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從今天開始做老師(7)

100.從今天開始做老師(7)

牟峰走在鄭榮山前面拿出鑰匙準備開門,他手裏拎着那一大袋鄭榮山給他買的零食,手卻詭異地發着顫兒試了好幾下都沒把自己家大門給打開。

站在他身後的鄭榮山見狀不知怎麼就笑了起來,握着他的手腕又幫着他把鑰匙穩穩地給□□了鎖里。

「鄭榮山,你……你喜歡吃菠蘿嗎?冰箱裏有菠蘿。」

一進門就蹲下來開始幫鄭榮山在柜子裏找拖鞋,說話舌頭都有點打結的牟峰緊張地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腦子裏亂糟糟的,顯然還沒有消化在外頭的時候鄭榮山和他說的那些話。

而身子半靠在門邊低頭看着牟峰半蹲在地上不敢看自己的樣子,剛剛還在家裏和哥哥耍脾氣說自己不喜歡吃菠蘿的鄭二少立刻就一點也不心虛地點點頭來了一句。

「恩,吃。」

「……那你等等,我去拿,我房間在樓上,你先上去。」

這般說着,結結巴巴的牟峰就想站起來去廚房,可還沒等他轉過身,一直沒說話的鄭榮山就抬手把他胳膊給拽住了,接着也沒去管牟峰一下子漲紅的耳朵,看着他就慢悠悠來了一句。

鄭榮山:「不着急,剛剛那事怎麼說。」

牟峰:「還能怎麼說……」

鄭榮山:「你不會再因為拉個書包拉鏈的事就喜歡女孩了吧?」

牟峰:「所有女孩都喜歡你好吧!從頭到尾有我什麼事啊!(#‵′)」

鄭榮山:「那你呢。」

牟峰:「……我也……我也喜歡你……這樣總行了吧。」

放棄般地乾脆承認了自己一直在心裏對他的那點惦記,牟峰是覺得這種事也沒什麼好不敢承認的,畢竟表白這種事都已經讓鄭榮山來和他主動提了,他再在這兒繼續端著好像真有點不是人了。

而聞言瞬間鬆了一口氣的鄭榮山也難得露出了點少年人的外露的情緒,他一個使勁把牟峰的胳膊拉着一把拽到自己的面前,接着也不顧自家小恐龍又忐忑不安又不得不配合的模樣直接就湊到他的嘴唇邊親了親他。

這是一個雙方都沒什麼經驗的吻,整個過程全由鄭榮山緊緊地抱着牟峰他才能站穩,鄭榮山的手插在牟峰的頭髮里時不時地溫柔地揉揉他的腦袋,讓牟峰覺得心口發燙的同時還有點開忍不住地思考了起來。

他覺得自己真是走了運了,這輩子頭一回這麼喜歡一個人,這個人居然也看上他了!

鄭榮山這麼厲害怎麼會喜歡上他呢?一定是自己運氣好正好趕上改革開放的好時候了吧?

那自己一定得認認真真地對他,可不能讓他很快就被自己身上的缺點給嚇得反悔了,恩,絕對不能讓他知道自己以前真的討厭過他,也不能讓他知道自己以前老偷偷罵他裝逼犯……

而此刻完全不知道牟峰正在想什麼的鄭榮山只側着頭溫柔且細緻地用舌頭一點點地含住他滾燙的嘴唇加深彼此的糾纏,他冰涼的手掌從牟峰的睡衣下擺一路伸進去,沿着牟峰結實細膩的皮膚停留在他的心臟處。

感受着這個充滿生機,光彩熠熠的年輕生命正在他的手心跳動,心口都溢滿甜膩的滿足感的鄭榮山不自覺地勾了勾嘴角,接着就用自己的指腹有些露/骨地玩弄起牟峰胸前和他這個人一樣敏感羞澀的突起起來。

「鄭榮山,有點……有點癢……」

面紅耳赤地貼著鄭常山的耳朵有點不自在地嘀咕了一句,牟峰英俊充滿少年氣的臉頰上全都是情竇初開的緊張,卻明顯並不抵觸鄭榮山對自己的任何觸碰。

而聽到他這麼說,鄭榮山只一言不發將自己的手指輕輕挪開,接着低下頭先是將牟峰的睡衣衣扣給一個個給解開。

當看見他還在因為情緒激動而不斷起伏的胸膛暴露在自己的眼前後,神情平靜的鄭榮山眼神一暗便俯下身用自己的舌頭開始沿着牟峰的脖子,鎖骨一路下滑舔吻最終將剛剛已經被玩弄的發紅挺立的小點含在了濕熱的唇舌間。

「啊……恩……啊!!」

肉體的敏感程度本就和一般人不太一樣,牟峰挺想讓自己別表現地和那什麼什麼了一樣,可是當鄭榮山用這種方式對待他的時候,他明顯感覺到自己渾身上下的每一根神經都在戰慄叫囂,那種極致的快/感讓他的眼睛不自覺地漲紅,即使四肢充滿力量卻也只能溫順地選擇向鄭榮山服從。

而壓着他一點點吻過他每一寸皮膚的鄭榮山知道他特別喜歡這樣,倒也沒有故意去藉機戲弄他。

他只將明顯已經情動的牟峰攬在懷中輕輕抱着,在摸了摸他的腦袋又摁到自己肩頭上趴好后,鄭榮山抿著嘴唇地把乾燥的手掌滑進他的睡褲裏面,先用手小心地拉扯下他的內褲,接着便在牟峰壓抑沙啞的喘/息/聲中一點點攻城略地直到真的把他送到了每一個少年人都會註定會經歷的第一次高/潮之中。

做完這一切,已經很久都沒有這麼肆意妄為過的鄭榮山抑制住想將懷中的牟峰一口口吞下去的欲/望無聲地嘆了口氣,腦海中靜靜地回味了一會兒剛剛親手奪去他頭一次性體驗的那一幕,便有些說不出的奇妙感覺。

許久他主動分開些他們的距離,從自己外衣口袋裏的紙巾低下頭幫牟峰處理一下大腿上不斷往下滑的黏膩液體,接着戴着副細框眼鏡的斯文少年隨手解開自己最上面的一顆衣扣,懶散半靠在牆上看着全身上下通紅,正在低頭給自己繫上睡衣扣子的牟峰,這才有些愉悅地扯了扯嘴角。

鄭榮山:「我走了,和家裏說好出來一會兒就回去的,你早點休息吧。」

牟峰:「啊?你這麼急着走啊……那你順便帶點菠蘿回去吧?」

鄭榮山:「………………」

真心以為鄭榮山喜歡吃的牟峰這般說着就執著給他去冰箱裏拿那倒霉菠蘿去了,剛剛自己給自己挖了坑跳的鄭榮山此刻有點無奈的揉了揉眉心,卻也沒有去拒絕他的好意。

等他跟着牟峰一塊走進他家廚房后,光是看着這冷冷清清沒有絲毫煙火氣的樣子,也能猜到他父母平時壓根都不回家,也從來不會管他一個人在家究竟是怎麼過的。

「你大舅剛剛在電話里是怎麼和你說的。」

「哦……他也沒說什麼,就說我外公想見見我,讓我周末過去吃飯,還問了句我喜歡吃什麼。」

「你去的時候稍微注意點,別太把他們的話當回事,隨便聽聽就好了。」

「恩?什麼意思?」

「你相信我還是相信他們?」

並沒有去看身邊牟峰遲疑的眼神,鄭榮山若有所思地盯着垃圾桶里的那些速食盒子就隨口來了一句。

而聞言明顯愣了愣,牟峰皺着眉轉過頭不太明白地看了眼鄭榮山,許久才把放在保鮮盒子裏切好的菠蘿遞給鄭榮山又挺疑惑地笑了笑。

牟峰:「你幹嘛把自己和他們比,你又不一樣。」

鄭榮山:「哦,那我是你什麼人啊。」

牟峰:「……………………」

鄭榮山:「欺騙完純情少男的感情,現在又不準備負責了是吧?」

鄭榮山這麼故意來了一句,牟峰就有些傻眼了,他摸不準鄭榮山是不是真的生自己氣了,一時間倒真的和一隻急的團團轉的小恐龍一樣快原地噴火了。

而仔細想了半天,心跳都有些快的牟峰這才看着面前的鄭榮山又有些費勁地憋出了這麼一番話。

「我……我小時候聽過這麼一個故事啊,說是有個地方的山頂上住着的一種怪物,天生都喜歡閃閃發光的東西,只要找到了自己心目中的寶貝就會把這件東西小心地藏到自己的洞裏,誰要是敢和他搶他就一口吃了誰……我不知道該怎麼和你說,但你在我心裏就是那種閃閃發光的東西,我就是那種怪物,誰要是現在想和我搶走你,我也想一口吃了誰……」

「所以你明白我是什麼意思了嗎……鄭……鄭榮山?」

……

說是出去倒個垃圾結果就是兩個多小時才回來,拿着那滿滿一大盒菠蘿回到家的時候,鄭二少臉上的神情倒是挺輕鬆的,等在客廳看到他哥鄭常山坐在那兒后他先是腳步一頓,接着也沒和他說話就準備把手上的菠蘿給先放冰箱裏。

鄭常山:「怎麼出去那麼久?」

鄭榮山:「我忽然想吃菠蘿了,出去買不行么。」

鄭常山:「行,怎麼不行,可是你這都出去快兩個小時了,種棵菠蘿出來都差不多了吧」

鄭榮山:「…………………………」

沒理會鄭常山陰陽怪氣的故意試探,鄭榮山面無表情地把自家小恐龍給的愛心菠蘿給放冰箱又徑直往樓上去了,而鄭常山見他明顯不是回自己房間而是往老鄭的書房裏去,只眯着眼睛地盯着他的背影看了會兒又搖頭笑了笑。

「書記,我想和簡單報備點事。」

「恩,進來吧。」

和老鄭打了個招呼就在書房門口停下下來,老鄭都這個年紀了但是每天睡覺前都還是有處理不完的公事。

而得到老鄭的允許后把門給關上走了進來,鄭榮山先是自覺地幫老鄭把面前的一些材料整理了一下這才慢慢坐了下來。

「什麼事?」

低着頭帶着幅老花眼鏡的鄭駿這般說着頭也沒抬,他只以為鄭榮山是來和聊聊今天他那番佈置的用意和後續事情的,完全沒去往別的地方想。

結果等了一會兒,疑惑的他剛要抬頭問問怎麼回事時,他就聽到這個打從三四年前就沒讓他操過一點心的孩子用一種緩慢的聲音淡淡沖他道,

「我剛和一個人確定關係了,是個男的。」

書房裏的枱燈似乎都因為詭異的氣氛一下子黯淡了下去,老鄭心裏一陣情緒翻湧半天卻是低下頭出了會兒神,在確定表情平靜的鄭榮山並沒有和自己開玩笑后,他把眉頭怪異地皺了皺,半天才將眼鏡取下來又面無表情地也不說話就等著鄭榮山自己繼續說下去。

「時間上面並沒有多久,但是我還是覺得該把我現在的想法和您說清楚。首先,在此之前我的確是準備將我的婚姻問題也作為未來事業的一個籌碼的,因為我並不排斥任何對我和您產生利益的東西,您也和我提過白老家和我年紀差不多的女孩,但是在我意識到我的性取向可能存在問題后,我就知道我該和您親自說明,無論是對其他任何一個女孩還是我自己,再考慮政治婚姻都是一件不負責任的事情……」

「榮山,所以你現在是來告訴我,你為了自己一時的衝動,就準備把我對你的所有期望都拋在腦後了嗎?」

來這個家都那麼多年了,他這還是頭一次挺老鄭用這麼冷漠陰沉的口氣和自己說話,鄭榮山始終平靜無波的臉上稍微起了些許的波瀾,卻還是低垂著下視線維持着堅定且鎮定地搖了搖頭道,

「不是。」

「……那你就不用通知我了,如果你只是短暫地想要有個無足輕重的消遣,我不會隨便干涉你的,我對你一直對你很放心。至於你究竟喜歡什麼人,這並不重要,你現在還年輕,等過了幾年難保不會遇到其他的心動對象,像你這個年紀最容易被衝動迷惑了情緒,過去了就好了。」

冷著聲音保持着平穩的口氣,老鄭低着頭擺明了是不想將這段氣氛惡劣的對話進行下去了。

畢竟這要是放在鄭常山那個畜生十八歲的時候敢和他這樣直截了當地攤牌,他恐怕早就氣的直接上去動手了。

可是他對鄭榮山到底有着點老人對小兒子的那種偏袒,說嚴厲也到底不忍心嚴厲不到哪裏去,扔幾句話出去嚇唬嚇唬就得了。

而感覺到一把年紀的老鄭對自己的這種讓人心酸的容忍,儘管心裏有着止不住的愧疚和歉意,出門前就已經在心裏打定了主意的鄭榮山還是皺着眉再一次開口道,

「我現在和您這麼說就是想告訴您,我還是會按照您期望的那樣完成您對我的一切安排,但是不管發生什麼,我都不會結婚。」

「不結婚!你以為你只要不結婚別人就不會知道了嗎!你一旦選擇從/政這個就會是你最大的弱點!多少人可以拿這點輕輕鬆鬆地把你置於死地!讓你死的連骨頭都不剩!你以為往後要在官場立足下去真的光靠你自己那點小聰明就夠了嗎!你才多大!憑什麼口氣這麼大說出這種話?就算是你大哥和陳京墨能像現在這樣也是因為他們——」

「我都明白。」

猛地開口打斷了老鄭控制不住情緒的厲聲呵斥,面容看上去還是那麼年輕,眼神卻已經沉澱出歲月痕迹的鄭榮山抬起頭和自己威嚴的父親對視着,放在辦公桌的手指微微顫抖的同時卻還是沉着聲音一字一句道,

「您當初會同意我大哥和京墨哥的事,不僅是因為大哥他自己主動放棄了您給他選的路,也不僅是因為您和夫人都很喜歡京墨哥,而是因為京墨哥真的很出色,有完全不用在乎他人眼光的事業和地位,能讓大哥和他安安心心地在一塊永遠都不會被人質疑,可是我還沒有做到他們那樣,甚至我需要比他們花費更多的時間和精力去完成這個過程,這些我都已經認認真真考慮過了。」

「所以我今天不是來和您說我也準備和我大哥一樣放棄的,我只是想向您做一個保證,哪怕我今後一輩子都不結婚,我也有有信心能達到您對我的所有要求,我會用接下來的時間去好好的證明這一點,絕對不會因為自己不成熟的感情問題分一點心,至於我目前確定下來的那個人,您應該也聽說過,是秦老的外孫,他女兒秦光霞唯一的兒子……」

聽鄭榮山這般說着,鄭駿打從剛剛就凝固住的表情也稍稍有了絲變化,他總算知道為什麼平時一直不顯山不露水的二兒子今晚會做出那種趕盡殺絕的舉動了,原來真正的根源竟然在這兒。

而鄭榮山被鄭駿這麼一眼看透了自己的心思也沒有說什麼,只將自己心裏早就計劃好的事情一點點認真地交代了起來。

「經過這次秦中明的事情之後,家裏沒有其他後代的秦海一定會去找自己的這個外孫,我會在這段時間幫他一點點取得他外公和大舅的信任,直到他成功取代秦中明之前的地位為止。秦老的大兒子秦光偉早年在部隊受過暗傷無法結婚生子,一旦真心想要培養這個外甥就只有一個選擇,那就是將年齡剛好的他送到軍隊里去,精心打磨成一個真正的軍人再送回來……」

「在這個過程中,我都不會再主動去見他,一直到我們都有足夠的閱歷能夠承擔起自己責任之後,我再和他一起親自就這段感情向您徵求意見。等到我和他到了我大哥他們那個年紀的時候,我會像你們對我一樣挑一個合適的孩子,把你們當初給我的一切都一點點教給他,永遠不會讓您對我的心血白費……」

大概是沒想到鄭榮山一個孩子真的會為了這件事考慮這麼長遠,老鄭沉默地看着他神情疲憊卻又目光堅定的樣子,心裏說不複雜肯定假的。

畢竟打從一開始就是他在過分的要求這個可憐的孩子,他要是當初不被鄭常山帶來他們鄭家,不做他鄭駿的小兒子,現在真心喜歡上一個人,不管男的女的都不需要勞心傷神地想這麼多亂七八糟的事情。

當初好好的一個活潑好動的小傢伙就被自己這麼多年的刻板教育給活活折騰成這幅心機深沉,少年老成的模樣,聽到他對自己剛剛的那番情真意切的承諾和懇求,老鄭縱使是心裏有再多的不滿意卻也說不出口一句大聲責罵他的話了。

可是只要一想到他們倆到底都只是二十歲都不到的小年輕,另外一個他沒見過面的臭小子就這麼什麼都不做就能白白討到一個大便宜,老鄭這顆心疼自家兒子的老玻璃心就有些不痛快起來了。

「你在這兒和我說這些話,他心裏到底是怎麼想的,你就一定清楚?你現在為他一聲不吭地做那麼多,那他今後要是反悔了,你自己又該怎麼辦?」

皺着眉思索了一會兒還是沒忍住故意挑撥了一句,老鄭此刻的言辭雖然不善,但是已經沒有剛剛那副明顯要掀桌子發火動手打孩子的樣子了。

而知道自己至少已經軟化了老鄭心裏三成反對情緒的鄭榮山見狀也不著痕迹地鬆了口氣,在將自己握的太緊以至於有些發白充血的手掌稍微鬆開些,他這才轉動了下僵硬的手腕又帶着點老鄭家人才懂的深意低聲開口道,

「我已經想好了,我和他一旦開始,就不會讓他有反悔的餘地了,無論他今後功成名就還會不會像現在這樣在乎我,他都註定是我的人了,往後他要是敢反悔,我會讓他清楚後果的……」

「不過這種事,他說了不算,我說了也不算,一切交給時間,無論多久我都等着他。」

……

之後的這段時間,牟峰自我感覺倒是各方面都挺順利的,周末的時候他去他外公家吃飯了,之前一直對他連話都不說幾句的老頭主動給他夾了菜,還盯着他問了一下他最近的成績。

聽牟峰說了月考的幾次成績后明顯面露欣慰,見他一副面容端正,眼神乾淨的樣子更是叮囑他最近多來家裏坐坐,他大舅更是旁敲側擊了幾次關於他大學志願的事,而清楚地記得上次鄭榮山交代過自己什麼的牟峰也只是挺簡單地回了句我還沒想好呢就隨便敷衍了過去。

對於他外公和他大舅的這種態度上的奇怪改變,牟峰開始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後來從老房子的後門口出來透透氣的時候,他挺湊巧的就聽兩個幫傭阿姨說他二表哥秦中明居然因為吸/毒被抓進關着了。

一知道這個事情之後,牟峰要是還不清楚他外公和他大舅打的是什麼主意他就真的是傻子了。

而之後他大舅開車送她回家的時候,坐在副駕駛若有所思的牟峰便聽到他大舅秦光偉態度挺熱絡地沖他開口道,

「小峰,剛剛吃飯都忘了問你,你看上去各方面身體素質不錯,有沒有想過去當兵?」

「當兵?」

這個問題來的實在太突然了,本來就在看着窗口發獃的牟峰開始沒反應過來,等注意到秦光偉殷切的看向自己眼神后,他沒由來地就有些出神。

因為他忽然想起來了自己小時候為什麼他老是喜歡跑到他外公家裏來的原因了,其實就是因為時常能見到這位有着一身筆挺軍裝,胸前還有一枚漂亮獎章的大舅。

儘管這位當時因為公傷而修養在家的大舅對他並不熱情,時不時地還冷著臉不搭理他。

可是自打牟峰聽說過他是為了保護邊境和平才受的重傷,他就整天就像個小跟屁蟲一樣的偷偷去看這位悶在屋子裏不出來的大舅,有一次還特別傻地專門跑去和他大舅說了一番的話。

「小峰,你還記得嗎?我當時還躺在床上動不了呢,有天周末過來玩的你就跑到我屋裏來了,我當時情緒不好,誰都不想看見,也不理睬你,你就像個小不倒翁一樣搖搖晃晃地趴在我的床尾,一邊舉着手裏的假玩具槍一邊和我說,大舅,我也有槍了,峰峰給你打壞人,不讓他們欺負你……」

今年都已經四十齣頭的秦國偉一邊開着車一邊忍不住笑了起來,晦澀的眼神里有點惆悵也有點愧疚,這麼多年他聽從他父親的話一門心思地培養二弟家的那個白眼狼,卻把牟峰這麼個同樣也需要他關心的孩子拋在一邊從來沒有正眼看過。

可如今仔細回想起來,陪伴着他從那段幾乎精神崩潰的歲月里走出來的既不是當時對他責罵個不停的父親,也不是乾脆就和他離婚遠走國外的妻子,而就只是這麼個像小太陽一樣永遠只敢趴在他床尾都不敢走到他身邊來的小外甥。

「記得,我那時候太吵了,好幾次都打擾到您休息了……」

聞言有些不太好意思地開了口,牟峰並不是不清楚秦國偉當初有多討厭自己,但是他倒也不會主動提起那些讓彼此都尷尬的事情。

畢竟在他的心裏,拋開秦家對自己一直以來的排斥和冷淡,秦國偉本身的確是個成就相當高,對國家做出過出色貢獻,值得他去好好尊敬的優秀軍人,光是這一點,他就不會去對他有太多的個人偏見。

「您在我心裏一直是很厲害的人,我小學的時候還在作文里專門寫過這件事呢,那是我頭一次被老師表揚,說我有個特別厲害的大舅,讓大家都一起學習我大舅,說起來我那時候最大的理想可就是當兵做軍人呢……」

回憶起過去的發生那些事情,嘴角不自覺帶着笑的牟峰就聲音開朗開了口,而也不知道怎麼回事,他說話的時候就是給人一種很實在的感覺。

即使明知道他在努力且笨拙地哄自己開心,他身旁的中年男人還是心裏不由自主地泛起了一陣暖意。

這般想着,年紀大了心裏也越發喜歡孩子的秦國偉在沉默地看了眼牟峰后,心底卻是實打實地動了點想將他認認真真地培養成自己接班人的心思了。

「你既然以前就有這方面想法,現在也應該好好想想……剛剛我和你說的認真考慮一下吧,你要是願意去部隊,大舅無論如何都會在後頭幫着你把路給鋪平……或許你現在可能有別的打算,但也不用立刻拒絕我……我覺得以你的性格非常適合去部隊,過幾天我帶你去個龍州軍區那邊走走,你親眼看過那邊的環境之後再回答我……這樣可以嗎,小峰?」

……

秦國偉那天的話牟峰聽進了耳朵里卻沒有去仔細想,因為他總覺得這種從天上掉下來的餡餅總是有壞處的,就比如說他一旦去當兵就必須要面對地和鄭榮山長時間分開的問題。

雖然說他的確是對那種夢想中的軍旅生活很嚮往,內心也有一股少年意氣想去為這個國家做些什麼實現個人價值。

可是一想到鄭榮山這邊剛和自己確定關係呢,他就這樣跑了讓鄭榮山留在Y市等他個七八年的挺不負責任的,所以目前在心裏到底是將他家鄭榮山放在首要位置的牟峰果斷就決定着下次再見到秦國偉,一定把這事給趕緊推辭掉,絕對絕對不能丟下鄭榮山一個人。

牟峰的這種想法鄭榮山倒是都一清二楚,事實上打從他開始往秦家頻繁走動后,鄭榮山就一直在一點點地試圖將牟峰在秦家地位儘快給鞏固下來。

他們倆自從秦中明出事那天晚上之後就算徹底坦白了,雖然白天在班裏忙着備考複習還是沒什麼機會說上話,但是每當放學的時候,他都會在籃球場邊上默默等著牟峰結束訓練兩個人再一塊回去。

等到了沒什麼人會看見他們的小路上后,牟峰會坐到他那輛奇怪的女式自行車後面抱着他,鄭榮山載着他往前走的時候,這傢伙往往會累的忍不住用一頭是汗的腦門輕輕蹭他的腰。

這個時候一直沒有怎麼和他袒露過自己內心的鄭榮山就會有一種十分荒誕的想法,他希望自己和牟峰可以永遠停留在這個彼此都不用想太多的下午。

即使註定是要分離,也請老天爺將一分一秒都儘可能地拆開,讓他能和自己喜歡的人多呆上哪怕一秒也好。

——因為他真的,真的很不捨得他。

……

快到五月底的時候,心中默默等待着一切到來的鄭榮山還在有一個周末的下午把牟峰特意帶回了自己在劉房山的那個家和自己的家人一起吃了個晚飯。

對於牟峰和鄭榮山之間的真實關係,整張餐桌上除了努力讓自己看上去沒那麼緊張的牟峰自己,其他人心裏全都清清楚楚的。

鄭常山是什麼時候知道這件事的,這一點連鄭榮山也不太清楚,但他卻總是隱約覺得他家神經病大哥在他和牟峰的這件事情上表現的很奇怪,一副冷不丁就給他找點麻煩的詭異樣子,看上去就相當的可疑。

在這一點上,陳京墨和蔣芸倒是都表現的挺淡然的,陳京墨和牟峰在吃飯的間隙小聲聊了幾句,聽說牟峰挺喜歡維米爾的作品后,還去書房專門拿了本自己上次去荷蘭出差時買的畫冊。

而蔣芸之前還一直挺怕自家斯文的小兒子被學校什麼不懂事的小混混之類的給騙了的,等親眼看見牟峰之後立刻就知道究竟是誰騙了誰了,連帶着也對牟峰這孩子關心了一點。

「榮山大了之後就不怎麼太愛說話,但是心地還是很好的,你們以後一定要好好相處,不要隨便吵架,有什麼事都好好說啊……」

說着說着,心裏已經開始暢想家裏再添一口人的蔣老師不自覺地就用對自家未來兒媳婦的口氣開始和牟峰小聲說話了,除了牟峰自己,家裏其他人一時間都表情詭異,反應最大的就是到現在都還沒徹底同意這件事的老鄭。

而猛地咳嗽了一聲又使勁瞪了眼自己家這位隨便就開始胡說八道的蔣老師后,鄭駿挺不高興的撇了眼跟着大夥一塊正看着自己的牟峰又冷冷地開口問了句。

鄭駿:「飯菜感覺還可以嗎。」

牟峰:「哦,很好吃,謝謝您,伯父您也多吃點。」

鄭駿:「這是我自己家,我吃不吃還用你和我假客氣么。」

牟峰:「…………………………」

鄭榮山:「您差不多可以了。」

低着頭淡淡地來了一句,給牟峰小心挑好魚刺又把整塊魚肉夾到他碗裏的鄭榮山沒去看老鄭瞪着自己的眼神,略帶着點安撫意味地就沖一臉不安的牟峰笑了笑。

「我爸他平時比較幽默,你不用在意。」

鄭駿:「………………………………」

幽默的老鄭在大兒子十分不給面子的大笑聲生氣的摔碗走人了,看那怒氣沖沖的背影應該是回自己書房去獃著,再也不想看見他們這些討厭的人了。

而等他都走了,把他老爹都給成功嘲笑跑了的鄭常山這才收住笑,先是看了眼尷尬的不得了的牟峰,又沖他意味深長地勾起了嘴角。

鄭常山:「牟峰,恭喜你啊。」

牟峰:「鄭老師,您什麼意思……」

鄭常山:「沒什麼意思,只是一看見你的臉我就覺得特別有福氣,出門趕快去買張彩票吧,說不定就中了個五百萬呢」

牟峰:「…………………………」

「你給我好好吃飯,不要說話。」

這次沒等鄭榮山主動開口,邊上的陳京墨就皺着眉看了眼自家沒事找事的神經病,聞言立刻狗腿地閉上嘴的鄭常山嬉皮笑臉地看了眼自家陳先生,沖他先是討好地笑了笑,接下來就真的再也沒去故意騷擾牟峰和鄭榮山。

看着他們倆這透著點古怪的互動,怎麼看怎麼覺得哪裏不對的牟峰還沒來得及想清楚這個複雜的問題,原本說帶他來家裏玩半天的鄭榮山就被他哥給叫到樓上說話去了。

而等讓他在花園裏稍微等自己一會兒的鄭榮山離開之後,牟峰獨自站在鄭家小洋樓底下的木芙蓉花叢里,他倒是難得認真地開始想起事來了。

之前他一直以為鄭榮山家只是那種條件很普通的家庭,畢竟看他哥哥鄭常山在學校教書,衣着清貧的樣子和鄭榮山平時的一些生活習慣怎麼看都難以想像他們一家會住在劉房山這種本市官僚階層才會住的地方。

可是現在他光看這房子外面偌大的花園和那個鎖著的大車庫就知道鄭榮山家絕對不是那種普通人家,那本陳京墨隨手送給他的畫冊他也隱約知道價格,所以剛剛才會表現的那麼不自在,因為他明顯地感覺到自己和鄭榮山之間的差距其實比他想像中的還要大。

而面對這種一般人可能就會覺得自卑的不得了,不安的不得了,這個戀愛可能談不下去的情況,牟峰同學在認真思考了大半天後,才在鄭家養著一池子大白鵝的人工池塘邊特別羨慕嫉妒恨地小聲地嘀咕了一句。

「鄭榮山他果然就是個裝逼犯……」

鄭二少要是知道自家小恐龍在背後這麼詆毀他估計真的要生氣的了,而偷偷說完他壞話后的牟峰緊接着又莫名其妙地笑了,腦子裏回想起剛剛一家子熱熱鬧鬧,每個人說話都挺有意思的鄭家人還是真心挺羨慕的。

正巧他發獃的時候,面前池子裏最大的那隻大白鵝忽然停下來抖抖翅膀看了看他,就在牟峰想着這隻鵝盯着自己這是要幹嘛時,在他們老鄭家生活多年,養育無數兒女卻依舊保持了少女一般驚人活力的鄭翠花女士直接一個白鵝展翅猛地撲向了牟峰,接着就嘎嘎嘎地撒了他一腦袋的池塘水。

牟峰:「…………………………」

蔣芸聽見動靜跑出來的時候,牟峰身上的衣服都被恐怖分鵝一般的翠花女士給弄濕的差不多了,老太太見狀又想笑又有點生氣,板着臉罵了翠花幾句又趕緊把她趕回池子裏,又拉着牟峰進屋讓他去樓上的浴室里先拿套鄭榮山的衣服換了別着涼再說。

牟峰聞言哭笑不得地點了點頭答應了,扯著自己濕透的上衣上樓剛想敲敲鄭榮山的門時,他忽然就聽到了屋子裏頭鄭常山和鄭榮山兩兄弟低聲說話的聲音。

「……你還準備瞞着他多久?」

「兩個月不到,到時候再和他說。」

「我真心勸你一句啊,做人千萬不要太自負,這種事故意瞞着他一點好處都沒有,這是你哥我血的經驗,淚的教訓,一直到現在,我都還在為我曾經因為自負傷害過陳先生而時不時的後悔……」

「……不這樣我也沒有別的辦法,當兵才是他最好的出路,秦國偉現在很看重他,已經幾次在公開場合提起過他的名字了,他去部隊不出五年就可以平步青雲,往後回到Y市再也沒有人可以輕視他,欺負他,他就是秦家唯一的繼承人,秦國偉最看重的外甥,這些東西相比起我對他的作用來說,實在大太多了。」

「那你有問問他自己是怎麼想的了嗎?」

兩兄弟的對話到這裏結束了,鄭榮山並沒有回答他哥哥的問題,或許連他自己都回答不了,而站在門口的牟峰神情茫然地半天沒有反應過來,卻隱約明白了這段時間在自己身上發生的很多事情其實並不是他想像的那麼簡單的。

只是他倒也不會立刻就情緒激動地衝進去馬上追問他們在說些什麼之類的,所以他先是沉默了一會兒,又轉身回樓下和蔣芸說了聲自己沒找到是哪個房間,接着表現出自己聽明白之後才重新走了上來。

等看到從房間走出來的鄭榮山一臉無語地問自己衣服怎麼了,他此刻明明心裏難受複雜的要命,卻還是裝作特別沒心沒肺地沖他大聲抱怨道,

「你笑什麼笑,都怪……都怪你們家的那隻鵝!」

「……我待會兒就下去幫你收拾她,快進來把衣服換了。」

輕輕地拉住牟峰的手就把他拖進了自己房間,鄭榮山笑着靠在書桌邊上看着他聽話地把自己濕透了的衣服給脫了,又準備換上自己給他拿的上衣,接着打量了一眼他后腰上的那兩個靛青色的小字,忽然就心血來潮地問了一句。

「不是說兩個月就會洗掉的嗎,怎麼還在。」

聽到他這麼問明顯僵硬著了脊背,牟峰背對着鄭榮山不自覺摸了摸后腰上的那兩個字,明明沒有一絲笑意的臉上浮現了些許的茫然,半天還是低下頭地慢慢回了他一句。

「……不洗了,這一輩子我都不想洗掉了。」

……

當全國統一高考結束的三四天後,Y市一年一度的天水娘娘河燈會也如期到來了。

周邊城市的不少遊客們都特意趕在這個時候過來看這場盛大的河燈會,而在初夏的時候就已經約定好會一起過來的鄭榮山和牟峰如今也終於能卸下高考的壓力,完全放鬆地沉浸在眼前美輪美奐的河燈美景里了。

「誒,你想下去放一個嗎?」

此刻一塊倚靠在橋頭看着橋洞底下的那些男那女女們在嬉鬧着放河燈,牟峰前幾天據說是怕天氣熱就忽然剪短了自己的頭髮,如今露出額頭的模樣看着就格外的精神,也將他本就出色的五官襯得越發深刻英俊了。

而聽到他這麼問自己,今晚一直顯得很沉默的鄭榮山先是若有所思地盯着遠處河上漂著的一盞盞美麗的河燈,許久才看着他輕輕地點了點頭道,

「恩,寫一個好了。」

聽到他這麼回答自己,牟峰興沖沖地點了點頭又小跑着去青石橋下的小攤子徑直給他去買河燈了,而站在原地看着他背影的鄭榮山表情卻漸漸就淡了下來,許久才露出了點無奈的笑容。

「聽說咱們這兒在古時候就是一條不知名的大河,河上游有戶人家個漂亮的姑娘,乳名叫天水,有一年地上妖邪作祟,天水帶着咱們這兒的所有村民去反抗妖邪,卻最終自己死在了生她養她的河水中,她死後妖邪最終被趕走,所以我們這兒的人都管她叫天水娘娘,聽說只要到天水娘娘生日的時候,你把自己的心愿寫在河燈上,再由青石橋上游的河水放下就可以把自己的心愿送到天水娘娘的手裏,無論是多難實現的心愿,全都可以實現……」

橋東底下的船工們興緻勃勃地和每一個遊客們說着這些老掉牙的故事,牟峰給鄭榮山買了一盞蓮花河燈又問攤主特意借了只筆說是準備寫點心愿,只是當鄭榮山拿到他送的河燈后怎麼也不願意給好奇的牟峰看看他寫的到底是什麼。

而一直等獨自走到青石橋下面的上游把自己的那盞品色蓮花河燈放到河水中去,眼看着自己的心愿漸漸地飄到他自己都快看不見的地方時,鄭榮山才像是鬆了口氣一般地收回視線又抬頭看了眼正在橋上望着自己的牟峰。

「你快上來啊——」

身後儘是一望無邊的夜色,牟峰此刻的神情有些模糊,視力並不太好的鄭榮山其實看不太真切,但他卻總覺得心裏有些說不清楚的苦澀。

可是今晚是他給自己留下的最後期限,他必須要為他們彼此都留下一個能夠獨立創造自己未來的機會,再繼續拖下去那他就再也找不到別的機會了,所以這般想着,他也沒耽誤太久,徑直從橋洞裏走上去和等着他的牟峰迴合,兩個人又沿着姚家橋走了很長的路。

期間牟峰還是和平時一樣和他談笑,他說話的聲音鄭榮山也很喜歡,是那種你只要願意仔細聽就會明白這個人的心有多開朗的那種清亮。

一直到他以為自己還是可以和牟峰像往常那樣各自帶着滿心的愉悅分別,接着再靜靜期待着下一次見面時,猛地停下腳步的鄭榮山就聽到自己在用一種連他自己都覺得陌生的口氣沖面前的牟峰輕輕地道,

「其實今天找你出來,是想和你正式說一件事的,我們還是分開一段時間吧,我家裏不可能接受我和你這樣的關係,我也要為自己的將來考慮,之前的事就當我對不住你,當時是我衝動了,我們以後還是朋友,你覺得怎麼樣。」

「……恩。」

沒有任何的疑問,也沒有質疑的話語,瞬間收斂起臉上所有笑意的牟峰沉默了很久很久,一直到鄭榮山的心臟都跟着這可怕的寂靜而不自覺的顫抖了起來,面前的牟峰這才臉色有些泛白的笑了起來,又點點頭顯得認真地回答了他一遍。

「沒關係,都聽你的。」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卻讓鄭榮山一下子不知道說些什麼好了,他原本想好了很多連他自己都覺得很有說服力的說辭,現在卻成了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啞巴。

他覺得自己在做一件罪惡滔天的事,也深切地體會到了他大哥口中提到的那種恨不得殺死自己的後悔,可他打從當初邁出第一步的時候就已經沒有後悔的餘地了。

而這般想着,鄭榮山迅速冷下臉也不再去看身後牟峰的神情,接着轉過身頭也不回地快步走了。

等鄭榮山的背影漸漸消失不見了,被他獨自留在姚家橋河邊的牟峰才緩緩地動了動身體,他僵硬的肩膀已經快沒知覺了,但卻完全比不上心裏的那種失落和刺痛感。

明明之前的一個月他就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他也按照鄭榮山所期待的那樣答應了他大舅給他的安排,並剪掉了頭髮洗去了刺青只留了后腰上常山兩個字認真做好了去部隊的準備。

可是當親耳聽到鄭榮山和自己說出那些話的時候,他還是一下子懵了,因為他完全沒有想到這一天居然會來的那麼快,鄭榮山也真的……說到做到了。

而許久之後,就在牟峰以為自己就要在這兒站到天亮后,他的腳步忽然動了動,接着眼眶泛紅的牟峰也不顧來往行人的擁擠,硬是迎著橋上那些熙熙攘攘的遊客們就一路跑到了他們最開始經過的橋洞底下,又用視線焦急地尋找著鄭榮山剛剛放下去的那隻河燈。

河裏美麗卻又相似的河燈一眼看過去成百上千,牟峰壓根認不出來鄭榮山放下去的究竟是哪一隻,可是他還是想努力找出來,哪怕看上一眼鄭榮山許的到底是什麼心愿,看看自己在離開之前有沒有機會替他實現。

憑着自己剛剛那一丁點的印象,他就這樣一路順着青石橋的上游慢慢往下走,覺得哪個河燈看着眼熟就讓附近的船工幫自己撈上來看看,發現不是再給人小心的放回去。

而就這樣艱難且執着地整整找了兩個多小時后,當在下游一個小淺灘終於把那隻鄭榮山寫的河燈找上來的時候,着急的就差沒親自下水把那河燈撈上來的牟峰一看清楚上面幾行熟悉的字跡,過了好一會兒眼睛才慢慢地紅了。

【天水娘娘,我和牟峰說的話都是騙他的,請保佑他千萬不要生我的氣。】

【還有,我是真的很喜歡他,哪怕一輩子……我都願意等他。】

………

那天晚上從河燈會上獨自回來之後,鄭榮山就幾天也沒有出門,雖然他還是和平時一樣的吃飯看書在家幫老鄭偶爾弄些工作上的材料,可是他情緒低落的樣子被全家人看在眼裏,最後演變下來的結果就是鄭常山蔣芸就連陳京墨都開始時不時來上一句老鄭當時對二兒子和二兒媳的態度太過分,才把兩個孩子弄成這樣。

老鄭對此表示相當不滿,只很不高興地說你們懂什麼,這件事榮山處理的很對,優柔寡斷的耽誤兩個人後半輩子才不好,而就在四天後的一個早上,當老鄭恰好帶着他那頂九寨溝紀念品帽子從外頭晨練回來時,他忽然就看到了站在他們家門口的牟峰。

這個年紀的孩子就是長得快,才一段時間沒見老鄭明顯覺得他那裏不太一樣了。

也許是上次看見他的時候他還是個真正意義上的小孩子,而現在看上去卻有點俊朗青年的痕迹了,所以儘管老鄭很不想看見這個一言不合就拱了他家小兒子的笨豬,他還是重重地咳嗽了一聲又上去和明顯正在發獃的牟峰打了招呼。

老鄭:「你在這兒幹嘛呢。」

牟峰:「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誒,伯父,您這帽子挺好看的。」

老鄭:「……………………」

牟峰誠懇的要死的眼神簡直就像是在和全世界說他完全沒有說謊他說的全部都是真的,一瞬間心花怒放的都快蹦起來的老鄭強忍着情緒上的激動把腦袋上那頂正常人都覺得難看帽子扶正了些,半響才看了眼面前明顯順眼不少的牟峰直截了當地就問了他一句道,

「站在這兒幹嘛,找榮山為什麼不進去?」

「……不進去了,其實我明天下午就走了。」

「去部隊?體檢和政審都過了?」

「恩,都過了。」

「那就好好努力,千萬別讓相信你的人失望。」

「恩,我會的,也謝謝您。」

一老一小就這麼氣氛友好地站在鄭家大門口這麼簡單地聊了幾句,其實心裏都清楚這件事到底是怎麼回事。

只是也許現在兩個人見面也似乎挽回不了什麼了,所以牟峰也不想再讓鄭榮山可能已經稍微平復下來的心情為自己而再次難受了,所以他一直到準備走了的時候才從自己的衣服口袋裏拿出了一份信,又遞給了板起臉一臉不高興瞪着他的老鄭。

老鄭:「臭小子,你覺得讓他爸爸幫他收情書合適嗎。」

牟峰:「……伯父,你的帽子真的很好看。」

老鄭:「………………………………」

被學壞了的小恐龍再次取悅到了的老鄭送走他之後,還真的把這份信給鄭榮山親自帶到了,等確認了一下他的確是明天下午走後,表現的很平靜的鄭榮山也沒有立刻去把信打開,等到第二天下午的時候,他才在自己的房間里一個人把這封牟峰留給自己的信給拆了開來。

只是看着看着,這段時間在家人和牟峰面前都強撐著沒有暴露點一點自己的傷心的鄭榮山還是忍不住紅了眼睛,而好一會兒之後他才將手上的信小心又珍惜地摺疊了起來,無聲的動了動嘴唇。

「笨蛋。」

……

【榮山,你還好嗎?】

【那天之後我已經好幾天沒看見你了,不知道你好不好,我很擔心。】

【你應該也知道了吧?我快走了,去龍州軍區,這次之後可能就真的要很久才能見面了。】

【恩,希望再見面的時候,我們一切都好。】

【這段時間我都在認真反思我自己,因為在明白你為我做的那些事情之後,我就開始覺得我對你的喜歡有點膚淺了。】

【一開始覺的你的現實很傷人,後來才發現是我的天真太愚蠢。】

【我覺得你真的很辛苦,在我為自己身上那點芝麻大點的事而忍不住抱怨的時候,你卻在努力的活出自己的價值來,我今年十八歲,你今年十八歲,可我卻真的什麼都不如你。】

【我爸媽在我很小時候就不在一塊了,就像你說的那樣,我這個人就是挺缺愛的,可惜我不優秀不聰明就是個特別普通的人,所以只要能得到別人一點點好我就會很高興。】

【你給我的,不是一點點的好,我明白,所以我當時聽到你說的話倒是沒覺得你做錯了什麼,反而還覺得挺羞愧的。】

【要是我也和你一樣腦子那麼好用就好了,我就能讓你沒那麼悶悶不樂,起碼和我在一塊的時候也不用想着那些連你都覺得特別累的事。】

【你往天水河裏放的河燈我最後還是找回來了,雖然天水娘娘可能是看不着你的願望了,但是我全都看見了,你寫下來的每一個字我也都記住了。】

【你和我說的那些話我就當一個字都沒聽見,就算當時聽見了,回家睡了一覺之後我也就統統忘光了,我心裏始終記着的只有鄭榮山對牟峰所有的好,就像你說的那樣,反正你會一直等着我的。】

【那個,這次我應該沒有自作多情吧?】

【最後,雖然我上面已經說了很多理解你做法的話了,但還是讓我小小的抱怨一下吧。】

【你那麼聰明,那麼認真的幫我把一輩子都規劃好了,可你一定不知道吧,對我來說,這些東西都可以不要,我想要的東西其實真的很簡單,就只是你的那顆心而已。】

【不過哪怕再等上一輩子,我也不想錯過你,所以我願意等,將你視作我信仰,從今往後,都不讓為我操心為我失望,一直到我有資格站在你的身邊,陪着你,保護你。】

【因為……我是真的很喜歡你啊。】

……

「小峰啊,你已經到Y市了嗎?路上休息的好嗎?」

「報告中將,一切順利,我剛剛已經到Y市了。」

電話里中年男人的聲音帶着濃濃的笑意,一身黑色夾克衫裏面是迷彩短T恤的英俊青年這般說着背着只簡單越野包就從機場大步出來,從年紀上看有二十四五歲,看貌相卻是深刻冷肅,眉宇間一股說不出來的凌厲正氣。

他此刻正擰著眉頭一邊回答著一邊站在路邊看着路上來往的車輛,光是看這挺拔精瘦的身板就知道一定是長期的軍旅生活才訓練出來的。

而聽到他這麼語氣嚴肅地和自己說話,那頭的秦國偉也有些無奈的嘆了口氣,許久才配合著自己這當兵當的和個兵馬俑似的外甥輕輕地咳嗽了一聲道,

「好的,牟峰中校,那麼麻煩你沒別的事的話就儘快回家吧,我和你外公都想立刻見見你……七年了,大家都很想你。」

「……恩,我會的。」

因為秦國偉的話神情也不自覺地露出了些許的暖意,低着頭的牟峰將部隊配發給自己的手機隨手給放回了外套口袋裏,黑色的眼睛落在面前的熟悉卻又陌生的景色上一時間也有些感慨。

這麼多年每當他想念著這裏,無數次想要不顧一切回來的時候,他都會在心裏默默的想着一個人的名字,也正是那個名字才能支撐他走到今天,一直到達到秦國偉對自己的目標順利地返回Y市。

那份年少時的感情當初究竟是如何開始的,他現在已經有些記不清楚了,但是如今留在他心裏的只有年少輕狂過來漸漸沉澱下來,卻無論如何都消散不開的牽掛和思念,而光是不自覺地想起記憶里那個人的樣子,牟峰如今已經堅毅到的心裏就再難平靜。

「鄭榮山……」

低低地嘆息了一聲,莫名覺得自己這樣有點傻的牟峰搖搖頭笑了笑到底是往前了一步準備在路上攔輛計程車先回秦家再說,可是還沒等他有所動作,他兜里的手機卻忽然響了,而等他疑惑地打開一看,便看到了一條陌生號碼發來的短訊。

【你到了?】

【你是?】

【==】

【????】

兩條短訊過後牟峰還是沒搞清楚這人究竟是誰,他這個號碼是部隊那邊剛剛給他換的,要說能這麼快知道的人還真沒幾個,可就在他剛準備再發條短訊過去問問時,那個號碼卻直接打了個電話過來,等牟峰皺着眉一接起來后,他就聽到一個溫柔低啞透著點莫名熟悉感的成年男人聲音莫名其妙地來了一句。

「抬頭看馬路對面。」

這口氣一看就是平時在工作崗位上習慣發號施令的,因為男人的話牟峰下意識地抬起頭來,隔着車水馬龍的馬路那頭果然正站着個一身淺色長款風衣,戴着副細框眼睛,手上拿着電話的年輕男人。

只是在一眼看清楚這張熟悉到讓他愣住,卻已經徹底張開的清俊面容后,嘴裏再也無法說出一個字的牟峰緩緩地握緊自己手掌,好一會兒才聽到電話里傳來了男人帶着顫抖的聲音在耳邊輕輕地道,

「小恐龍……我真的好想你啊。」

……

【千山萬水總相逢,恨不得長相守,到始終。】

【好久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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祿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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