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風來

102.風來

雜樹生花,草長鶯飛,始元四年的春天無覺間已經要飛走了,北方的寒冬過於長,將春光消去了大半,還未感受多少春意,就已經入夏。

這當時,更北方的大草原上卻彷彿光陰倒錯,正是融融春意燕草如碧絲的時節,雪水消融成大河,一河繞草,牛馬出圈,修養了一冬的牲畜,該是尥蹶子時候。

「始元四年四月二十九,金遼交戰,金火攻遼東京城,火燒五日,遼軍敗,撤兵棄城,金奪城順東京取道大定,南下直取我薊州析津府。」

——《宋史.始元帝.卷二》

還有幾日便是端午龍舟節,卻是這當口,遼金在東北方的長時間對峙終於短暫有了一點結果,遼金雖然最後意欲都要南下,然金卻是急不可耐已經要先行一步,我燕雲十六州站在最北方,倘若燕雲一失,無論金遼還是西夏,甚至一個高麗都可以長驅直入我中原,遂守邊加急信一來,滿朝都是人心惶惶,我朝將將經了大半年的西南與涼州拉鋸,抵擋遼金騎兵堪堪,皇帝亦是頗覺左右支拙,先帝留給他的底子真是太薄了。

國與國一旦開戰,萬不是以匹夫之勇就能擋住的,先帝積弱,無論兵力還是財力都只剩下一張皮包着臉面,內里是完完全全一個空骨頭架子,哪裏能比得過那些馬上民族一心想取中原富庶安定之地之野心與欲、望盛激下的鐵骨鐵甲。

皇帝自來是能看清自己也能看清旁人,他又是少年時候上了沙場,見一個散兵便能知道整個軍隊的模樣,做不出還頂着□□皇帝名號做夢的事情來,只能苦心孤詣將手裏僅存的一點東西儘可能找補到最好的位置。

大理一行,他親自斬殺太子唯楨,從唯楨的人皮里挖出來當年蕭鐸交給唯楨的那一方雍梁符,遂一直沒能動彈的二十萬大軍終於可以調動,皇帝撥十萬趕赴析津府堵女真這個缺口,剩下十萬即刻赴京他要親自操、練。

聽說我朝與北方又要已經開始交戰了,這一回就連穆清都知道了,因為皇帝下令各個朝臣按照品級給前方將士湊足糧草物資,北方天冷,白晝黑夜溫差極大,即便夏日也要備着冬日棉服,而且糧草準備至少要以年來準備,群臣中最高要交錢物數量的,皇帝張嘴便是五萬石。

除了五萬石的,剩下的也沒比五萬石少多少,朝臣們雖然因為邊疆被犯而惶惶,可京里還是富足安定,街頭巷尾還若以往模樣,酒樓商鋪照樣鱗次櫛比,絕大多數朝臣因為皇帝張嘴要糧草而在朝中鬧仗,甚至還將這事鬧到靜妃那裏。

天氣轉熱,穆清不得不早早穿了夏裳,倦勤殿裏也開始鎮上冰,前兩日她肚子裏終於有了動靜兒,老覺著自己肚裏包了一灘水,那一大灘水裏有東西在吹泡泡,肚裏胎兒有了動靜她肚子明顯開始大起來,身子也發重,腰腿開始酸疼,這當口整個後宮的人都小心翼翼圍着倦勤殿打轉,卻是有前朝因為皇上問朝臣要糧草的事情鬧到倦勤殿靜妃這裏。

因為有朝臣來,穆清不得不穿上厚重的宮裝收拾齊整見人,聽說前朝這事情之後,她看那朝臣也不知費了多大勁才到了倦勤殿來,一心指望她要給他們做主,好聲好氣將朝臣安撫住將人送走,左思右想半天,著人收拾去前殿。

她有了身子之後就沒出過後宮,這時候乍然要去前殿身邊人一陣手忙腳亂,將她的用的吃的收拾了好幾個提盒,穆清往出走的時候身邊跟了一群人備着伺候她,她們打宮裏走過時候旁的人也沒覺着她身後跟了一群人而驚詫,穆清看身後一群人幾眼又看沿路奴才們神情,再加上朝臣來倦勤殿,猛然覺著也不知什麼時候皇帝彷彿是將她放在了一個能身後跟這麼多伺候的人而旁人不覺著過分、能讓朝臣覺著找她地定然能左右皇帝決定的位置上。

穆清心下知道這些並不是因為她,而是因為皇帝,皇帝進後宮日日宿在倦勤殿,哪怕她身子重不能伺候他也是沒去旁的地方,久而久之,她便成了這會兒的她,宮裏人人都尊着她,甚至朝臣竟然也來倦勤殿,撇開其他,這大約是一個皇帝給後宮女人最好的交代了。

這邊就夠了罷,穆清心下發顫,她都要將她在後宮過活的一切習以為常了,猛地才發現她過着那樣的生活竟然是在深宮裏,她都快要忘了倦勤殿是在後宮裏了。

伸手摸一下自己肚子,穆清小心捧了捧,這裏面藏着他的孩子,她須得給他生個健康活潑的後代。

穆清垂首走路,不多時到了垂拱殿,一到垂拱殿竟然沒看見皇帝身影,問了守殿的掌事才知道皇上去了校場。

校場在城西,坐車馬過去也得半個時辰,穆清原本要在垂拱殿裏等皇帝,卻是忽然就迫不及待想要見見他,立時不管不顧就要去校場。

她如今懷着身子,宮裏也無人敢違逆她,雖然她執意要去校場不太妥,可身邊人著人備了馬車伺候她坐上去了。

等終於到校場的時候日頭已經升的很高了,穆清沒著人進去通報皇帝,只是在校場門口下了馬車自己往裏走,她身邊一群伺候的人,她又大著肚子,旁人一看就知道她是靜妃,遂一路順行,等走到快要到校場時候,震天的呼喊聲便從裏面傳來。

將將走幾步,老遠就能看見校場的枱子上皇帝背身站着,他今天不知怎的穿了鎧甲,場里的將士們也是一身鎧甲,穆清穿着宮裝走了一丁點路內里已經被汗濕透,也不知將士們頂着太陽穿着鎧甲是個何滋味。

皇帝穿着鎧甲沒有帶帽,走近了幾步才看見他露在鎧甲外的皮膚已經粗糙黑紅不成樣子,這幾日他都沒有回來,顯見着成天介的是在這校場上度過了。

單單隔老遠看見他皮膚時候穆清就已經心疼,等走近了看見他脖子上的汗成道往下流穆清真是要落淚了,強自忍住就那麼沒上前站着看。

皇帝還背身站在枱子上看底下將士們擺陣,有哪一方沒步到位置他跳下去將那一方的都頭指揮們一頓扇腦袋踢腿,還轉着圈的親自看隊里誰跟不上步伐,誰跟不上他就又是將人家踢打一番,若非不是他身量高的顯眼,那麼鑽在人群里都要找不見。

穆清看他在人群里瞪眼睛罵人又心疼又覺着他怎的是那個樣子,一丁點皇帝的樣子都沒有,怎的同個粗魯武將一樣對着一般小士兵還那個樣,不由心下念叨,看日頭毒辣他彷彿無所覺,原想着他正練兵她不好上前,這時候終於還是心疼佔了上風遂就起步往前走了走。

她們一行一動,皇帝終於看見枱子後方站着的人,還當太陽太大自己看花眼了,看當中站着的人沖他招手,皇帝便飛身往枱子那方躍去。

「大熱的天不叫靜妃在殿裏待着跑出來做什麼。」皇帝呵斥穆清身邊伺候的人。

「我自己要來的,罵他們做什麼。」穆清同皇帝說道,上前給他擦臉上脖頸上的汗。

她鮮少在人前做這些個舉動,人前不讓他親近她她自己也不同他親近,挨個衣袖都怕粘上狐媚惑主的名聲,這會兒卻是當着奴才的面與數萬將士們的面給他擦汗,皇帝睨湊上來的人一眼,再掃一眼站着的眾奴才們,心裏納罕。

「做什麼露出那樣的表情。」穆清拉皇帝往樹蔭下走,看他一臉狐疑的來來回回打量她,猛地發現她彷彿是真的對他極不好了,擦個汗他都要露出受寵若驚的樣子。

「天這麼熱你跑來這裏幹什麼。」皇帝順着穆清動作走,自自然然伸手扶上她后腰。

「想……來看看你。」穆清本欲說想皇帝了,卻是話到口終究覺著彆扭,遂就換了字眼。

皇帝不由要咧嘴高興,即便穆清也沒說什麼好聽的話,他都要高興了。

「這麼熱的天,怎的非要你來練兵。」穆清拉過皇帝手一看,粗糙的不能入眼,遂就心疼念叨,眼圈都要發紅。

皇帝不言語,由著穆清拉着他手念念叨叨,給他身上拍土捋袖子的,都快要閉着眼睛享受起來。

他站着沒動,看她垂着眼睛給他擦手眼圈越來越發紅遂出口「對着這麼多將士做什麼對我動手動腳念念叨叨,我皇帝臉面放哪裏。」

穆清抬頭瞪他,皇帝就附身親穆清眼睛一口,「怎的就成個愛哭鬼。」

穆清瞬間往後退一步臉爆紅,這麼多人,這人真是。

穆清紅著臉瞪皇帝,她還大著肚子,肌膚豐腴肚子圓潤,一雙眼睛又黑又水,皇帝生怕別人看見這樣的靜妃,連忙伸手將她圈進自己懷裏,「走罷,回去吧。」他開口,著人將他騎過來的馬送回去,他跟着穆清一起去坐馬車。

穆清鑽在皇帝懷裏往出走,他身上的銅鐵味一陣陣往鼻子裏竄,穆清聞着難受可也不願意掙開他臂膀,遂就那麼去了馬車上。

一上車皇帝就將鎧甲脫掉,鎧甲一離身裏面漚著的汗像水一樣往下流,穆清看着難受,就連皇帝將衣服脫光四肢大展躺在馬車裏緩氣她都沒吱聲,只是要了一隻布巾子跪在一邊將他身上的汗都給擦了。

期間她同皇帝說了朝臣們不滿他開口要那麼多糧草的事兒了,皇帝破口大罵說這些老東西們各個肥的流油他還要的少了呢,竟然還鬧到倦勤殿裏去了,皇帝心下發誓非得叫將鬧到倦勤殿的那些個拉出去給打死,怎的誰都能去倦勤殿了好像。

「好好的說話,非得像個市井無賴一樣。」穆清斥皇帝,叫他翻身她給他將背面的汗也擦了。

皇帝順從翻個身,依舊罵朝臣,穆清說他不動不由拍皇帝後背,皇帝遂就住嘴。

馬車外坐着的奴才們聽着帘子裏面皇上和靜妃兩人同個尋常百姓家裏的恩愛夫妻一樣拌嘴說話,不由面面相覷,後宮里還是頭一回見着這樣的皇帝和后妃。

先前找穆清的朝臣還等著靜妃給他們做主,卻是不料二日上朝後等來了皇上好一頓雷霆,要交給朝廷的錢物一分都沒能少險些還要挨板子吃,穆清知道皇上上朝時候事情,尋思了半天寫了大半天信,著人將摺子給皇帝看一眼便就私下裏送到各位大臣手裏,落款當然是她自己,畢竟朝臣們都求她來,再怎麼樣,她也還是在宮裏過活着,別人送過來的東西也沒必要推辭,她肚裏的孩子往後的路長著呢,若是她位分高一些自然是好的。

她在信里同大臣們說了此際當縫家國有難時候,應盡舉國之力支持邊疆將士們,今日朝臣傾力支持將士們保家衛國,他日戰爭結束皇上必將雙倍返還你們物資,況且覆巢之下安有完卵,遼金鐵騎進中原屆時就算金山銀殿都背不走,況且為人臣子必當傾力為皇上排憂解難,君綱臣領,定然要萬死不辭豈能推脫云云。

她說的也並非什麼稀罕的話,只是皇帝的殿上總是氣氛緊張向來沒什麼好言語好臉色,皇帝問朝臣們要錢物也是煞著臉不給就殺頭的模樣,朝臣們大出血還落不下個好自然是一萬個不願意。穆清意思是這麼個意思,然言辭懇切條條入理,溫和勸說了各位,加上眾人也都知道皇上真是能幹出要不來就搶的事情,遂就順水推舟利索將皇帝要的錢物出了庫。

五月中旬時候,朝廷與女真的戰時徹底打開,每日裏都是戰報滿天飛,女真修養了一冬之後真是備好了這一戰,朝廷連接敗仗輸多勝少。

這當口,契丹也從涼州西北方開始南下,彷彿是與女真拼誰先佔住燕雲十六州,於此同時,西夏又派使臣來,這回皇帝沒有將人轟走,不知互相使了什麼條件,總之我朝與西夏聯手,於是天下便是真正開始了戰亂年代,朝廷北方戰線從西往東全撒開。

五月末,皇帝pain沈宗正前去東北方守大同府,隔兩三日,皇帝師傅譚盾重出江湖隱在朝廷軍里去了兗州然後轉去西北。

六月初,皇帝要御駕親征去西北,涼州楊業一日前被圍困在小河灘城沒等來援兵就戰死,西北再無人能守住,契丹郎軍兩三日便能抵達西寧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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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心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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