂茶,弄一些果仁果脯各種亂七八糟煮成的渾湯子,那股子味道……她還是算了!就不湊那個熱鬧為難自己了。

「咱們自己帶了茶的,你去給我沏一杯吧!」吳小桐淡淡吩咐。

茶葉、點心,自己都有帶的。沏一杯清茶,品茗賞景,雖不及美酒肥蟹盡興,卻也聊勝於無了。

若是能夠自己尋一個清靜地兒就更好了,或坐或卧,自在隨意的。這會兒卻不成,不遠處的閣子裏,那一群小姑娘還在苦思冥想作詩作詞的,說不定哪個心血來潮走過來,她太自在了,不怕丟臉,萬一嚇到小姑娘們就不好了。

琥珀曲曲膝,抽身去了,片刻就帶回一壺香茶,同時還拿了一個點心匣子來。竹編的點心匣子是老蒼頭親手做的,裏邊裝的也是霍嬤嬤親手裝的點心,都是吳小桐喜歡的口味。

與之同時過來的,還有陸曼影,她身後也跟着兩個小丫頭,各人手裏都捧著果盤、點心。

「依依姐姐倒是找了個好去處,卻怎地不招呼妹妹一聲,獨自個兒躲到這裏圖清凈么?」陸曼影頗有些自來熟,兩人也不過只說了幾句話,她說話卻頗像是相知老友的意思了。

吳小桐對這個心機頗深的小姑娘談不上喜歡,卻也算不上厭惡。這位只要不給她下絆子、使黑手,她也不介意跟她應酬一二,說說話聊聊天,哪怕對方是幼兒園的小盆友,有時候也挺有意思reads();

吳小桐只是笑笑致意,陸曼影就很自來熟地在吳小桐對面落座,並將小丫頭手中的點心果盤子往吳小桐眼前送了送,一臉笑道:「依依姐姐,來嘗嘗這個芙蓉酥!」

「芙蓉酥?」吳小桐略略驚訝著,依言取了一小塊酥餅放進嘴裏品嘗。入口綿軟,又有些酥脆,微甜清香……沒有特別濃郁的香氣,卻自有一種沁人心脾的清新!

「不錯,是芙蓉花做的?」

「是呢,就是取了這盛放的芙蓉花做的。姐姐嘗著味道還成?」

「還不錯,挺清新,不膩口!」吳小桐中肯評價。

一般花卉入食,多取其芳香之意,例如玫瑰餅、茉莉茶……這芙蓉花沒有太濃的香氣,卻取了其清新、綿軟之意,這份心思倒是頗得吳小桐之心。

由一款點心,吳小桐跟陸曼影算是找到了共同話題,由吃食聊到吳小桐的茶,陸小曼笑道:「曾聽人說過,金陵城流行了一種清茶,其氣清,其意遠,沒想到,從姐姐這裏有幸品嘗到,還真是妹妹的福氣了。」

吳小桐笑着搖搖頭:「我不也嘗到了妹妹做的芙蓉酥么!」

漸漸聊起來,吳小桐覺得這個小姑娘固然有心機,說話也多有誇張,但作為一個偶遇的聊友也還將就了。

正說到花露製作,陸曼影稱之為『淘弄花汁子』,挑台下一陣人聲喧嘩,卻是兩個小道童捧了兩個籃子,裏邊裝着滿滿的各色芙蓉花,正朝着姑娘們待得閣樓走過來。

「哎呀,姐姐快看,今年的攢花就要開始了!」陸曼影叫了一聲,原本白皙的臉頰因為興奮透出一抹紅暈來。

她的聲音未落,閣子裏的小姑娘們一股腦兒涌了出來,都來到了挑台之上。

吳小桐懵懵懂懂地,也不好坐着了,站起身來,往旁邊讓了讓,給小姑娘們倒出地方來。

陸曼影說的『攢花』吳小桐是不不知所云的,但看兩名小道童後邊跟着的一大群年輕人,一個個興沖沖,滿眼冒光的樣子,她隱約也猜到了些什麼。

這游山賞花的活動,大概也是給適齡男女們一個互相認識見面的機會,所謂攢花,大概是誰有了意中人,就……上前攢花?那些年輕人一股腦擠到閣樓上來?

念頭一閃,吳小桐就搖頭否定了這個猜測。不說男女大防,只說閣樓局限,那許多人上來根本擠不開,也亂糟糟有失體統……倒是兩個小道童,年紀小,腿腳靈活,做個樓上樓下的送花使者剛剛好!

還真是被她猜中了,那些跟上來的年輕人都在台下停住了腳步,仰著頭,滿眼冒光地往上觀望着,兩個小道童卻沒有停步,一路上了樓來,各自依著託付,將一朵朵芙蓉花送到被選中的小姑娘手中。倒不是真的由他們攢發,自有姑娘們的跟着的丫頭婆子,將那一朵朵芙蓉花,火攢戴到髮髻間,或戴在衣襟、手腕之上,各有不同,各顯心思!

很快,吳小桐發現了一個令人費解的現象。

得了花的小姑娘雖然也嬌俏可愛,但總的來說,不論容貌、儀態都不是最出色的,諸如陸曼影和楊麗音兩個拔尖兒的,卻空空如也,一朵花都沒收到。

珍珠伶俐的很,剛剛一會兒工夫已經跟陸曼影的丫頭熟稔了,這會兒,自然將打聽來的消息低聲講給吳小桐聽:「這攢花如殿前點三元,第一撥得了花的相當於同進士,第二波是進士,最後才是當年的頭三名:探花、榜眼和狀元!姑娘看那芙蓉花也明白,這一回送上來的花,都是些普通貨色,都是單瓣小朵的,進而是些重瓣花……等到狀元攢花,可就是青雲觀獨有的珍本芙蓉——貴妃醉!那花朵跟臉盤一般,嬌艷非常吶!」

栽下梧桐招來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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