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方寸之間

58.方寸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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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忽悠悠時間過得極快,一轉眼又是小半個月,成日沒事的人最是容易心裏發慌,連着兩三天沒接到前方來信,頓時就開始坐立不安。

因賀蘭韻吩咐過要回城,近來滿府上下都忙着收拾東西。樓襄從園子轉回卧房,見到處都在規制箱籠,左看右看橫豎只有她一個人閑着。實在無趣,想起外書房是慕容瓚獨處的地方,等閑不叫人進的。趁著這機會一個人溜達去那兒,藉著歸攏書信的功夫,瞧瞧他素日常待的地方也好。

書房院子外頭正有幾個灑掃的內臣,見她來了都停下動作請安,她擺擺手,示意眾人都下去。安安靜靜的天地,適合她將一腔思念娓娓宣洩出來。

屋子裏窗明幾淨,桌案上纖塵不染,她坐下來,在他常坐的位置上。腦子裏蹦出的畫面都是他挺拔的身姿,金石一樣冷峻的輪廓,然而微微抬首,四目相對之際,清冷的眼裏也會暈上怡然的溫度。

翻出他從前臨過的貼,兼有幾幅畫作,一筆一劃充溢靈氣。原本就是極聰明的人,幾乎沒有玩不轉的事兒,所以養成一副自得自矜的做派也就不足為奇。

不自覺揚起唇角,記起他說留了棋譜給她參詳,於是起身去架子上尋,翻找的過程里,正瞥見格子上放着一沓舊年書信。

她忽然起了好奇,打開來看時,大部分都是他從前和慕容瑜往來的信函。

一張張看着,慢慢地發覺出有些奇怪,那些信按時間排序歷經數載,涵蓋慕容瑜從小到大,內里居然有許多內容涉及到了她。

字裏行間有提及她的喜好、性情、和慕容瑜在一起做了哪些調皮之舉……不一而足,有幾封甚至還被他圈出了內容。

她一面看,一面猜度,不由一陣面紅耳熱。再想不到自己那點事迹居然都被他知曉了,禁不住又覺得好笑。

換個角度思量,卻有點明白過來,為什麼他會那麼了解她,原因就在於此——那份在意,恰是維繫了多年的結果。

心間一股暖意流轉,她闔上信箋,欲重新歸置回架上。一頁簇新的紙倏忽掉下,她望了一眼,登時頭皮就是一緊。

那是一張藥方,上頭幾味葯她熟悉得很,正是曹供奉開出來,讓她用以避孕的

他怎麼會有這張方子?樓襄瞬間懵了,捏著紙的手情不自禁地發抖,難道說他已經知道了!怪不得臨行前曾經暗示過想要孩子,她不肯接茬,他還一味契而不舍。

她慌了一慌,轉念再想覺得哪裏不大對,他既知道真相,怎麼好像從沒流露過半點不滿。她瞞着他,和母親一起設計避孕,只為不生下和他的孩子,這種程度的欺騙,就是普通男人也無法容忍,何況是慕容瓚,那樣一個心高氣傲目下無塵的人!

回味他當日一舉一動,每一個細緻的表情,包括那個風雨交加之夜反常的肆意,還有事後道歉時,小心翼翼的提及夫妻之間信任,希冀彼此不要有任何隔閡……

她掩面長嘆,再一次確認,慕容瓚業已知道這樁秘密。然而他不發作,除卻一點點謹慎暗示,其餘時間仍是在寬和溫柔地待她。

究竟為什麼呢,他憑什麼隱而不發?莫非是在醞釀更深的報復?

以她對慕容瓚的了解,他是有恩報恩,有仇報仇的人。在沒有勝算把握前,忍耐一陣還說得過去,可妻子在這種事上算計他,除卻他本人另有圖謀,決沒有佯裝不知的道理。

那麼他會如何破局,如何揭露,如何施展報復手段……她突然有點不敢再想,腦子裏昏沉沉一片茫然。

正自凄惶的時候,忽然有腳步聲停在廊下,門推開,進來的卻是遼王府長史蕭御。

因樓襄把外頭服侍的人全打發了,蕭御並不知她在裏面。這會兒瞧見她面色蒼白,神情凝滯,坐在書案後頭一動不動,不覺吃了一驚。

怔愣片刻,蕭御連忙整理衣冠,朝她揖手,恭敬問安,「臣不知殿下在這裏,冒昧闖進來,驚擾了您,還望殿下恕罪。」

他是外臣,平日沒有什麼機會進內宅,和樓襄也沒有交集。不過樓襄對他卻不陌生,說起來還是因為慕容瓚對他欣賞有加,時常提起的緣故。

樓襄收斂心神,沖着他笑笑,「無妨的,是我叫外頭人都去歇著。原想自己來這兒坐坐,順便替王爺收拾常用的文房之物。」比比手,她客套的說,「蕭長史請坐罷。」

屋子裏就他們兩個人,蕭御覺著不便多留,還是先行告退的好。誰知居高臨下,竟將案子上擺的信箋瞧得一清二楚,更是看見了那張寫滿藥材名的方子。

蕭御猛地抬首,目光流露驚異,「殿下……您,您翻看見了……這個?」

樓襄端看他神色,當即了悟,「原來長史也都知道啊,那就沒什麼好掩飾的,我正有幾句話想請問你。」

蕭御忙稱不敢,猶豫一下,方垂手道,「殿下有什麼疑問,臣洗耳恭聽。」

樓襄一笑,仍是比手請他就坐。見他行動都透著拘謹,似乎在防備着她發難,禁不住泛起一絲淺笑,只是那笑意到底難掩酸澀。

「這張藥方,」她拈著薄薄的紙,揚了揚手,「是我從王爺的信函里不小心找見的。看長史剛才的反應,應該很清楚這是什麼。那麼我便問問,關於這方子,王爺是何時知悉,又是從什麼途徑知悉的?」

蕭御低眉順目,因素日少和她打交道,他對眼前這位既是王妃又是郡主的貴人並不算熟稔,但聽聞她性子很平和,待人接物一貫溫雅有序,如今看來此言倒是不虛——當然了,這些話他全都是聽慕容瓚親口說起

再想想慕容瓚臨走前交代過,倘若機緣湊巧,這件事終究要趁他不在的時候抖落出來。這樣一來有幾個好處,不必面對面起爭執是一則,另有一則是可以藉助一個穩重可靠的人,似不經意地點撥兩句,藉此好讓樓襄明白,他甘願隱忍的一番苦心。

這個人,自然是非他蕭御莫屬。只是萬沒想到,來得早不如來得巧,還真就這樣讓他給趕上了。

思忖片刻,他回道,「臣不敢欺瞞殿下,這件事,王爺確鑿知曉,大約是在一個多月之前。殿下恐怕不清楚,王爺對醫理頗有些研究,尋常藥材經他聞過,大致就能辨出真偽。有幾次您當着王爺面兒用藥,原本王爺並沒有懷疑,無意間聞見才覺察出不妥,這方子便是王爺回憶過後默下來的。」

一個月前,樓襄推算時間,心下又是一涼,「是全憑記憶,過後沒有再問過曹供奉么?」

「王爺事後的確想找曹供奉問問清楚。」蕭御說,「可又怕傷己長公主顏面,再累殿下心裏不安,這才決定暫時按下不表。」

怕母親面上不好看,這麼說來,也許慕容瓚並沒懷疑她們母女?她暗暗搖頭,很快否定了這個想法。

曹供奉不過一介太醫,要是無人指使,就是給他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如此行事,慕容瓚不會想不到這一層。

樓襄沉吟,反問道,「王爺有所懷疑,卻不質問當事者,而是選擇與長史傾訴,那麼長史覺得此事究竟該作何解呢?」

蕭御垂下眼,以一貫溫和柔緩的語氣說,「臣當日曾勸王爺稍安勿躁,出了這樣紕漏,或許是有人故意離間,或許只是個誤會,萬不可自亂分寸。當務之急還該先弄清殿下心意,倘若您也被蒙在鼓裏,屆時再行追查不遲。然而王爺……王爺似乎另有他想。」

樓襄面色沉了沉,「什麼意思?王爺打算怎麼做?」略微一頓,又問道,「他當日是不是很生氣?」

蕭御看了她一眼,又垂眸搖了搖頭,「王爺並不是生氣,而是傷心。他與臣說起此事,也是因為臣服侍王爺多年,蒙王爺厚愛,還算信得過臣。當日王爺心灰意冷,曾想和臣借酒消愁,臣記得,他反覆提及過幾句話。」

說到這裏,他站起來,對着樓襄長揖下去,良久才直起身子,目光凝重而悲憫,「請殿下恕臣轉述不敬之罪。王爺說,不管畹卿知不知道,都是我的過錯。畹卿如不願和我誕下子嗣,那便是對我有不滿的地方,又無法言說。我不能教她放心踏實的和我生活,讓她懷着忐忑,也許是因為從前我算計過她,也許是因為她不夠喜歡我。可無論什麼原因,我不能叫她難堪,這件事就算爛在肚子裏,我也不會去找她核實查問。」

樓襄一字一句聽着,心裏一陣陣的,如同翻江倒海一般,隨着蕭御的話,慕容瓚蹙眉惆悵、憂傷自責的樣子便一點點呈現在她眼前。

腦子裏轟然炸開來,這番答案顛覆了她早前所有猜測,原來慕容瓚沒有怪過她……如此包容,如此寬宏,也許是因為愛她罷,除此之外,她想不出旁的理由。

深情厚誼之下,他選擇體諒縱容她一切行為,甚至把責任全往自己身上推,他是愛她的!一定是愛她的!

這句話反反覆復,像是符咒,在她耳畔縈繞不散,久久揮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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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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