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當鋪

2.當鋪

玉輪東降,堪堪掛在柳樹梢子上,要隱不隱的撒了絲絲亮堂,興許是知道屬於自己的時間將要過去,那點子忽隱忽現的亮也絲絲縷縷的不甚強勁,彷彿來一股風就要把那點亮給吹沒了,寅卯交接時,萬籟靜,夜風冷,天下一片黑。

漆黑漆黑的巷子裏,因了風聲的緣故腳底和路面摩擦的聲音便隱去了,本該是睡眠正酣的時候,京里城西的一個不起眼的小巷子裏這會兒有人正埋頭疾走。

借了一忽兒出現一忽兒消失的亮湊近了才將將看清小巷裏走着的是兩個人,打頭的一個中等身量不胖不瘦,廣袖垯裙,是京里尋常百姓的打扮,后一個走的一身筒袖闊腿褲兩手抱着一個黑布包着的長條狀東西,顯是個侍人小子。

這兩人一主一仆,手裏也無燈籠也無拐棍,就那麼抹黑疾走,看起來這巷子沒走百回十回總是走過的。

就那麼走了半天,忽然打前的那個停住了腳步,卻是停在了一個不起眼的門跟前,後面跟着的小子隨即四處探看周圍,即便將要天亮前的夜色濃的墨汁也似,也不知到底能看清個啥,總之是個機警的樣子。

「噠……噠……」兩聲叩門輕響,門從裏面被打開了,門跟前的兩人連同侍人小子懷裏的長條一齊進了門。

「兩位喝口熱茶暖暖身。」

從黑里摸過來的兩人是被一個和善的老頭子開門領進來然後招呼的,進來之後後面的小廝就只管垂着眼睛喝茶,這是這裏的規矩。

進了這門,管好眼睛管好嘴巴便是首要的,這是他能跟着主子來這裏數回的原因,能跟着主子到這裏,便是他們這些人最高的獎賞了,這裏是得了老爺信任才能來的地兒。

「福掌柜,大先生來了么?」楊翼刀端著茶杯不喝,話裏帶了幾分急切問招呼他們進來的老頭子。

「楊老爺喝了這口熱茶暖和暖和。」被叫做福掌柜的老頭兒和和氣氣的回話。

楊翼刀無法,一口將茶水倒進嘴裏,手裏扣著空杯子只盯着隔檔另一邊有聲兒傳過來。

屋裏就三人,隔檔這頭空間不大,擺了個半新不舊的桌子兩把椅子旁的就沒有了,一盞芯子不長的油燈彷彿生來就是那樣昏暗在牆角燃著,隔檔那頭從沒進去過也不知道到底是個什麼樣子。楊翼刀喝完了水坐都坐不住只站着,後面的小廝當然不敢坐,於是就那麼等著,不大的空間三人裏面只有老頭兒低頭悠悠的掃地。

「福伯,請楊老爺坐。」半天了,隔檔那頭突然傳了聲兒過來,後面的小廝正在出神,冷不丁就被這聲兒嚇了一跳。他已經來這兒好幾回了,往常也有過天□□的時候來可沒有今天這樣個時辰來過,又等了這樣長時間,也不知道隔檔那頭的人什麼時候來的,怎麼一點兒聲兒都沒有,剛進來時隔檔那頭分明是沒人的。

楊翼刀只等著裏面出聲呢,這時候也不等福伯說話,連忙坐在靠隔檔那頭的凳子上。

「大先生您來了。」楊翼刀生怕嚇著隔檔那頭的人似得說話。

「嗯,」裏面回了一個字。

「天氣要轉涼了您身體可還好?」

「挺好,勞煩楊老爺掛心了。」裏面人話是這麼說,然就這麼幾個字裏就夾了好幾聲咳嗽,那聲兒傳過來就呼嚕嚕的粗噶,不若往常時候。

這楊翼刀終於將寒暄的語句說完了,看一眼隔檔那頭,照舊是看的不很清晰,隱隱便有些擔心起來,他單知道大先生身體不好,原本是覺得不應該這個時候打擾的,也擔心人家這個時候不接他的貨,卻沒想送了畫樣兒過去竟然得了准,可是現在聽聲音這大先生身體仿似很不好,也不知道這物兒能不能被收了,如果這物兒大先生不收,那真的是沒處張羅去了,扔也不是個好扔的,扔不好頭都要掉。

「福伯,將東西拿進來罷。」

那小廝連忙將懷裏一直抱着的東西給拄著長把笤帚的福伯,見東西被拿進去之後隔檔裏面的燈亮了起來,有心想偷看一眼裏面的人,可又忍住了。這小廝實在是好奇能讓自家老爺這樣畢恭畢敬的人是誰,聽聲音好像不是個年齡大的,這地兒也沒什麼稀奇的,可他家老爺開着京城裏最大的當鋪和酒樓,平白無故能對誰這樣禮數周全。

東西被拿進去了,在看見裏面亮起來的燈被又挑亮了一點之後,楊翼刀手心裏就全是汗了,隔檔那頭坐着人也就看的更清楚了。大先生還是往常的打扮,坐在案前後背挺得直直的只低着頭,大半個臉都埋在黑披風領子裏,只濃密的睫毛沾了燈火黑的發亮,臉上是一如既往的沒什麼表情,就連看見他拿來的東西時候也只是睫毛微動。

楊翼刀開始忐忑起來,普天之下認識他今天拿來的東西是什麼的不出十個,就連他也不是很清楚這物兒到底是歸屬於誰的,就憑他那點模糊的認識,他知道今天這東西要是這裏不收,他日定然是個禍端。今天這東西傳說是前太子的貼身物,是把劍,被送進他當鋪子的時候他看是個寶物就收了,後來打理的時候仔細看才發現這劍上還有字,等認出這字的時候這東西就跟燒紅了的烙鐵似得,哪兒都擱不得,思來想去半天,只能送到這裏來了。

傳說中前太子有把劍,喚作曳影劍,是高祖授給皇長孫後來輾轉到了太子手裏,傳說這劍有「受文德者,錫以鐘磬;受武德者,錫以干戈。有浮金之鐘,沉明之磬,以羽毛拂之,則聲振百里」之名,他不確定這是不是前太子的東西,只知道這劍確實喚作曳影劍,那劍尾上的古體字花紋似得饒是他也差點忽略。宮裏的東西他經手的很多,可若是沾上前太子,想起兩年前□□流下的血午門地皮都浸紅了兩尺厚就有些不寒而慄,現在今上也依舊是滿天下的尋找前太子。

懸著一顆心等了良久,裏面終於回話了「福伯,給楊老爺拿土。」

楊翼刀吁了口氣,看來這東西是被大先生收下了。將手心的汗擦在衣服上,福伯拿着一口尺來高的小箱子出來,站着的小廝上前接過。

「手裏沒新東西入手。」楊翼刀臨走時照舊留了這麼一句,然後起身趁著天還沒亮出了門。

等主僕兩人出門走了好半天,那小廝終於沒忍住,「老爺,這大先生到底是誰?」

楊老爺一滯,他也不清楚這大先生的來歷,這大先生彷彿是一年多前橫空在他們這行出世,專收別人不敢收的東西,宮裏的東西尋常鋪子一概不收,只他這裏收,不論活人的死人的,旁人不能吃的東西他都吃,可他到底是個什麼來歷,卻是不清楚的,就連他自己怎麼搭上這大先生的,現在說起來也是話長,總之是個糊裏糊塗,甚至大先生這個稱呼,也是跟着福伯叫的。

從黑市裏流出來的東西之前還有幾隊人通過關外流出去,現在卻是不知不覺都從大先生這裏處理。大先生這裏吃貨,有規矩三,其一,交由他的東西,不講來路不問去處;其二,無大物不叫大先生,出了吃貨的門不叫大先生;其三,東西不辨真假,見面先交畫樣兒。

就這第一條,道上的同行都是駭了好一通,但凡要搗鼓這些個死物,總有些規矩要講,頭一個官府的東西宮裏的東西不收,旁的有人不收死人墳里挖出來的,有人不收偷來搶來的,可這大先生是官府的也收,旁的也收。楊老爺隱隱覺得這大先生身後定然站着一個朝廷大官撐腰,要不然誰敢毫無顧忌的倒賣官府宮裏的東西。

至於第三條,那就更神了,人家單憑個畫樣兒看真假這本事想來天下沒人有。這林林總總的,旁人眼裏的大先生就更神秘起來,雖則但凡交貨的人都是見過大先生的,那大先生也沒有兩個鼻子四隻眼,甚至比起尋常人還俊秀一些,然一人眼裏一個大先生,兩年之後這大先生在這一行儼然神秘能耐堪比天上人了。

那小廝等了半天不見老爺回話,低頭裹緊了衣服再沒敢問,只是心裏越發認為這大先生神秘起來。

那不起眼的小門在楊翼刀主僕兩人走後不久就又開了,一抹修長身姿推門出來,這會兒天色將將有了白色,天地間慢慢的氤氳起了霧氣,出門的身影裹着黑色披風往巷子外面走,腰背端直披風微動,身邊有倒夜香的車子過去也是悠悠的往前走,等出了巷子身影也就慢慢被霧氣與夜色遮住了。

天邊的白色越發多起來,等稍稍能看清東西的時候,那巷子裏不起眼的小門上寫着兩個更不起眼的字「當鋪」。

不多時那小門「吱呀」一聲開了,裏面地已經掃過,隔檔上的鎖也打開了,桌上的水壺也填滿了,福伯坐在隔檔裏面,等有路過的街坊打招呼的時候就和氣的也回個早,今兒的當鋪營業的早。

天未大亮之前,街上的人已經慢慢多起來,這巷子外的官老爺轎子車馬也多起來,都是早起的朝臣官老爺們,不上早朝的要去各個地兒畫早點卯,上早朝的呵欠連天趕着進宮,這一天也就這樣吱吱嚀嚀的又開始了。

太極殿裏很是安靜,先前的吵嚷只因為坐在上首的皇帝微動了動坐姿倏忽間就沒了,幾十個人的互相吵嚷到幾十個人的瞬間安靜,這中間的轉化速度快的讓人瞠目結舌。

一開始群臣對於他們自己之間的這種變化也是目瞪口呆,可現在已經習慣了,畢竟已經兩年了。

兩列大臣文左武右,文官當首的是戶部侍郎韓應麟,武官當首北衙禁軍大營統領沈宗正,兩列官服明亮妍麗,規整的站在偌大殿裏,從最上首皇帝到下首的官員,一撒而下的肅然,□□宏儀顯露無遺。

皇帝坐在最上首,所有東西盡收眼底,朝臣,大殿,甚至連殿前掠過的蚊蟲都能看見,這是他的朝堂,這是他的朝臣,這是他的天下,如果他願意,蚊蟲上也可以刻上他的專屬印章,皇帝如是想,然後將目光從殿外收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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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心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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