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2 一波三折（二）

天上有月。圓月。

這自然是一輪好月，非但是好月，更加是一輪瓊月。

月落雲間，若隱若現，得雲霧相襯，在水色朦然中愈顯幻明，似弦非弦，宛如天成的箭極，一觸即發。

在這種情況下，月影追人，而人更是難以逃避。但，倘若在這個世上，有人不僅能踏破月蹤，更可以追風逐月，那豈非不可思議？

據說，江湖上就有這樣一個年輕人，輕功簡直達到駭人的地步，踏雪必無痕，踏月必無蹤，正是江湖人稱「盜帥」的楚留香。

月，很圓，很亮。

這時候，從碧閣房頂下來一個人來，足不落地，踏月而行，竟直直地飄向青石通道盡頭的房間。是的，飄，除了「飄」，甚至找不出更恰當的形容詞。

由碧閣到青石房間，少說也有二十幾丈的距離，他居然能夠臨空而行，這樣的身法豈非比鬼魅更可怕？更飄？

夜靜如思，一瓣花葉不經意落下，伴着很微弱的一聲「喀」，消散了身形。

這樣的月，本就很美。

這樣的人，本就很隨性。

這樣的輕功，本就很神乎。

這個人，我們姑且稱他為鬼影吧。

鬼影自然不是楚留香，事實上他從未見過楚留香，不過，這世上並不只有楚留香擁有絕世輕功或無雙盜技，至少鬼影自信絕不會輸給楚留香。

這是一間青石砌成的房，銅製大門本是鎖著的，不過在鬼影的空空妙手下，這青銅大門自然形同虛設，所以，他很輕鬆就進來了。

「唔，火靈芝、九掰神菏…」屋內四面堆滿了各種各樣的藥材，還有一些用來煉製丹藥的銅鼎鋼爐，鬼影稍微留意了一下，當中竟有好幾味頗為珍貴的藥材。

「能夠收集這些藥材，慕容家倒有些本事。」鬼影忍不住贊道，「可惜，這些好東西就要便宜我了，呵呵…」說着，便扯過三四種藥草大嚼起來，完全不顧儀態。

鬼，需要儀態么？或許吧，鬼影並不太在意，因為他是個小偷。某種程度上，楚留香是一個大盜，所以能備受少年少女追崇；但鬼影卻是個小偷，小偷是潛於暗處的，自然見不得光。不過，鬼影並不感到恥辱，相反，他很享受這種生活，偶爾會四下里走動，然後淘得一堆寶物。

鬼影的咀嚼動作有些放慢，並不是因為藥草苦澀感到難以下咽，而是他知道有人過來了。青銅大門是掩著的，但還是有些許氣流流動，然而在這份流動里，夾雜了一個人的輕緩的腳步聲。

來人，會是誰呢？鬼影淡淡一笑，他並不擔心。

這一次，進來的人，不是別人，正是龍小雲。

原來，龍小雲本準備潛入慕容九的那個房間去捉弄她，結果不經意地被一股冷風一激，頓時心生寒意。

儘管是陰寒微襲，不過龍小雲並不覺得可怕，只是好奇心一騰，想尋出怪異所在。三轉五轉，便進來這裏了。

「這裏莫非是慕容山莊的煉藥室？」看到屋內的藥材和器具，龍小雲暗暗吃了一驚，這屋子隱透寒意，居然有人會在這裏煉藥。

環顧四周，耳畔響起一聲輕嘿，龍小雲徒然感到心裏發麻，背後一陣冷汗。因為，他並沒有看到任何人影。

但，沒有人又怎麼會有笑聲，難道…龍小雲湧起一個念頭，難道這種陰寒根本就是鬼魂在做祟？

正想着，龍小雲猛地駭住了，只覺得全身血液幾乎都要凝解，整個人竟不自主地被一種怪力扯向一邊。

「好玩么？小朋友。」

「你…你，是人是鬼？」龍小雲雖然聽到了聲音，但始終看不到人，心中愈顯驚慌。

「我是鬼影。」那聲音淡笑道，「不過，我想我應該還算是個人。」話畢，從角落踱出一個灰衣人。龍小雲這才看清那個人，臉有些清瘦，身材倒是高拔，算不上風流倜倘，但毫無疑問是一人，而且是十足的男人。心中那怪異的感覺亦逐漸消退。

「如果你是人，我怎麼會看不到你。」龍小雲好奇道。

「人的眼睛往往會欺騙你，尤其在特殊的環境裏，你有沒有聽說過『盲點』這個詞？」鬼影解釋道，「所謂盲點，就是人在環境裏暫時失去視野洞悉的某個臨介，在那一點的範圍，人其實是看不到的，不過能運用這種技巧的實在不多。」

龍小雲一怔，道：「你究竟是誰？」

「小朋友，知道太多對你未必有好處。」鬼影淡淡一笑，「慕容山莊很少招待男賓，你這傢伙居然能進來，有意思…相見是有緣，就讓我成全你。」

「你，你想幹嗎？」龍小雲心知眼前的怪人武功定然很強，故認為他要對自己下黑手。

鬼影淡笑道：「你這小朋友倒是有趣…放心，我是賊，不是殺手。」說着挑了幾味藥草，隨手塞給龍小雲。「這是…」龍小雲狐疑不解。

「看你進來時，步伐較常人輕盈，可見自幼習練武功。不過，聽你的呼吸雖形似平穩但氣息分明短促，想來武功因某種原因導致大損，是不是？」鬼影解釋道，「你若想恢復功力，最好將這些藥草吃下去。」

「你是說，只要我能吃下這些藥草，便能恢復武功？」龍小雲眼中閃過一絲精芒，武功一直是他最在意的心病，很明顯鬼影這句話觸動了他內心，當即追問道，「鬼影叔叔，你沒騙我？」

「我騙你做甚。」鬼影淡淡道，「此間之藥草，俱是十分珍貴之物，你若服下，對你實則大有裨益，不過關鍵還是看你能承受這些靈藥的奇效。」

龍小雲聽聞這些，多少有些心動，想到正是為了武功一事才不得不屈服白如衣，如今有望恢復功力，怎麼會不欣喜，何況他眼見鬼影也正在吃那些藥草，便依樣畫葫蘆，嚼食起來藥草來。

此刻，像龍小雲、鬼影這樣的吃法卻當真是王八吃大麥，糟蹋糧食，只不過鬼影根本是無所謂，而龍小雲卻是不知。倘若將這些藥草經專人調製，功效更佳，自然這是后話。正當龍小雲吃完手中藥草，準備扯過一株火色的植草時，卻被鬼影給制止了。

「你最好吃我幫你挑出來的藥草，切莫自以為是，胡亂嚼食。」鬼影一臉認真道，「這些藥草中雖有補氣延年的靈藥，卻也有奪命穿腸的毒草，你若被毒了，我並不是什麼名醫，卻是萬萬救不了你。」

一聽這話，龍小雲連忙吐出了口中的藥草殘渣，生怕誤食了毒物，唯恐避之不及。

「哈哈。」鬼影不以為意，反而自撫著肚子笑道：「肚兄呀肚兄，今日可便宜了你。」眼珠子一轉，竟還意猶未足，腦筋又動到那些銅鼎中的丹藥上去。

他竟把銅鼎全都揭開，瞧了瞧，嗅了嗅，取出一把，像嚼花生米似的吃得津津有味，右手一面還往龍小雲手裏塞，示意龍小雲食下。

龍小雲當然也不客氣，接過那些丹藥便塞進嘴裏，嚼了幾下便咽了下去。不消多時，慕容九妹辛辛苦苦收集煉製的丹藥，竟被這二人分吃了大半，若要是她在場，只怕非被被氣瘋不可。

然而，龍小雲此刻也決計不好受，吞食了十幾種藥草和丹藥只覺得肚子裏像是燒起了火來，燒得他身子發熱了，嘴唇發焦。遇到後來，這股熱竟好似要將他烤熟一般，不住地翻騰起來。

「好熱，好熱…」龍小雲忍不住呻吟道，「你這個大騙子，你、你騙我…你竟是要害我…」

鬼影見狀，顯得並不怎樣驚訝，而是淡笑道：「你這小朋友，不識好人心。你這般難受，定是感到五臟六腑好像被火一般，便以為是我要害你，竟不知尋常江湖人夢寐以求的好事，全被你佔盡了。」倒也不願多加解釋，自顧地起身走開。

龍小雲自然不清楚這一切的變故，並非是鬼影要害他，而是他服食了這些藥草和丹藥的緣故。原來，這些藥草本就是極易消化，又經過咀嚼，此時體內十幾種靈丹妙藥的藥力已活動開，各不相讓，實是苦煞了龍小雲。

「小朋友，世上的事物皆有兩面，就好比這些靈藥，對於我而言作用其實並不大，故其影響亦可忽略不計。」鬼影輕嘆了一口氣，「但，對於你，這神草靈丹便是一大考驗。一來，你的功力太淺，根本抗衡不了藥效，故而需承受這些苦楚，二來，亦因如此，你得到的益處將來必遠超常人的想像。若能承受這種考驗，得來百鍊筋骨，功力便是一日千里。此時，這一劫，還是需要你自己去闖。」說完，便不再多看龍小雲一眼，而是徑直走向另一扇走向另一扇銅門。

這扇青銅門，鬼影一早便看到了，門是鎖著的，想必裏面也存放了什麼寶物。當下心裏也有些莫名的興奮。他這一生，最喜歡的絕不是金錢或者女人，而是絕世的神兵和奇功異寶，尤其是慕容山莊這種建立數百年的大世家，這扇青銅門內的藏物，必定是當時異寶。

「寶貝，我來了。」鬼影一面自顧自說，一面自懷中取出極彎彎曲曲的銅絲，伸進那扇銅門的鑰匙洞裏，手撥著鋼絲，三兩下的功夫便將門打開了，然後立刻閃了進去。

鬼影並不是壞人，但，也決計不是什麼濟世好人。他只是一個賊，賊自然是偷東西的。之前，他並不吝嗇和龍小雲共享藥草，一來是藥草對他的吸引力實在不大，二來也是覺得龍小雲實則對他構不成威脅，但若要將即得手的寶物，不分彼此，卻是萬萬不能。

然而，鬼影很快便退了出來，不是走，而是退了，手裏非但沒有什麼寶物，臉色更是驚訝和蒼白。沒有看向龍小雲一眼，便沖向房外，消失在黑夜。

龍小雲雖然感到火燒難受，卻還是看到這一幕，心裏充滿了困惑。鬼影給他的感覺，至少是能和白如衣相較的高手，為何會不顧儀態地退走，簡直可以說是奪門而逃。難道，這扇銅門內，果真藏着什麼可怕的存在？

龍小雲掙扎著起來，只覺一陣寒氣襲來，身上那股熱勁頓時消了不少，深深吸了口氣，道：「好舒服。」竟是鬼影打開了那門，寒氣便從裏面湧出，龍小雲全身像是被火在燒，自然越冷越舒服，索性順着寒氣的方向，走了過去。

「這陣寒氣逼人，裏面究竟有什麼令鬼影感到害怕？」龍小雲想了一下，便打定主意進去，然而，他終於看到了那意外的景象。

居然、居然是…龍小雲呆住了，腦海中閃過的第一個念頭，居然和鬼影一樣，便是：逃！

逃，不顧一切地逃！